上海。
刚刚和谢部、肖课开完小会,方小初抱着大摞资料从谢嘉义的办公室出来,看到廖成正看着自己,还和旁边的同事窃窃私语。
方小初实在是懒得理会他,走到赵静身边打了招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手机里一通未接电话,一个未知号码,方小初以为是广告诈骗类电话,就没回复。没想到过一会儿这个号码又打来了。
“你是小初吗?”对面的男声太熟悉不过,方小初讨厌这个声音。
“你好,我是方小初,请问你是哪位?”尽管知道电话的那一头是谁,方小初故意装作听不出来。
“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啊?”那男人总是喜欢玩这种游戏。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凭什么别人就一定要记得你。
“你有什么事?我这会儿很忙。”方小初根本不想提到他的名字。
“我来上海出差,所以给你打个电话,哦,我是打到你家问阿姨要到你的号码的,你不介意吧?我想难得来上海,请你出来吃个饭。那个,你别多想啊,就是单纯地见个面。我待两天很快就走了,而且我就一个人。”
听着对方强调自己是“一个人”,方小初听着很反胃。谁关心你是几个人?而且都要了电话了还问我介不介意,介意有用吗?
方小初冷冷地说:“我也马上要出差了,晚上还要写工作报告,真的没有时间。”
对方说:“小初,你看你,还是以前那个性格,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是见个面而已。你还是在以前那个公司吗?要不我晚上去公司楼下等你?”
“别,千万别!我说,你好歹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别老搞这些流氓霸气行为行么?你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好么?你要是不管不顾地过来,我铁定发火,啥后果你可以想象一下。”
对方说:“行,我不去找你。你能出来么,不占用你太长时间。”
方小初觉得说话不方便,于是答应道:“好,我就当是接待老朋友了。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不用打电话了。下班后我就去。”
没错,就是前男友大丁,那个3年劈4+N次腿的男人。
方小初把赵静叫出来,借去洗手间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赵静听了,说:“小初,你去吧,我们大方点。躲着不见反而显得你好像在怄气、心里还有他似的。不过,你一定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很有可能哈哈。那货说起谎话来比电视剧台词还丰富呢,都不打草稿的。”
赵静被她逗乐了:“小初,我看你的嘴是钛合金的,心是棉花糖的,说实话,我还真担心你招架不住呢。下班了记得打扮一下,在前任面前,一定要漂亮得就像走红地毯似的,亮瞎这些男人的眼,懂不?”
方小初点点头。
终于等到了下班,听赵静的建议,方小初借了同事的化妆品,跑到卫生间精心化了个妆,理了理头发,收拾了东西匆匆走了。
前男友叫大丁,一个说谎次数比吃过的米饭粒还多的男人。
他选择的地方是新天地附近一个颇有情调的小西餐店。店面不大却优雅别致,里面的灯光昏昏暗暗的。
方小初进去时看到他已经坐在那里了,打扮得人模狗样。尽管做了很多的准备,心里还是“腾腾腾”跳了几下。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再见面还选在这么暧昧的场所里,一种不伦不类的奇怪。
方小初坐定后,问道:“你早到了?”
大丁说:“我也是刚到,路上很堵吧?”
方小初说:“不堵,我坐的地铁。”
大丁招呼道:“来,我们先点餐吧?你吃点什么?”
方小初没看菜单,径直说:“我就要一个三明治,随便一杯咖啡就行了。”
大丁急了:“别给我省钱啊,你别看这店小,大厨可是鼎鼎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请来的。”
方小初说:“你几年不在上海了,对餐厅倒是还挺熟悉。我就那些够了,谢谢。”
大丁刷刷刷点了一大堆,还有一大瓶洋酒,方小初由他去。
点完餐,一时间陷入了沉寂。方小初浑身像长刺一样不自在。
大丁看着方小初说:“小初,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好像瘦了些。”经典的老情人再遇开场白。
方小初回了一个微笑,嘴角上扬后马上回复原状,算作回答。
大丁问:“还在以前那家公司吗?”
方小初说:“是的,没换。”
“有男朋友了没?”大丁问完,又补充道,“了解一下你的感情状况,别误会。”
方小初没回答。
大丁说:“我现在是单身。现在发现单身挺好。”
方小初淡定地笑笑,说道:“你单身却是难得。”然后调侃地看着他,继续说,“还不快赶紧找一个,你缺了女人应该是一天都不能活吧?”
“你看又讥讽我,是啊,所以我赶紧来找你了啊,哈哈。”
方小初脸马上沉下来。
大丁见势不好赶紧解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大丁点了酒,方小初说不喝,说自己做业务之外滴酒不沾。所以他自顾自地喝起来。
酒壮熊人胆,酒也能增加暧昧的气氛,大丁话多了起来,他眼神迷离地盯着方小初:“小初,说实话,这次来上海,我不是公事,也不是旅游,是专门过来找你的,为了不让你有压力才说是公事。几年没见了,这些年我都不敢联系你,怕你怪我,如果以前的事真的伤害了你,我现在说声对不起。我记得你很喜欢张雨生,我在网上淘了好多的张雨生的资料给你,以前大陆未发行的都找到了呢。我就是想送你一些东西,因为以前都是你照顾我,我没有珍惜……哎不说这些了。”
说完,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从座位旁边拿出一个大大的精美的纸袋,递给了方小初。
方小初接过纸袋,往里面瞟了一眼,满满的一袋张雨生,顿时有些动容。她想起以前上学时期每晚都有张雨生陪伴的时光,想起那个还只有广播和随身听的时代。
那个记忆里没有眼前的这个人。后来他们相处时方小初知道他不喜欢张雨生,所以没有强迫他。可现在,他却违心地帮她找了这么多曾经买不到的CD来讨好她。
方小初问:“谢谢,确实都是我喜欢的。这些一共多少钱?”
大丁连忙摆手:“别别,你可千万不要提钱,小初,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会是要给我钱吧?”
方小初没理会他的话,说:“其实我大概知道价格,因为我也在网上搜索过这些东西。”
方小初收起了自己刚刚的小伤感,对方一定不会察觉到的小伤感,这些伤感是给张雨生的,是给自己的青葱岁月的,与对面坐着的男人无关。
“你千万别给我钱,方小初!”大丁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你可不可以不要像以前一样,不解风情?”
“什么风情?”方小初微笑着问他,对他的霸道和小伎俩再熟悉不过。
大丁酒喝了不少,显然有些兴奋,他说道:“你就不能傻一点,愚钝一点吗?女人就应该享受男人送的礼物,享受着男人给的生活,不用多想,不用太聪明,你太犀利了。”
但是方小初没喝,她还清醒着:“对男人的谎言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哈哈。”方小初像释放一样地笑了笑。曾经的伤痛,现在回味起来都是笑谈。
大丁大概也发现自己有些激动了,看着无动于衷的方小初,有些气馁,压低了声音说:“不好意思。”
方小初说:“没有关系。”
大丁把瓶子里最后的酒倒在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死死地看着方小初,头试图要靠她更近一点。
方小初感觉他脸上的热气直喷过来,有些紧张,正不知如何躲,这时听到他说:“小初,有次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特别像你,我追着她走了好远,后来发现不是你的时候,很失落,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小初,我忘不了你。”
“大丁!”方小初打断他的话,声调不高但坚定。
大丁显然有点意外,从进门之后方小初都没有叫他,她的淡然冷漠让他很挫败。
“大丁,”方小初继续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也不想叫你,无论怎么称呼我都不自在。”
方小初定了定神,接着说:“你知道吗,你选的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这种环境只适合恋爱初期的、暧昧中的或是偷情中的男女,老夫老妻或是朋友关系都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所以我们不适合。
你很霸道地向我妈要到我的电话,要霸道地去我们公司拦我,霸道地撒个谎把我约出来,又霸道地送我礼物,还霸道地说那些有的没的话,如果是以前,听到这些我会感动,而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你说我不解风情,很抱歉,你要我对着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怎么解风情?呵呵,这些年你没有进步,还是喜欢在女人面前玩老一套。你是不是特希望我在你面前眼泪盈盈,特希望我像以前一样被你这些小伎俩打败是吧?
其实你今天的这些举动我事前都猜到了七八分,我太了解你了。我来见你,是觉得你既然来上海了,不想让你空跑一场,还有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故意躲着你。我现在见了你了,更加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彻彻底底地早把你放下了。”
看着大丁在那里脸色整个呆掉,方小初有些于心不忍,但此时此刻不能给他任何的希望,这样对彼此都不好。
方小初语气缓和些:“这些雨生的东西都很珍贵,我很感谢你的费心,我全收下了。我大致知道价格,但我现在只有一千多块现金,全留给你,算是我买的。我希望你不要再这么玩世不恭,女人们都没有几年可搭给你的。”
说完,方小初把钱包里的一千多元全放在桌子上,只留了几个硬币,然后提着袋子走出了小店。
外面的夜色特别的好,这个路段随处可见那种别有情调的咖啡屋,一阵凉风吹来,凉爽惬意。
方小初终于为自己能够学会勇敢地放下而开心,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哭哭啼啼一次次原谅男生出轨的小女孩了。她不想早早回家,一个人幽幽地在路上闲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赵静同学,我没有被蒙骗,哈哈!方小初发了一条短信。
回到家,方小初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上干净的睡衣,心情一阵舒畅。坐在沙发上将大丁的那一袋张雨生的物件拿过来,一件一件慢慢翻,小心翼翼的像捧着宝物。
家里收藏的类似资料已经很多,甚至还保留着上学时候同学们互相手抄的歌词本。收藏品里还有几张因为当年买不到正版而不得已买的盗版磁带。
上学时期没有钱,但方小初却坚守着不买盗版,她觉得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可以以次充好。所以她上学时期的磁带都是从外文书店买的,那时大约12元一盘,方小初就买两盘,听一盘收藏一盘。
在老家自己的房间里,方小初至今保留着一台小小的录音机,她怕以后这些磁带真的成了能看不能用的古董,这么久没用,也不知道那台小录音机现在生锈了没?
网络时代想要听歌太容易,网上应有尽有,以前台湾的综艺节目的片段、舞台剧的片段、从来没有看过的张雨生的电影,全都已经找来欣赏过了。尽管这样,方小初每次回家还是要将这些过去的磁带和CD一遍遍地抚摸,擦拭得干干净净。
花样年华已过,物品却留痕。
不管怎么样,大丁还是用了心,可惜时不待人,都完全过去了。
方小初拿起一张台湾版的《白色才情》,想起在高中时为这半盘专辑和郑子衿跑遍城市角角落落的情景,想起来甜蜜。青春小小的足迹能走多远?青春时心的世界更宽广。
郑子衿说:“我们若能去台湾多好,那里的灵山秀水养着多少文人墨客啊。”于是那时候,在还没有三通的时代,他们开始向往着去台湾,只为那半盘的《白色才情》。
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和张雨生一样,他也只存活在自己的回忆里,除了那匆匆一瞥,再无他任何消息。
自从有了手机和网络,老同学们联系更加容易。使用校友录时,班级里就找不到他的名字;后来校内又开始盛行,依旧没有他的行踪。有同学取笑说:“郑子衿大概回了火星。”
方小初却不以为然,郑子衿比方小初更向往闲云野鹤,骨子里深藏着本世纪最后的浪漫主义情怀,肩膀上没有束缚和标签。他就是一个像侠士一样的人,消失几年不足为奇。
袋子里有一个塑料的透明文件夹,里面放了不少张雨生部分歌曲的钢琴谱,一看就是复印的,A4纸的边沿上都有一道道影印留下的黑影,不知道大丁从哪里找的。方小初数了数,一共有十首歌,有几首是一直想要的,对方小初而言是相当满足了。
还有一些果陀剧场的舞台剧,让方小初如获至宝。她突然想到这一袋子的东西,自己现在居然只能用来收藏。
张雨生歌里唱到“如丝如缕的情怀,也被数码取代”。身边除了保存的那个小录音机吱吱哑哑勉强还能用之外,CD机也早成了历史,别说钢琴连电子琴都没有,生活真的活生生地被数码活剥了。
打开手机,把里面存着的歌曲拿来听,张雨生清新如孩童的声音传来,是《如燕盘旋而来的思念》,冥冥之中的巧和吗?
我是荒凉的废墟
你是湮没的传奇
来来往往善男信女
膜拜他们的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