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农家
1536年旧历2月6日,家家户户屋檐上挂着冰柱。在这个寒冬的日子里,尾张国爱知县中村一个贫农的茅屋内诞生了日后在日本历史上将大放光芒的日吉丸。中村是个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庄。日吉丸出生时体重很轻,不及普通婴儿的一半重。他初来这个世界时,没有哇哇哭叫,反倒像个老仙人从百年长眠中醒来似的,打了个大哈欠。
日吉丸的父亲名叫木下弥右卫门,年轻时曾投效织田备后守信秀(备后守是日本的官职名),被分发在步卒队的火枪队中,是个地位卑贱的普通士兵。织田信秀是个勇武的大将,曾打败了名古屋城主今川左马助氏丰,取代信秀的是他年仅两岁的儿子吉法师。吉法师就是以后的织田信长。
木下弥右卫门在织田与今川的作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不幸的是,他的大腿被枪刺伤,成了一个跛子。他只好放弃了名利之心,回到乡村中。后来娶了一位名叫大政所的姑娘,生下了日吉丸,也就是以后的丰臣秀吉。日吉丸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大他四岁的姐姐。
当时,统治日本京都的室町幕府已势渐衰微,各地陆续出现了野心勃勃的武将,战争不断。日吉丸就出生在这个战火遍野的时代。日吉丸在很小的时候,几乎天天能见到勇赴疆场的武士或者是落荒而逃的败兵。他的父亲也常常讲些战争故事给他听。7岁的时候,日吉丸就偷偷拿出父亲的刀,自己当大将军,指挥年纪比他还大的少年。他总是沉迷于类似的战争游戏之中,一点也不帮家里的忙,成为村子里最不受欢迎的顽童,人们甚至说他上辈子一定是个猴子。
日吉丸确实有一副异于常人的长相,额头上有两条深深的皱纹,双眼突出,目光锐利。可是一旦他莞尔一笑,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可以说他的个性具有开朗近人的魅力。日吉丸8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家境更加贫穷了。他的母亲大政所天不亮就起床耕作,晚上则在家里纺纱,编织草鞋,做到深夜才休息。虽然如此勤劳,但是单靠女人家的一双手似乎很难克服贫穷。
日吉丸的姐姐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总是勤快地帮母亲的忙。可是日吉丸却依然我行我素,天天热衷于战争游戏,只有吃饭或睡觉的时间在家。大政所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终于决心让日吉丸到村郊山上的古寺——光明寺出家当和尚。
眼见母亲流泪恳求主持,日吉丸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做一个好和尚。从那天起,日吉丸开始勤奋工作。主持见日吉丸头脑灵活,讨人喜爱,一点也不像村里人说的那么调皮,所以非常疼爱他。可是不到一年,日吉丸就觉得当和尚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寺里的生活枯燥无味,将来也没什么希望。
于是当主持到各村庄化缘的时候,日吉丸就把之前藏匿的木刀拿出来,佩在腰上,并大声喊道:“你们快出来吧!”在山麓等待着的玩伴,立刻一拥而上。刹那间,寺内外就成了这一群顽童的天下。钟楼里的钟乱响,殿堂里瓦石纷飞、佛坛翻倒。虽然如此,和蔼的主持总是摇头苦笑忍耐过去了。但是有一天,主持化缘回来,看见正殿内那个具有数百年历史的传寺之宝大香炉成了一堆碎片,不禁大为震怒。忍无可忍之下,第二天日吉丸就被送回家去了。
母亲开始让日吉丸学习做生意。先是把他送到村里的染布店,但不到一个月就被人家辞掉了。后来还当过泥瓦匠和打铁匠,也在马市卖过便当。不过,无论日吉丸在哪里工作,总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最后,日吉丸到清洲城商店街的一家碗具店做杂役。为了让母亲安心,日吉丸决定这次至少要忍耐几年。
可是刚工作了不到两个月,日吉丸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熟悉了店务之后,一天下午,日吉丸被派到船上去领取刚刚运到的货物。他推着满载陶器的车子,来到清洲的护城河边,眼前高高矗立的城楼让他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望着金碧辉煌的楼阁,日吉丸不禁在心里告诉自己:“住在城里的领主是人,我也是人,只要努力,再加上运气,我一定能做一城之主。”
野心勃勃的日吉丸反复地想:“如何努力才能出人头地呢?”他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推着车子走,心里在不断地念着:“等着瞧吧,将来我一定……”
“臭小子!放肆!”一声怒喝,使日吉丸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他的手推车撞到了一个武士。
“瞎眼的矮子!”武士一脚踢向日吉丸的腰部,他连车带人翻倒在地。车上的陶器被摔得粉碎。日吉丸不顾滴着鲜血的手掌,只是瞪眼望着阔步而去的武士的背影,心想:“能让这样的武士跪在我面前吗?”
日吉丸回过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散乱的破碎陶器,心想:“不管我如何忍耐学,我到底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算了吧!”于是,他撇下翻倒了的手推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立志做一名武士
“这次,日吉丸能耐着性子工作了。”当天晚上,中村的木下家中,一对母女在炉边辛勤地工作着。
“真的,毕竟是城里最大的店铺,弟弟应该会认真的努力工作吧。”正当两人在聊着的时候,昏暗的院子内,有人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是谁啊?”大政所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来人站在门外不动,是不想上来的样子。
“是不是日吉丸?”
“嗯……”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母亲,我不做了。”
“唉呀!你又……”
“不!这次不同,这次不是他们不要我,而是我自己决定不干的。”
“那是为什么呢?不管怎样,先进来吧。”
“不,不进去了,我马上就要走。”
“你能到哪里去呢?日吉丸!”
“还没决定到哪里,不过我决定去做武士。我一定要做个藩侯给人看!”
“日吉丸!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母亲,请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堂堂的武士,到时候一定会回来接您。”
“……”
母亲抑制住了心中的悲伤,凝视着儿子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似乎想通了。她强忍住眼泪,温柔地对日吉丸说:
“去吧,日吉丸,走你自己喜欢走的路。”
“谢谢,母亲。”日吉丸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那么,母亲、姐姐,我走了……”日吉丸像是要把母亲与姐姐的姿容铭刻于心般凝视她们,徐徐退到门口。
“等一下……”大政所叫了一声,然后急忙跑到里边,抱了一把刀出来。
“日吉丸,这把刀是木下家代代相传的护守刀,你拿去吧。”
“嗯。”
日吉丸愁眉一展,露出了一丝笑容,接下刀插在腰间。
“母亲,那我走了。”
“要保重……做事要多考虑,千万别惹是生非,让人讨厌。……做人要正直。”
无论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被大人斥责的顽童,所以母亲不放心地嘱咐着。日吉丸终于走出了家门。那是一个下霜的寒夜,天空中看不到月亮,只有星星冷冷地闪烁着。日吉丸迈开大步,昂然前进。两年后,日吉丸在矢作川大桥上偶然遇见了蜂须贺小六。
初识蜂须贺小六
尾张国境内有一条水势湍急的矢作川。1550年夏天的一个深夜,在横跨这条河流的大桥上,有一群野武士(在乡野的无主武士)正在铠甲铿锵声中步伐整齐地行走着。裸露的枪尖在明亮的月光下,闪烁着阴森森的光芒。脚步声中隐藏着杀气,就像是刚从激战中退出,飘散着血腥气味。
领头的野武士走到桥中间时,看见一个人盖着草席,四肢伸得长长的,躺在桥的正中央,大喝了一声:“叫花子,闪开!”然后,“刷”的一声,枪柄向他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躺着的人忽地掀开草席,翻身而起,紧紧握住了枪杆。
“放肆!”看似乞丐的家伙呵斥着来者。
“什么!一个乞丐妨碍武士行走还敢骂人?”野武士震怒,想奋力夺枪时却忽然愣住了。
“你还是小孩子嘛?”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躲枪时矫捷的身手,慑人的叱喝声,让人觉得他是伪装乞丐的武士。但在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抓枪杆的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身上虽穿着脏兮兮的白布衣,裤脚衣袖与他的身材相比短了很多,但手脚都有护套,腰插一把短刀,显然不是乞丐。野武士一是惊讶对方竟是一个少年,一是惊异少年炯炯有神的眼睛。
“小子!你不怕我们吗?”
“一点也不怕。”少年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
“你们是人,我也是人。”
“喔,说话倒蛮有趣。可是这把枪一撞过去,你就没命了。”
“我会躲开的。”
“躲得开吗?”
“试试看。”
“好大胆的小子。”野武士不禁赞叹少年的勇气。
“叔叔也许在蜂须贺村是有势力的乡绅,但野武士毕竟是野武士。我想侍奉的领主将来必会成藩侯的真正武士。”
蜂须贺小六似乎挨了当头棒喝。小六虽然是名震海东郡的乡绅,却不是藩侯属下的武士,只是小六颇有野心,又是地方上有名的人物,得以号召300多名农民,经常锻炼武艺和演练战术。他屡次围剿附近的强盗,就是想以实战做为训练,以备有朝一日为藩侯效命时建立战功,扬名天下。
“好!不用当我的部下,一起来吧。”
“那就跟你走吧。”日吉丸抬头望望天空,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高挂天空的月亮,好像也凝视着他,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盖世英豪。
贺小六的考验
几天之后,日吉丸被小六呼唤了:“猴子!”
“到!”日吉丸马上跑向书房。小六站在平台上,凝望着石墙外的山麓地带。
“是叫我吗?”日吉丸跪着问。
“是的。猴子,护城河边站着一个虚无僧,头上戴着大笠,行迹很可疑,你去试探一下。”
“好的。”日吉丸马上站起来。
“等一下,你试探时决不能用质问的态度对待那个人。”
“是的。”日吉丸莞尔一笑,他并不直接去虚无僧伫立的护城河边,而是绕远路,从后门出去了。不久,日吉丸出现在虚无僧后面的路上,好像要回庄邸的样子。
站在护城河边树下的虚无僧,手拿着尺八(一种类似中国的箫的乐器),凝望着水面。他满脸胡须,手脚黝黑,穿着脏兮兮的灰衣,有点像个乞丐。
日吉丸随便地打了个招呼,“叔叔,是不是肚子饿了?”
虚无僧凝视着这个貌相奇异的少年,答道:“不……看看护城河里的水而已。”
“叔叔,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事情好吗?你是不是在想这条护城河已经有十多年没清理了,里面的泥土一定堆积得很厚,如果有敌人来攻打的话,肯定不能发挥防卫效果,是不是?”虚无僧一听,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显然这个少年猜中了他的心事。
“孩子,你是这个庄邸内的佣人吗?”
“不,不是佣人。我是食客。”
“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决心不做野武士的手下。要做就要做一个能称霸天下的英雄的手下。”
“哦!”虚无僧把日吉丸上下端详一番。
“你一定是个武士吧。”日吉丸肯定地说,虚无僧更为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士的?”
“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虽然你故意把手脚弄脏了,但是耳朵却很干净;虽然皮肤晒黑了,但手指缝却白白的,可见你刚乔装虚无僧不久。还有,你的胸膛稍斜、两脚分开站立的姿势,是准备随时躲避暗箭来袭的。普通的虚无僧凝望水面时,只是稍稍低下头而已。”
“哦,好准确的眼力!我深入敌境数十里来到此地,从没被人识破……”虚无僧真心赞叹说。
“请问您有何贵干?”
“我名叫难波内记,是美浓国领主斋藤道三秀龙的家臣。我奉命秘密拜会蜂须贺小六殿(“殿”是武士间的敬称),有要事需要面谈。能否请你转达小六殿?”
“啊,好的。”日吉丸首肯之后,马上跑回去。小六正在书房内看书。
“头领,那个虚无僧是美浓领主斋藤道三秀龙的密使。”
“什么?你怎样知道的?”小六诧异地紧蹙眉头。
“那个虚无僧自己说的,所以一定不会出错的。”
“对你这样的小孩,竟然吐露自己的秘密身份,真是愚蠢的人。好吧,总要见个面,你带他过来吧。”
“是。”日吉丸再一次跑向护城河边去了。
美浓国的斋藤道三秀龙是当地最有势力的藩侯。40年前,小六的父亲正利为蜂须贺家的当家主人时,一天夜里发现护城河边有一个病倒的路人,好像是正做武术修行的潦倒武士。正利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但把他抬进邸内,还请医生为他看病。10天以后,他痊愈要离开时,正利还给了他旅费。武士在辞别时说:“有朝一日若能得志而成为一国之主,必定报答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