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大笑,喝尽那半杯酒,空杯子放下时撞在木桌发出一声钝响,骆以娜收住笑脸:“陆杰你猜我杀了几只猫?”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严肃,我说:“你没有杀猫。”
刹那间,眼泪从骆以娜的眼睛深处猛地挣脱出来,匆匆忙忙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我低头,鼻子有些发酸,骆以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为什么他偏偏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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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勤说:“陆杰你八月份有空吗?”我问:“什么事情?”罗文勤说:“和我去趟武夷山。”我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我从HElEN’S走出来,屋外的热气猛地袭来,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小巷子没有人影。街道上静悄悄的,太晚了,什么都睡了。
那个夜晚,也确实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骆以娜,七月初某夜,我收到了从骆以娜的手机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机主意外身故。七月六日于青海湖举行湖葬。据其匆匆数语,当告知此讯。”我看完短信抬起头望向坐在床上的寒阳,他也正看着我,一言不发。
时间真快,八月都快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最终是罗文勤踏上了法兰西的土地,他默默地起程去了法国,要一年之后才会重回鹭岛。从武夷山坐长途汽车回来,背着硕大的包挤上公交车,回公寓的路上经过HElEN’S酒吧,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有了冲动便在这里下了车。
夜果然是深了,马路静谧,没有来往的行人,没有来往的车辆,公交车站在黑暗中被遗弃了,抬头望向高楼,那一个个空荡荡的窗口里没有了暖色的灯光,玻璃没有了白日里犀利的光泽,天空没有星星,路灯下的身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我想起一年前那个夜晚的我们,此刻灯下的身影,唯独剩我一个了。
此刻仿佛置身空城,只能用回忆来一点一点填满。毕业照洗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张张脸都那么渺小而陌生。我恍然间明白,原来骆以娜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这里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那又何必把身影留在抓不住的模糊影像里。
我想起了骆以娜那张白皙的脸,打开手机又看了遍那条短信,心想,无论如何,这是个漂亮的恶作剧,骆以娜在最后成功地扳回了一局,看上去多么公平呀——你曾经是我的一切,现在,我却只留给了你这小小的念想。就算不公平,骆以娜也算是占了便宜。就像当初骆以娜手里那把裹着塑料袋的刀,仅仅是象征性地反抗一下,也算是掩盖她的无力吧。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有啊,我自己。
在电话里,寒阳问我:“为什么她给你和罗文勤都留了骨灰?”我说:“估计是这家伙还没玩够,想让我们带着她继续到处玩吧。”他又问:“你到哪里了?”
我说:“芙蓉隧道口见。”
“恶形恶状”地“坚强活泼”地活下去(外一篇)
文/胡佳敏
关于雨天,对于孤独感很重的人而言,雨幕会幻化成实体的屏障,人与人之间彼此选择最舒服的状态割据着一方小小天地。又比如对于拘谨受摆布的人而言,它拉开了焦距,彼此的相望模糊程度上了一个档次,平时收起的肩胛都可以放下——雨天很安全。
其实不讨厌雨天,起风也不讨厌。甚至不讨厌生病,只要它不耽搁正事就行。受到一点平日里分不来的温柔都会很激动,需要无坚不摧的情况下,诸如此类是再简单可行不过的借口。大风吹得凌乱了,路人看着的时候也可以想尖叫就尖叫;借着躲雨的理由去尝一直错过的甜品店;明明自己也很凄惨,但看着路上匆匆忙忙地狼狈而欢乐的人群,因着不可抗力三三两两拉近距离……
当然如果过程里夹杂一点伤病又另说,扭头看窗外,因为行动不便只能面无表情地等的士、等给我带饭的小伙伴、五分钟刷十次首页等一句没有来的问候,心里冒着泡的都是对老天爷的哀怨和诅咒,不懂这种倒了八辈子霉同时“中奖”N次的节奏,是在为之后的什么命运攒人品,趴在床上暗暗不开心,也只能打一句“上帝爸爸你不爱我”。
然后更灰暗地想道:“上帝爸爸你就从来没爱过我……”
我对外宣称是恢复能力一流的女金刚。即使是真的在旁边看我摔伤、看我感冒、看我一路凌乱得乱七八糟的妹子,也会在十一二点我开始恢复元气闹腾的时候来一句“你真的不像生病的人”。
其实以前是很容易蹭宠爱的体质。唇色浅,脸色常年灰暗,贫血,低血压,即使没睡好起来一看也是个病怏怏的样子。看着其他妹子冲妈妈撒娇的时候如法炮制,老佛爷永远都来一句“是你缺少锻炼”,就好像以前和人交恶,老佛爷永远让我反省自己一样。
老佛爷的理论是,人可以过分地解释任何人,却不可以过分地澄清自身。
特别在我去了福州读高中之后,老佛爷更是冷血地跟我说:“天高皇帝远,你自己决定要去父母无法帮忙的地方,横竖你得给我受着。”
“横竖你得给我受着。”其实写下这些的时候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忤逆了。她教我的是咬牙忍下来,总让我想起《大明宫词》里武则天对太平说的那句:“如果你父亲不能保护我们,我们就自己长成一棵树。”
更小的时候父母两边的亲戚无论长辈同辈都爱说我爱哭、娇气,村里的亲戚甚至开玩笑“小姐”“小姐”地叫。忘了是哪一年稍微懂了点事知道这是多么难堪的评价后,摔了碗发了脾气,然后直接挨了一顿揍。不顺心意的时候不能忍,要求世界对自己迁就和屈从,寄希望于凭借自己年龄小或者长辈最宠爱,对于同辈哥哥姐姐颐指气使,又不肯让比我更小的孩子——现在打出这些对自己的遥远评价,都站在旁人的立场上恨得牙痒痒。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做过多令人讨厌的事:因为嫉妒别人送给姐姐的熊,爸妈还在工作,一个人回老家就噘嘴不高兴直到伯父给我买;晚上肚子饿就要姐姐给煮点心吃;被表哥吓唬一下就要去告状,他一被揍我就哭得更大声……总之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初中之前一直被讨厌着。并且那种“知道什么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知道自己被讨厌,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讨厌”的状态遗留了更久。
忘了什么时候明白起来的,和家里的关系也有缓解。后来遵循着“女生的情谊来自共同的秘密”,和姐妹间关系越来越好。逐渐也就习惯了类似的方式,吞着咽着甚至噎着,人际关系差劲的情况下,都能够容忍。
所有的示弱都有撒娇的成分,而对于可以撒娇的人严格划分了界线。害怕留下任何引人不快的隐患,难以说明的时候,即使知道自己很尴尬,也只能留下模糊不清的笑意和模棱两可的说辞。
下场就是隔离环境的同时也被周遭孤立,但又做不到完全的心平气和。
经常会得到诸如“坚强活泼”之类的评价。于是就真的“坚强活泼”下去,然后万般自作孽地不开心。逐渐就依傍起社交网络,从人人换到微博然后是朋友圈,没有指向和领域,隔空地喜怒逐渐沦为自梳翎羽。到最后所有工具都逐渐与笔记趋同,就像初中时候我会抄满很多本子的摘录。不想绑架怜悯或是其他更为复杂和沉重的情义,也不对点头之交有偏执的苛求。如果有祈盼,也在此间投掷进了虚无。
被比我小的踏踏教训了好几次,核心观点是这么闷骚的状态还不如明骚。然后他们轮流刷下限教“撒娇”。“我们都是直接的人!”灿灿说。耍花枪成了横亘在面前最难开解的题。那些可以在打闹间厚着脸皮对着你们撒泼说出的话语,仍旧是没办法习惯公开的隐秘。我害怕因此会长成一株顾影自怜的植物,所以嗤鼻以对的不屑,都是差之毫厘的钦羡。预感得到,终有一日炸裂或是萎蔫,当前还没有想好,哪一种可算是善终。
这世界没有什么无须争取会自然发生,所谓听其自然,并不代表任何功夫都不做,而是做得不露痕迹,不那么恶形恶状、争先恐后,已经叫作顺其自然。
我信奉这句话,但目前的走向也许是,我要扯破喉咙乱喊再做一脸没事人地过活,恶形恶状地坚强活泼下去了。
悲剧爱好者
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十二因缘三世二重因果。
做了非常奇怪的梦。
变回小时候的身子,有面目模糊的人问我:“你确定你喜欢悲剧吗?”
好像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回答着:“嗯,这样才有故事可言。”
后来的都是真的。以前妈妈看我写的小说,问:“为什么你的主人公家庭都不温暖呢?你真的希望家里这样吗?”又或者,被我当作原型、一直到现在都相爱着的闺密,一直不明白某篇作品里,那个“她”和那个“我”为什么分崩离析。以及,如果要死,比起死两个还是写死一个比较有趣。另一个也不能疯,不够有重量。成年之前过着还算顺利的人生,即使不顺也觉得,只要基色是温暖的就好了。
我不需要成为人人都爱的人民币。
Apple in the eyes 最美妙之处就在于,那个掌上之宝的苹果,在别人眼里只是苹果而已。
我只求某些人善待我,但善待又常常招致不安。
成年之后任性享受过的事都崩塌得太快了,没法适应就开始钻牛角尖。
因为羡慕和惊恐分裂出第二人格,然后第二人格每时每刻都在蚕食原本的自己。它们互相厮打,觉得对方才是第一人格,才是要负责的那个。后来究其因果,害怕最开始都是因为自己在少女时期成了悲观主义的宿命论者。所以一切都是反噬,为了成全自己爱上苦难的姿势,因而降下蛊弄假成真。
我说,在我身边的亲友,都没有幸福的故事可以参照和观摩。语气在开玩笑,但目前为止,是真的。
我真的很想看一次happy ending,就让我看一次吧,恢复一点愚蠢而炙热的信心。
一个东西无法用存在的事实说服我,要我去哪里找呢?
被扯进别人的故事里,看着彼此碾压互相折磨的人。如果我有做错,只是因为不想再看到这种胶着了。
太过漫长的情感如果不得善终,到最后就变成了对自己的消耗。你们能明白我吗?
又或者,是我自己做错了还不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