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债累累的文豪
巴尔扎克回到巴黎,他下定决心要俘获德·韩斯卡夫人的芳心。可此时的他依然债务缠身。为了尽快摆脱窘境,他又找到了一个出版商——贝克夫人,她答应为巴尔扎克12册的《十九世纪风俗研究》预付2.7万法郎。这笔钱对巴尔扎克来说仅够缓解债务危机,他必须夜以继日地埋头工作,才能够走出经济困扰。
无疑,德·韩斯卡夫人成了他忘我工作的动力,为着这个动力,他不只要在量上尝试着超越从前,并且还更加注重艺术和道德方面。因为他知道德·韩斯卡夫人很不喜欢像《婚姻生理学》这种轻浮的作品,他还担心《谐趣集》这类作品又会破坏他纯洁、浪漫的情人形象,而《乡村医生》又太严肃,不适合大众读者的口味。此时他完成了《欧也妮·葛朗台》,这是他不朽的巨著之一,证明了他的艺术天才和凡人的性格。
大多数文艺界人士极力渲染自己的风流韵事,唯恐世人不知,而巴尔扎克却对德·韩斯卡夫人的事情守口如瓶,甚至10年之中,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不晓得有她的存在。
也许是为了多赚钱好尽快摆脱经济困境,也许是想向德·韩斯卡夫人证明自己是值得她托付的人,巴尔扎克在以后数月里的文学作品超越了从前所有的成就。但是,极度的疲惫让他意识到过度消耗精力和生命的恶果,他曾担心地说:“我开始害怕了,恐怕自己在完成既定的伟大任务之前便已精疲力尽。”
担心过后,他却继续一本接一本地写作,而且都是上乘的作品。他在40天之内完成了《高老头》,此外,还有《绝对探求》《三十岁的女人》等。同时,他还在脑海中勾画出了《幽谷百合》的大要。这些还不是他的全部产品,他还在重排早期的小说,与其他人合写剧本,撰写了《十九世纪法国作家书信集》,并忠诚准时地寄出500页的信和日记给他的心上人。
巴尔扎克知道秘密通信不可能一直持续,为了保证能与德·韩斯卡夫人长期通信,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以适应情况需要。再次写信给德·韩斯卡夫人的时候,信中的内容必须要保证是能够公开的、韩斯卡男爵也可以阅读的。
韩斯卡夫妇的意大利之旅在夏季里结束了,他们继续前往维也纳,打算在那儿过冬。等到来年春天,男爵一家便要回俄国。若想强化两人之间的密约,他一定非得再见她不可。于是他借口朋友们都劝他去看看阿斯本瓦加朗战场,以便给《战斗》这本小说作结尾,他因此决定上维也纳一趟。
冬天过去了,第二年的4月转眼来临,巴尔扎克却迟迟没有动身。虽然他已经完成了《高老头》和另外三本小说以及一系列的短篇故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文学成就,并且收入了一笔可观的报酬。但他已经奢侈成性,辛辛苦苦换来的稿酬转眼间便落入了珠宝商、服饰商和装潢商老板的囊中。
在德·韩斯卡夫人再也想不出理由让丈夫留在维也纳之际,巴尔扎克终于带着他的一部作品于5月抵达维也纳。德·韩斯卡夫人自然无法想象,巴尔扎克此行的费用都是靠典当张罗到的。
生活上的困窘无法湮没巴尔扎克在文学上的才华,现在,连最刻薄的文学评论家也坦然承认他的确是个天才。只要有消息传出说巴尔扎克有新的小说要出版,立即就会引来大批的出版商。可是这位不朽的文学巨匠却太过执迷于他的贵族身价,尤其在德·韩斯卡夫人告知他,维也纳上下正焦急地盼望他来到。巴尔扎克心想,德·巴尔扎克先生可不能跟文学界的那些可怜的靠文字糊口的文佣相提并论。于是,他按照自己的审美和品位把自己装扮得十分尊贵华丽,还特意订购了一辆豪华的马车,画上巴尔扎克家族的徽记,又请了个穿制服的随从,整个阵势与公侯出游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些奢侈的行为共花了他1万5千法郎。
男爵家住在富丽堂皇的维也纳外交官官邸,他们替巴尔扎克在邻近的旅社订了房间。如今的巴尔扎克已经成了维也纳人的偶像,奥地利最显赫的贵族们都竞相邀请他去自己的府邸做客。很可惜巴尔扎克不能一一接受邀请,德·韩斯卡夫人需要他出现在她的社交圈里,她偶尔也介绍波兰贵族给他认识。此外,他没见任何作家或学者,只去看了一位有男爵头衔的东方学家,这位东方学家还送了一个东方护身符给他,在巴尔扎克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十分迷信地保存着这个据说能给他带来好运的护身符。
在这异国的城市里,巴尔扎克完全享受到了文学成就带给自己的好处,那些赞许的话语竟都出自他平日最敬慕的人之口,这让巴尔扎克不免有些陶醉。
但现实总是不断地提醒他,自己还是无法纵情声色的,巴黎还有许多账目要等他结清。不久后,男爵一家打算离开维也纳,动身去意大利,继续他们的旅行。巴尔扎克则借此时机与他们告别,回到巴黎继续他的工作。
牢狱之灾
从维也纳回来后的巴尔扎克连连遭逢各种不幸。首先是家庭上的,他的姐姐病了,姐夫家在经济上也出现了问题。而且祸不单行,他们家里一向游手好闲的小弟亨利竟从印度带回来一个比自己大15岁的老婆,作为伟大而有力量的哥哥,巴尔扎克必须为这个不长进的弟弟找一份工作,同时,也是时候偿清母亲的旧债了。此时,巴尔扎克的初恋柏尔尼夫人也病得十分严重,她的家庭也连连遭遇不幸,在失去了一个儿子,女儿又精神错乱之后,她已经气若游丝,无法再给巴尔扎克任何协助或忠告了,更加没有气力为他阅读校样。
巴尔扎克长久以来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要求出版商预付一定的报酬,他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如期交稿。这种极具强迫性的工作安排方式是很危险的,很多朋友都劝他,不要再安排这种毫无保证的事情。但对巴尔扎克来说,文学信誉是自己目前唯一拥有的,而强迫出版商预先付钱给他,则是文学信誉赐予他的权力,使他有一种可以操控其他人的快感。他常把仅有书名而还没开始动工的小说出售,也许他正需要这种不得不在规定期限内交稿的鞭策,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文学潜能。
离开巴黎赴维也纳之前,巴尔扎克已经收取了所有的定金,还卖了用假名圣·沃班时写的旧小说的再版权,又把一本名为《一个新婚少妇的回忆》的新书的连载权卖给了一个杂志,而这本书还仍待赶写,而另一部书的出版商布洛兹又催讨《塞拉菲达》这部书的结局的续稿。
不幸的是,巴尔扎克在维也纳虚荣浮华的诱惑之下,虚掷了大量宝贵的光阴,导致出版商布洛兹不得不中断书的连载。更糟糕的是,巴尔扎克已经对《一个新婚少妇的回忆》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连一行字都写不出来了。但维也纳之行也触发了巴尔扎克的灵感,使他萌生了构筑一部新小说的念头。于是,他向布洛兹提议,以一部名为《幽谷百合》的小说来取代之前承诺过的那本《一个新婚少妇的回忆》。为了证明《幽谷百合》的可行,他特意从维也纳寄来第一次的连载稿。
布洛兹同意了,《幽谷百合》的首次连载也已付印。但他认为自己因为巴尔扎克之前的毁约受到了损失,他有权利去挽回。当时圣彼得堡有一份叫《外国杂志》的刊物,专门刊登近期的法国文学作品,而且大多数是与巴黎出版界同时出刊,偶尔还先于巴黎出刊。于是布洛兹将《幽谷百合》的校样卖给了《外国杂志》,与巴尔扎克合作的《两世界杂志》与《巴黎周刊》中的作品可以在《外国杂志》上刊登。回到巴黎的巴尔扎克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怒不可遏地去找布洛兹讨说法。但是,《幽谷百合》第一次校稿已被布洛兹送走了,而且早被逐字逐段地印了出来。巴尔扎克向来把第一次排稿只当做是他的草稿,而这次却没人向他请示一句话,便将还需要经历五六次乃至七八次修改的稿件印了出来。在他收到一份《外国杂志》之后,他看到自己的新小说以粗制滥造的形式出现,并且带有许多技巧上的缺点和笨拙的文句,这些都是他不愿让读者们看到的。巴尔扎克的愤怒可想而知,当然,他的愤怒不单纯是因为金钱方面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名望受到了影响,而他作为艺术家的纯洁也受到了污辱。巴尔扎克于是与布洛兹断交,并控告《两世界杂志》。
听到这个消息,巴尔扎克身边的朋友们都吓坏了。毕竟布洛兹控制着法国最有力的两份杂志,巴黎大部分的作家和新闻记者都直接或间接地仰仗于他。他可以调动各大出版界力量,要他们出面作有利的证供。而巴尔扎克在文学家和出版界中人缘极差,这几乎是公认的,如果真要因为此事对簿公堂,许多作家们将会借机不择手段在各大报章杂志上取笑他。他一个人要面对来自各方的无形力量是不可能的,想要赢得这场官司几乎也是不可能的。就算能够胜诉,从现实来讲,巴尔扎克还是会受到损失的。
尽管朋友们好话说尽,巴尔扎克还是决意要打这场官司,所有关于艺术完整的事情,巴尔扎克绝不会妥协。维也纳之行增强了他的自信,使他了解他的伟大地位在自己国家被恶意和妒忌掩盖了,此时的他已经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的地位和力量,他要给狡猾的巴黎新闻界一次有力的反击。他拒绝了任何的调停,果断地向布洛兹和《两世界杂志》提起诉讼,布洛兹也反诉巴尔扎克拿了预付稿酬却没有履行契约。这场官司从法院闹到新闻界和文学界,在巴黎轰动一时,布洛兹果真动用了一切力量,在报章杂志上用最恶劣的话语来诋毁巴尔扎克,揭露他的私人生活,嘲笑他自封贵族头衔,泄露一些他早年那些出卖身份的作品,不仅如此,布洛兹还到处宣扬巴尔扎克总是喜欢跟人借债,对他的人品进行讥讽。在布洛兹的带动下,当时法国的很多知名作家都开始对巴尔扎克口诛笔伐,其中包括大仲马等人,只有雨果和乔治·桑拒绝盲目附和,没有加入到布洛兹导演的这场闹剧中去。
这场官司最终以巴尔扎克胜诉告终,法庭判决,作家若是无意或无力完成所许诺的作品,不得被强迫对出版者或编辑作补偿。同时,巴尔扎克要把他从布洛兹手中支取的稿费交还。案子宣判时,巴尔扎克赢得了精神上的胜利。官司虽然胜利了,可巴尔扎克却损失了一笔金钱和数周宝贵的时间。
不过这场官司也让巴尔扎克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获得权力,人们才会留意你。想要在某一领域立足,仅靠独立是不够的,还要想办法让别人依靠你,只有让别人感到你会因为他们的弱点对他们构成威胁时,你才能成为他们的主人。
巴尔扎克想拥有对舆论的支配力量,他知道自己在读者心目中占有很重的分量,而当时的法国作家中,巴尔扎克拥有的读者数量是最多的,他觉得是时候组建一支自己的舆论机构了。此外,他的政治热诚仍未消失,巴尔扎克一心想要进入国会,成为名副其实、不会受人指摘的法国贵族。这样一来,办一份能帮助自己宣扬政见的杂志更成了当务之急。自1834年以来,巴黎便有一份名为《巴黎纪事报》的小刊物,这份刊物每星期出两次刊,不太为大众所熟知。巴尔扎克想,自己如果在这份刊物上定期投稿,将自己的作品刊登在上头,《巴黎纪事报》的公众认知度还怕上不去吗?
于是,巴尔扎克与人合伙买下了《巴黎纪事报》,自己握有绝大部分的股份,并负责提供资金使刊物继续发行。他请了两个年轻有为的编审,其中一位名叫德奥菲·高迪埃的还与巴尔扎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巴尔扎克于1836年正式成为《巴黎纪事报》的主编,《巴黎纪事报》刊登的政治、文学及论战性的文章大多出于巴尔扎克的手笔,此外,巴尔扎克还另外增添了他写的一些高品质的短篇小说。在这期间刊登的《无神论者做弥撒》是巴尔扎克在一夜之间写就的,此外还有《禁治产》《古物陈列室》《法西诺·加涅》《受辱的耶稣像》以及《埋没的殉教者》。为了增加报纸的销路,他不惜下血本做大规模的宣传。他花了几天时间在卡西尼街设宴招待文学界最有影响力的人士,为了这几场宴席,巴尔扎克挥金如土,而此时,法庭的监守官还一直在向巴尔扎克催讨已经欠了两季的房租。
可是巴尔扎克卖力地宣传似乎并不见效,《巴黎纪事报》的业绩平平,很多股权人都悄悄地把股份脱了手,巴尔扎克也早已不似当初的雄心万丈了。未到年终,《巴黎纪事报》便垮了,巴尔扎克非但没有收获舆论力量,还为自己增添了4万法郎的债务。
打官司失了钱财和精力,办报刊又背了一身债,巴尔扎克可真是祸事连连,不过这些不幸也只是个开端而已。
巴尔扎克有位旧相识名叫维德,他经历一番打拼后开始自立门户,于是说服巴尔扎克投效他,而巴尔扎克此前已经与贝克夫人签订了契约,要投效维德便要交出积欠贝克夫人的未写的书稿。但维德的资金不足,巴尔扎克只好自己出资出版新版的《谐趣集》,这样可以获得3500法郎。他东借西借,总算把书全部打印出来,只等装订,却没想到库房起了一场大火,3500法郎就这样随着这场大火烟消云散了。
走投无路的巴尔扎克只好带着自己所有值钱的家当,连夜搬到了一处秘密住所躲了起来。来访者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暗语交流才能见到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