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杰斐逊眼中,玛丽亚就像玛莎·威利斯一样,细致而十足的女性化,而且两人都能演奏乐器;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是一只娇弱的蝴蝶,陷进一张巨大的网里,急需自己前去救援。据说,玛丽亚的母亲在她之前曾育五名子女,但有四个都不明不白地在晚上死了。她父亲认为一定有人在搞鬼,所以玛丽亚出世后,便请了一个女教师来监视照顾婴儿的保姆。结果发现一名女仆对着玛丽亚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送了四个上天国去了,我希望把你也送去。”父母终于找到凶手,并将她绳之于法,就这样,玛丽亚的命才被救了回来。别人眼中的玛丽亚,除了漂亮、有音乐天赋之外,还很有野心、很骄傲,可是杰斐逊眼中的玛丽亚就只有音乐、谦逊、美丽和女性的温柔。
后来,杰斐逊与玛丽亚还有他的丈夫以及另一位年长的学者,四个人一道去卢浮宫、凡尔赛宫等地去参观艺术品,玛丽亚和她的丈夫还把杰斐逊介绍给一些艺术家认识,其中包括后来为他塑胸像的雕刻家。当玛丽亚的丈夫理查德·科斯韦开始为一位公爵夫人画画像的时候,杰斐逊与玛丽亚就开始单独会面了。杰斐逊每天晚上和每天下午有一段时间都是自由的,他和玛丽亚游览过许多的风景胜地,如努伊利港、塞纳-马恩省河沿岸的山丘、国王的御花园等,每样事物都美不胜收!
在这一段时间里,杰斐逊总显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同时,他还开始阅读并抄写情诗,表面上说是研究诗的节拍、押韵,骨子里却是抒发自己的心境。等这些诗的编纂将近完成的时候,玛丽亚将要回伦敦了,于是,杰斐逊又感觉很忧郁。
玛丽亚从一开始便感觉到杰斐逊亡妻的压力,曾经劝过杰斐逊,要他不必苦苦独守着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杰斐逊已经深陷于爱河之中,而这也成为了他一生当中最值得回忆的经历之一。
1786年9月18日,大约初次见面后第六个星期,杰斐逊与玛丽亚在路易十五王宫的西边,沿着塞纳—马恩省河散步。杰斐逊想跳过一道篱笆捡回被风吹落的围巾,结果重重地摔了一跤,右手腕骨因此脱臼。手腕虽然坏了不能给玛丽亚写信,但杰斐逊仍然忍着他的手痛与玛丽亚会面。
10月5日玛丽亚的丈夫决定明天就动身回伦敦。得到消息后,杰斐逊整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更不能好好歇息。脱臼的手腕也越来越严重。第二天,杰斐逊请了医生过来看病,因为无法与玛丽亚当面道别,他只能费力地用左手写了张小字条派人送去,其中提到夜里不能安然入睡,并说那天如果不走,就务必要告诉他。
科斯韦夫妇果然又多停留了一天,杰斐逊不只跑去说再见,甚至还陪他们走了一段长路。除了他,另外还有一个爱慕玛丽亚的老学者。在作别以后,杰斐逊感到虽生犹死,他们两个难兄难弟爬上了一辆拥挤的马车,便在车上彼此安慰起来。等到手腕稍微痊愈了,杰斐逊便立刻动手写了一封大情书,那就是著名的《头与心的对话》。
后来,杰斐逊依然继续写信给玛丽亚,1787年两人还共度了一个秋天。
《头与心的对话》就像一扇窗户一样,让我们看到了杰斐逊一些内在的生活。杰斐逊写这封信时,情绪十分恶劣,身体上还带着相当的痛楚,他的手腕一直就没能完全复原,手指也肿了一年多,且部分肌肉永远萎缩了。后来,他的右手真正残疾了,让他一生一世想起这段时间的意乱情迷。
《头与心的对话》是杰斐逊情书里的第一封,也是最长最纠绕缠结的一封。这篇情书其实是他对自己的审视,是他的一幅自画像,画的是一个深受折磨的人,在他体内真理与理智、感情与激情相争相战,这篇情诗同时也是一种强烈情感的宣泄。再度恋爱,不只给他带来了爱的狂喜,也带来了自我认知的狂喜,使他觉得必须与玛丽亚共享。而且杰斐逊对妻子死后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加以嘲讽。
杰斐逊花了几天的时间写这封信,正要打算邮寄的时候朋友却寄来了一封信。他是从德国回来的途中,遇见科斯韦夫妇。说科斯韦获知他伤了手腕,就写信问候他,信的最后还加了玛丽亚的四行附语。杰斐逊收到信后,看到信末的签名,以为整封信都是玛丽亚写的,心里真是快乐极了,不过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写的,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地抱怨说:“我是准备好要吃一顿大餐的,结果只有四行而不是四页……证明你想我只想一点点,不过一点点总比没有好。”
11月19日,杰斐逊第一次用右手写信,问她还来不来巴黎。12月24日继续给她写信,催促她安排日程。而玛丽亚一再地把去巴黎的日子拖延,听她的语气是要等到夏天才会再来。于是杰斐逊到意大利去了一趟,为的是看看玛丽亚的出生地……
杰斐逊的另一段恋曲也是耐人寻味的。
1787年6月26日,阿比盖尔·亚当斯看见了杰斐逊8岁的小女儿波丽,使她大感意外的是,陪伴波丽渡过大西洋来到法国的,竟然不是中年女奴,而是一个十多岁,十分姣美的女孩——萨莉·赫明斯。
她在蒙特沙罗被称为“活泼的萨莉”,她的肤色几近全白,非常美丽,留着长而直的头发在背后。本来,杰斐逊打算是要弗朗西斯·埃普斯找个“心细的黑婆子”伊莎贝尔来伴护女儿的,而且只要在随便哪个港口把女儿放下就行,他自己可以去接她,伴护就可以直接回弗吉尼亚去。但是伊莎贝尔随时都会临盆,所以就改由这个14岁大的黑白混血儿来送。
杰斐逊的好友亚当斯一家人本来希望杰斐逊亲自去接波丽的,可是他却派了个法国仆人过去,说是公事繁忙分不开身,其实却是日日苦候着玛丽亚·科斯韦再度到巴黎来。
而萨莉虽仅14岁,却出落得像十五六岁,她的到来,带来了杰斐逊清新纯真的过去,那无拘无束的童年,那与众多黑人小孩嬉戏的情景马上都呈现到眼前。同时萨莉也给他带来了他所渴望知道的家乡的大小事情。在巴黎住了五年,他给姐姐玛丽只写过一封信,说他今生最快乐的事就是回家,他觉得人越老,就越喜爱自己最先喜爱的地方。在给朋友的信上,他也明白地表示,希望能够终老蒙特沙罗。
1787年夏末,杰斐逊得知玛丽亚·科斯韦将只身前来法国,他感到十分彷徨和迷惘。因为杰斐逊不久就发现了,法国和美国在夫妻之间与社会的标准上是截然不同的,他了解到,在巴黎做玛丽亚的护花使者是一回事,留下她丈夫,与她在美国乱跑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这违反了美国的道德尺度。
1787年8月28日,玛丽亚·科斯韦来到巴黎,由于她忌惮丈夫生气与教会的谴责,住进了鲁波默姬公主的别墅,那里离杰斐逊的官邸有很远的距离。在人们看来,玛丽亚回到巴黎是来拓展自己的绘画事业的,她很快就有了一群跟班,常常簇拥着她去看画展什么的,表面上一切都很谨慎小心。可是到了12月,玛丽亚回到伦敦去以后,杰斐逊却写信给她开始埋怨,说是见她见得太少。而事实上,这年的秋天,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少,然而双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爱的圆满,也不是对爱的厌烦,而是来自自我内心的挣扎。
玛丽亚更是在内心挣扎与徘徊着,而且她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从来就对上帝敬畏有加,因此难免对自己扮演的这个逃妻角色越来越感到惶惑不安。玛丽亚来到伦敦以后的11个星期,她总是避免与杰斐逊单独会面,杰斐逊的两个女儿除周末以外,天天都在修道院的学校里,她们都见过玛丽亚,一定可以察觉出父亲对这段感情的认真。
9月初,杰斐逊在卡维尔山的隐居处租了一间房子。那边的僧侣们种葡萄、织袜子、清理房间,想要清静独处,沉思默想的人就可以上这儿来。他可能在那里苦心思考与挣扎,自己该何去何从。
12月6日,玛丽亚在巴黎的最后一晚是和杰斐逊在一起的。杰斐逊答应她共进最后的早餐,并且送她一程。但是,事情突然有了变化,玛丽亚说自己迷惑且困恼,因此当晚早早就走了,没跟任何人说再见,只给杰斐逊留了张冰冷的小字条,上面说不能和他共进早餐了。而且还感谢他的殷勤有礼。在玛丽亚停留巴黎的最后几个星期里,杰斐逊就已经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心里已经受了伤,最后的失约更让他十分生气。
玛丽亚寻找的似乎只是父爱,而不是一个真正的爱人,而这个角色杰斐逊不肯扮演。她在巴黎留给杰斐逊的告别字条上,明显地是在生气,因为杰斐逊让朋友全权处理替他画像的事,却没让她为他画。她需要杰斐逊的赞赏与情爱,却又做不了他的爱人,所以当杰斐逊不把玛丽亚的艺术看做一回事的时候,玛丽亚就彻底绝望了。
后来,玛丽亚请求杰斐逊的朋友画张杰斐逊的像给她。这画她一直珍藏到去世,后来这张画留在意大利洛迪的女子修道院学校里。而这学校就是她创建的。在那里,她还保存着杰斐逊给她丈夫的一封信的信封,上面画着两幅闷闷不乐的女性脸孔,其中之一似乎是关禁在柱子里,很像女像雕柱,可是整体的印象,却使人觉得它不像是支柱,而是一种悲哀无奈的囚禁。
玛丽亚知道她和杰斐逊的关系铁定是完了,1787年圣诞节的时候她写了张埋怨的短信给杰斐逊,只要把她摆在心中的一角,她就很快乐了。然而玛丽亚一直没收到回信,这应该代表,她真的是已经完全失去杰斐逊的心了。
1788年1月31日,杰斐逊终于给她回了信,信里怪她不辞而别,并解释迟迟不写信是因为找不到可以信托的人而且又不信任邮局的原因。之后,杰斐逊又有三个月没再写信给她。以后杰斐逊虽然仍然偶尔给玛丽亚写信,可是在已经逐渐拉长距离的时候,终于让彼此都完全失去了再见的信心。
在法国最后的生活
萨莉·赫明斯在巴黎停留的26个月的期间内,与杰斐逊相爱。但是后来杰斐逊想把她带回弗吉尼亚之时,她却拒绝了。因为萨莉认为她在法国是很自由的,而如果回去的话,她又会沦为奴隶。为了让她跟自己一起回去,杰斐逊立下誓言说,让她的孩子们在满20岁时就可以自由,后来她才勉强跟杰斐逊一起回到弗吉尼亚。
萨莉出生于1773年,刚刚到达法国的时候,年纪在十四五岁之间,回到弗吉尼亚时,已经是十六七岁了。1787年杰斐逊向自己爱慕的女人玛丽亚道别的时候,他变得满脑子犯罪和悔过的思想。他感到十分困惑,同时也很愤怒,虽然多少有了些醒悟,但是还是不能马上就停止这种想法。
1788年3、4月之间,杰斐逊前往荷兰公干,协商贷款的事情,沿途游历法国的东部和德国等地,前后花费了七个星期,对于所见所闻大致都加以记载,长达25页,让人觉着特别的是,他在描写乡间的景况上,经常提到“摩拉多”(mulatto,黑白混血儿之意,另有一解为黄褐色)这个词。可见,萨莉这时已经成为杰斐逊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人了。
1788年4月23日,杰斐逊回到伦敦,收到了玛丽亚愤怒而又痛苦的信,责怪他三个月没有写信给她。杰斐逊的回信只简短地叙述了一下他的德国之旅。
1787年11月6日,杰斐逊花了240法郎让萨莉种牛痘,这是一笔大的数目。萨莉抵达后不久,杰斐逊又请了一个法文的家教,除了教导萨莉的哥哥詹姆斯以外,一定也还指导萨莉的。1788年1月,杰斐逊开始发薪水给这名小女奴,每月24法郎,外加12法郎的过年礼金,所以这个月里她共得了36法郎,不过要到1788年以后,她才按月收到工资。法国仆人每月也就只有50到60法郎。
1789年4月29日,杰斐逊的账本上有一项记载很奇怪——“付给杜普雷及萨莉五星期的膳宿费105法郎,洗衣费等41.9法郎,共146.9法郎。”这就说明,很可能杰斐逊到荷兰和德国去的时候,特别把萨莉安排在一家可信赖的法国人家里去住,免得在官邸受法国佣人的欺侮。1789年的4月里,杰斐逊开始花钱帮萨莉买衣服。虽然玛莎的衣服费用多过她好多倍,可是在七个星期之内,萨莉就花了216法郎再加上每月24法郎的薪水,这是相当大的一笔花费。
萨莉和哥哥詹姆斯·赫明斯两人都知道,他们如果想要选择自由,一定可以得到。因为现在这里是法国,就算以杰斐逊外交使节的地位,也不能强迫让他们当奴隶。而杰斐逊虽然理论上主张解放奴隶,可是对自己的奴隶却有强烈的占有欲。当教友派在弗吉尼亚州试验,让奴主们释放黑奴,然后再行雇用时,他显得毫不热心,认为这无异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但是詹姆斯·赫明斯与妹妹萨莉这两个奴隶都在学法文,而且都认为自己已经是自由身,也想成为自由的人,而且詹姆斯还学会了法式烹调,可以很轻易地就在巴黎赚钱谋生,释放他绝不是抛弃孩子。杰斐逊所以没有释放他们兄妹俩,是因为杰斐逊有着很强的占有欲,给他们自由就等于失去了他们。后来由于詹姆斯也不想回美国,杰斐逊只好答应只要教会了蒙特沙罗的人烹调法国菜,就让他自由。虽然杰斐逊信守了诺言,但已经是七年以后的事了,而萨莉一生一世都没能被他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