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听都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一下来了精神。土油子站起来把吊在棚顶上的马灯捻亮了一些,便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到天亮时,终于一对一对的将男女知青的名单点上了鸳鸯谱。“土油子”得意地说:“哈,这些女的将来就只能‘内销’,不准‘出口’了。”肖为民则对三人一再叮嘱,今晚的事谁也不能讲出去,谁讲出去了就是在这里‘守场’的坯子。
苞谷的胡子还在慢慢的变黑,一直要到苞谷胡子彻底变黑了,苞谷才成熟,等到把苞谷收进屋后才不用守野猪。但这需要一个慢长的过程,至少要四十天左右。也就是说,肖为民他们至少要在野猪棚里渡过四十来天。
女知青们晚上不守苞谷,可也没有其他事好做,出门都是山,黑乎乎的让人感到害怕,特别是偶尔从山涧传来一声声似婴儿的啼哭声,听起来特别凄凉可怕,不由让人胆颤心惊。在这慌郊野外的,不知为什么会有婴儿一样的啼哭声,莫不是山中真的有妖怪?一到天黑,女知青们便不敢轻易出门。大家便坐在被子里扯谈。每到这时,“山麻雀”就会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
这天晚上,大家又同样坐在被子里扯谈。屋里点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那灯光就像一粒正在燃烧的豆子。“小大人”想起我们每次上山来要经过的那条沟,确切的说是一条山峪,当地人叫它朝天峪。朝天峪就在我们朝天山的山脚下,这条峪有五里长,从外面的白石镇来,进入这条峪就感觉到走进了一个峡窄的通道,一条水沟扭扭曲曲从朝天山上冲下来奔向山外,把本来就窄的山峪分成了两半,两边的山峰像竹笋一样高耸入云,把一条长长窄窄的天空托起;稀稀落落的人家就座落在沟两边的李子树丛中。当地山民都称这种李子为麦李树,结出的果子皮青味酸涩口,可是,春天开出一树浓艳艳的小白花却纯洁可爱。根据这山沟的形状,知青们都称它为“夹皮沟”。
既然山脚下是“夹皮沟”,那么我们住的山顶上,自然就是“威虎山”了。自从“土油子”他们悄悄下山到夹皮沟骚扰了几次后(当然是打狗扯菜之类的事),夹皮沟的山民也就干脆喊我们是“威虎山的——”“土匪”二字却没敢直接喊出口。于是,我们知青到了县城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还颇自豪的告诉别人,我们是从“威虎山”下来的!从此,“威虎山的——”也就成了别人对我们朝天山知青的“美称”。
其实,只要看过电影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后,再到我们朝天山来,就知道“威虎山”有多险要了,只要守住从“夹皮沟”上来的那条小路,就是鸟儿也别想飞上来。到了冬天,就真正成了《林海雪源》的世界,山上的雪花填平了所有的沟沟坎坎,整个山界一片银装素裹,那些长在石崖上的老松树,要么披上了一条厚厚的白沙巾,要么挂满了一树晶莹的长凌条,在寒风中摇曳。知青们都感叹,这里的风景绝了,雪景更绝,只可惜没人来欣赏。小弟儿和一群男知青们跑出来站在门前的大石上,诗兴大发,高声朗诵起了毛主席的诗词:“北国风光,千里雪飘,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啊——美丽的雪花!”
听到小弟儿他们在外面玩得兴起,大家也跑来凑兴,先是朗诵诗词,到后来就变成了打雪仗。银光闪闪的白雪刺得人睁不开眼,雪球只在空中满天飞舞,也分不清谁是敌方。
但“山麻雀”却让大家想一想我们每次下山背东西路过“夹皮沟”时的情景:每次来去经过“夹皮沟”时,那些沟两边拖着鼻涕的小孩,见我们远远的来了,就一群群站在家门口的麦李树下大呼小叫:“看鸡(知)青唷,看鸡青!”那种新奇的样子和兴奋的劲儿总是惹人喜爱,只是当我们走近时,那群孩子却又一窝蜂似地跑走了,树下却又总剩下一两个跑不动的“小大人”,倚在麦李树下怪模怪样地望着我们痴痴地笑,鼻涕合着口水一线线地往下流。“山麻雀”想到这里问大家:“哎,你们想起来没有,夹皮沟每家的麦李树下为什么会总有一两个傻子?”
“这还不晓得?肯定是喝了这山上含有某种矿物质的水变傻的。”“小大人马上接过话说。
“不可能,我们都喝了这山上的水,为什么没变傻?绝对是遗传!”“白骨精”的母亲是医生,所以她的话有一定权威性。
“跳跳”马上跳出来反对,说那肯定是近亲结婚的后果。她的母亲是个医学专家。
正当大家争得热火朝天时,英子说:“你们都莫争了,我看你们都跟那麦李树下的——差不多!”
不料这话一出口,竟把大家说得鸦雀无声。沉默了几秒钟,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马上回敬道:“你才是那麦李树下的——”大家一听,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自此,“麦李树下的——傻子”,这句新创造的歇后语就在知青场广泛传开应用了。并成了知青们相互取闹的口头语,还成了所有知青们的代名词。
不久,肖为民他们守苞谷乱点鸳鸯谱的事也让女知青们知道了,而且发现他给别人都取了绰号,唯独他自己竟然还没有绰号,“跳跳”和“白骨精”等人一合计,也恨恨的给他取了个绰号:“阎王”!
却说“阎王”他们几人晚上守苞谷,连续守了一个星期后,这天晚上他们又坐在棚里天南地北地扯谈,“怏鸡”有气无力地敲着竹梆,那一声声不紧不慢的梆声,在空寂的山野里飘荡,不久就变成了一只悠扬的催眠曲。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人一起歪倒在棚里睡着了……天一亮,老场长习惯地来到地边转悠,没走几步,就看见地里的苞谷被野猪拱倒了几大片,地里还清楚地印着野猪的脚印呢。老场长一下来了气,忙往地中间的野猪棚里走去,刚走几步,发现猴子昨晚也来了,地里还扔了一些没有搬走的苞谷坨。嘿,到了嘴边的粮食呀!这几个懒虫。老场长怒冲冲地跑到了棚子边,一见几个人正睡在棚里打鼾,一把抓起“阎王”吼道:“你们这几个麦李树下的,睡得跟死猪一样,昨晚野猪怎么没把你们给背去?!”几个人被吓醒来,正要发火,却见是老场长,吓得谁也没敢做声。因为老场长会几手拳脚功夫,这在刚到朝天山时就听场里的老农工讲过,特别是老场长单独赤手空拳斗野猪的事更是让人惧怕又敬佩。
那件事说的是老场长刚到朝天山当场长不久,有一次接到公社的通知,到白石镇去开会。牛儿头和朝天山生产队的队长都去了,老场长因为有点事耽误了,到中午才走。
老场长出门时背上了他喜爱的那杆猎枪,当地山民称之为铳,是一种自制的土枪,里面装了火药和一些撤子,专门用来打猎的。老场长出门虽然迟了,但那日山上笼罩的雾气不仅没有散开,而且越来越浓,白朦朦的一片。我们早已领教过天朝山这种雾的威力。这种雾,有时像棉花塞满了空间,让你堵得出不了大气;有时又让你像是在梦幻中,被一张厚厚的网笼罩着,总也挣脱不了,当你醒来时,用手一摸,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水。用当地山上人的说话就是像筐了一笼鸡!而且能见度不到一米远。有时在山上薅苞谷草,遇上大雾,队长就告诉我们,要一字排开站着薅,同时前进,不要一个人往前薅,不然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人,会薅到前面人的后脚跟。所以,当你从山边经过,只听到有人在山上薅草的说话声和薅锄碰到小石子的叮咚声,却看不到人影。
老场长一人就是在这样的大雾中往山下走。午后的朝天山静悄悄的,老场长怕开会迟到,加快脚步一心赶路,浓浓的白雾也紧随着老场长,每撞开一团浓雾往前走一步,后面的雾就会马上跟上来又紧裹着老场长,幸好只有这一条下山的路,老场长也不用认路都会走。就在老场长走到猴子坡旁的一块苞谷地边时,却突然迎面跑来一头野猪。等老场长发现时,野猪已奔跑到面前,老场长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场长想让又让不开,想拿枪却也来不急,情急之下,老场长只好迎着奔来的野猪,死死地抓住野猪的两只耳朵。
这是一只非常健壮的野猪,少说也有两百斤重。野猪见有人扯着自己的耳朵,便异常愤怒地吼叫着,拚命地想挣脱老场长对它的控制,用它那长长的嘴筒使劲地朝老场长拱来。
老场长拚命地抓住野猪的两只耳朵,想喊人来帮忙,可老场长心里清楚,在这荒无人烟的半山坡,喊死也不会有人来,只会白耗力气。背在身后的枪这会儿在背后晃来晃去,反觉碍事,但又不可能抽出手来把它取下,老场长心想,怎么办呢?抓住野猪的手又不能放松,野猪又时刻在反扑,一会儿把老场长拖得倒退几米,一会儿又把老场长拖着往前走几步,拖着拖着,竟把老场长拖进了路边的苞谷地。老场长却抱定一个信念:死不放手。老场长深知野猪的厉害,这下把野猪惹发恶了,一放手就会命归西天,而且还会死得难看,野猪一定会生吃了他。
老场长与野猪拖来拖去,一直就这样相互对峙着。
厚厚的浓雾慢慢的散开,老场长身上早已冒出了一身砣子汗。当下午的太阳斜射在树林时,老场长还是不敢松手。这时,野猪也似乎拖累了,那股子野劲终于缓了一缓,可是老场长却又不能大意,只要一不小心,让野猪挣脱了就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这畜牲时刻在准备反扑。
太阳似乎有意跟老场长作对似的,不急也不慢地走着。当她把最后一缕余辉撒向山背后时,老场长已冒出了一身虚汗。眼看天就要黑了,老场长耗费了一天的体力,且滴水未进,肚子里也直饿得咕咕叫。可野猪却似乎一点也不饿,还是拖着老场长在苞谷地里推来推去。望着就要黑下去的天,老场长不由得暗暗叫苦。
就在老场长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老场长听到了山下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脚步声是朝山上来的。老场长大喜过望,连忙使尽力气大叫“救命——”
山下走来的两人不是别人,却是牛儿头和朝天山生队的两个队长,他们早晨去公社开会,散会后赶忙往家走,天快要黑时正好走到了猴子坡。两人正边说边走,正感到奇怪,今天怎么没看见老场长去开会,就听见上面山上有人喊救命。两人站住仔细一听,没错,好像还是老场长的声音?
两个生产队长忙跑上山,只见老场长死死地抓住野猪的两只耳朵在苞谷地里与野猪拖来拖去,苞谷林让他们滚倒了一大片。两人赶忙来帮忙,终于将野猪打死了。老场长一下瘫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两个生产队长看到死在地上的野猪,足足有两百来斤,还是一头雄性的野猪,也惊得直吐凉气。
知青们都知道老场长斗野猪的故事,更知道老场长虽然不认得几个字,可在部队时学的功夫厉害,“阎王”的鬼点子再多,也不敢和老场长对着干。当下挨了老场长的骂,几个人怏怏的回到了宿舍。
别的知青都出工去了,宿舍里就他们四人回来睡觉。阎王躺在床上睡不着,对着“香港叫花子”的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就起来下山去了。
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两人赶了回来,而且一脸的兴奋。
当朦朦胧胧的月儿挂到山尖时,整个山界连同鸟儿都睡去了,只是偶尔有一阵轻风吹过,拂得发黄的苞谷叶沙沙作响,像情人在悄悄的低语一般。“孙地主”不时懒洋洋地敲几下竹梆在月夜里回荡,使山界更显得沉寂。坐在野猪棚里的几个人,这会儿只觉得地球像是停止了运转一般,大家谁也没有做声,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头顶上的那盏马灯,发出昏暗的光照亮着草棚。静了一会,“小弟儿”叹了一口气,说:“他妈拉疤子的,晚上我吃了两钵饭(4两米一钵饭),怎么就饿了?”其实几个人都饿了,只是没做声。“阎王”甩下嘴里的烟头说:“今晚昨们先搞点吃的东西,然后再好好的睡一觉。”“孙地主”几个人一听搞吃的,一下来了精神。“阎王”把手一挥:“小弟儿同香港叫花子去食堂偷——不叫偷,拿点油盐来,有菜也带点来。孙地主到地边捡点柴来,顺便扯点嫩苞谷。待会儿不用你们敲梆,看我的。”这几个人平时都是“阎王”的死党,听“阎王”这一吩咐,几个人飞跑找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几个把所需要的东西都找来了。几个人用石头搭灶、烧火、忙得很是起劲。“阎王”则坐在棚里把白天下山买来的鞭炮一个一个的隔一段又绑一个到干树枝做的火把上,然后把火把点着了插到几处地角边,然后几个人坐在棚里猛吃菜汤煮嫩苞谷,吃饱了几个舒服地躺在棚里扯谈。当火把燃到鞭炮处时,就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莫说野猪听了不敢来,就是人走进这悄无声息的茫茫山野,猛然听到一声爆裂声,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阎王”他们四个人饱食了一餐后,不想躺到棚里后却没有了瞌睡,几个人便天南地北的扯着谈,扯着扯着,小弟儿说,我们这么多人将来也不知谁会最先离开这鬼地方?这话题一说起,几个人就议论起来,“阎王”说老场长不会最先推荐他去上大学的,当兵去还不知他会不会同意。“香港叫花子”告诉大家:“扬琴的老爸在给他四处活动,准备让她特招。”
“特招?什么特招?”几个人听到这话,犹如猛然听到了一个炸雷在半空中响起。
“香港叫花子”神密地说:“县文艺剧团要招一批演员,只要剧团的人看上了,就可作为特殊人才招工,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所以扬琴的老头在给他活动,争取一个指标,而且还要她作好准备,你们没看见扬琴每天早晚都站在猴子坡上练嗓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