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数日,猫头鹰产下一枚蛋来,不久还孵出了一只雏。这只小雏渐渐长大,两只猫头鹰住在这茶桶里,给这一家人增添了无限乐趣。特别称奇的是,自猫头鹰入住这户人家后,那房子周围的老鼠便不见了踪影。
老农一家自此更爱猫头鹰,猫头鹰亦乐意栖息老农家。人与鸟能以诚如此相交,更何况人与人乎!
聂屠夫的故事
聂炎出来了,从丈母娘家里拉开木门出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走路偏偏倒倒,直打趔趄。他的宽厚的两肩至尻上,背着一个大口子的篾制背笼,背笼里装着铁梃仗、长尖刀、短砍刀和铁利子等屠宰工具,当着身子偏斜的时候,铁器在背笼里就碰撞得哐啷直响。
天色此刻正近黄昏,西边山后的太阳已早落土,连那散缀成条条彩带似的晚霞也消失了;独有东边山后的一轮弯月,在暮色的夜空中正缓缓升起。近处的山野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还看得清,但路上已没了人影。附近的寨子和树林里,也听不见了鸡叫和雀鸣:鸡们都上了笼,鸟儿都归了巢,时候已不早。再过一会,天就要黑定下来了。
聂炎摇晃着在山道上走,他虽然酒醉,心里却还明白:今日是要摸夜路呢!由于在丈母娘家宰完猪,肚子里多灌了几杯酒,时间被耽误。从丈母娘家走到自己家,中间还得转二个弯,翻一座山垭,足足八里路有余!沿途还多密密的山林和草丛,两旁又荒无人烟,一个人独行,真够吓人的!他本很心虚,喝几杯酒后壮了胆。临行,丈母娘还曾劝过他:“你别走啰,看你都醉了!”
“没事,喝点酒哪里就会醉!”他充着硬气,脚下却直歪。
“就在这里歇吧!”丈母娘又劝。
“歇不得,歇不得!桂琴一个人在家哩!”
桂琴是丈母娘的女儿,聂炎的妻子。丈母娘疼女婿,虽是真心实意,可为女儿着想,又不得不放弃劝阻,嘴里且换了口气道:
“天都快黑了,摸路你不怕吗?”
“怕什么,好汉不怕走夜路!”
他说得如此雄壮,以至丈母娘不再劝他了。但他自己心里明白,走这段山路,要说不怕是假的。怕什么呢?森林茂密,山道崎岖,石峰绝壁,险象环生,这些似乎都还微不足道。怕就怕那野兽出没无常,防不胜防!什么熊、虎、豺、狼、野猪、神狗儿等凶兽,在这带山林里都隐藏得有。其它诸如猴子、山羊、麂子、野兔、獾、獐、麝等动物更不胜其数。聂炎怕的就是碰上这些野兽。可他硬着头皮还是要走。他怕遇到野兽,却更怕人们笑话他无用呵!他曾经打死过一只黑熊,一只花斑豹子,是这一带山里闻名的英雄猎手!他怎么能显示自己胆怯呢?
聂炎壮着胆子辞别丈母娘,借着一股酒力勇往直前。一刻钟后,他穿过一道树林,来到了一道山弯前。山弯的小道两旁,长着齐腰深的茅草。聂炎停下来,从背笼里取出梃猪用的长铁梃仗,权作拄路棍,开始小心翼翼拨着茅草往前走。到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大树脚下时,他的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那大树是多么令人难以忘却,此处曾经第一次留下过他的虚荣和骄傲啊!他至今一想到,还禁不住又高兴又可怕!
那是两年前的秋收时季。聂炎端着一杆弯把火铳在大树附近的一块地里守包谷。临近中午时分,他在草棚子里忽然听到一声声惊动山音的野兽吼叫。叫得是那么狂燥刺耳,叫得他趴在棚里汗水直流,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阵,那喊声弱了,他才慢慢走出棚子,大起胆子四下张望一看,方才发觉包谷地旁边不远的大树下,有一只大黑熊正拼命的撕扯挣扎着。黑熊的肚皮下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使得他老是挣不脱。聂炎又怕又好奇,他蹑手蹑脚穿过包谷地,悄悄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是黑熊粗大肥实的睾丸被横倒在地的一个裂开的大树蔸夹住啦!这一带的黑熊因常常都喜欢从树上滚下来栽跟斗,其动作就象作体育运动似的,山里人给取了个名儿就叫做“板膘”。黑熊的皮子厚,“板膘”时滚下来绝不会跌伤。这头黑熊也许是太大意,滚下来竟落到这些蔸之上,所以,那肥大的睾丸一经大木蔸夹住,就再扯不脱了。
聂炎躲在包谷地里瞧见此情景,心里好不欢喜。黑熊挣扎不脱,不正是天赐了他好打的时机?他端平弯把铳枪,在距黑熊仅仅几米的地方,呯的开了一枪,已经精疲力竭的黑熊,被这一枪打中之后,身子晃了几晃,便象一堵沉墙似的猝然倒地了……当天傍晚,四下寨里的人听说聂炎打死了一只大黑熊,都无不惊叹他的勇力和胆量。聂炎绘声绘色地向人们谈了他打黑熊的经过,在这些动人的描绘中,只有一点他没有谈及,那便是黑熊的睾丸被夹情节。他想这一点是不必谈了,这个碰巧的细节若说出来,人们就会觉得如此打死黑熊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了,那又有谁会佩服他呢?聂为不说,当然也就无人怀疑,而他的声誉自此也就传了开去,人们都知道他打死过黑熊,从此也真的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只有他自己,心底里却始终还虚怯着。现在,走在这大树脚下了,他的心咚咚的跳着,眼睛不时的朝树上要望一望,大树很高,巨大的虬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那浓密的树叶为晚风所吹,时而发出轻轻的哗响,聂炎生怕从看不见的树叉上又滚下一只黑熊来,其实树上什么也没有。
心情紧张,小心翼翼地通过大树底下,聂炎忍不住松了口气。过了此处,前面的路宽敞了一些,路旁的茅草也稀疏多了。聂炎禁不住暗自侥幸起来。那次打死黑熊,真可谓是一次幸运,生活中要多碰到几次这样的幸运该多好!他没有料到,后来这幸运果真又会光临到他。就在那一次打死黑熊不久,邻近的桃子寨里有个漂亮的姑娘要择婿出嫁,女方提出的条件是要找一个优秀的猎手。聂炎得知消息,当即赶去求婚,为了露露自己本事,给姑娘一份见面礼,他带上弓箭和猎枪,想打点什么野物带去。路上,经过一座林子时,迎面草丛里忽然钻出几只野鸡,他取枪瞄准,呯一声响,几只野鸡“吓”的都飞跑了,却连只毫毛都未打中。又上到一个岭上,前面树上一只红尾巴的鸟儿看去十分可爱,他又取出弯弓,拾上竹箭,霍地一箭射出,鸟儿腾地一下又飞啦!竹箭不知射偏到何处去了。聂炎好气恼,自己的猎技如此差,该拿什么野物去献礼呢?正在沮丧之时,忽见山道上一个赤脚少年拿着两只斑鸠走了过来。聂炎喜出望外,忙迎上去道:“小兄弟,来,把你这两只斑鸠让我买起!”
“我不卖,我要自己喂的!”少年不愿意的说。
“我给你俩元钱,怎么样?”聂炎从口袋里掏出俩元纸币递过去,少年看了看,终于动了心,把钱接了。
聂炎遂将两只活斑鸠拿在手,等少年一走,便把斑鸠弄死,尔后用竹箭插在斑鸠头上,就飞快走下了山。来到姑娘家的门前,只见不少小伙子还围在姑娘家里正求婚哩!聂炎旁若无人的走上前去,先将自己的身家姓名都报上,接着将两只斑鸠献上道:“这是我在路上射下的两只斑鸠,请收下吧!”
且说那姑娘长得美不可言,当下见聂炎捧着两只射死的斑鸠,斑鸠头上的竹箭还扦着,心想这人的射技真非同一般,便喜笑颜开的接纳了。姑娘接着问:“听说你打死过一头黑熊,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它碰在我枪口上,一下就打死了!”聂炎说。
“嗯!”姑娘信服的点了点头,她对聂炎亦早有所闻,不过心下还不十分放心,为要考验他究竟是否真有本事,她又要求他和众求婚者再去打一次猎。因为附近山上近日来出现了一只凶恶的豹子,姑娘的父亲——一个老猎手已不幸在围猎中被咬死了。为了替父报仇,姑娘答应,谁若能把这豹子打死,就嫁给谁。众小伙子听罢之后,都跃跃欲试,准备去打。独有聂炎心底虚着。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有多少打猎的本事。要再去围猎的话,说不定碰上豹子还要被咬死哩!但是瞧着姑娘那姣好的美貌,若不去打,又怎能求到婚呢?还是去碰碰运气吧!
他于是带了份侥幸心理,硬着头皮也答应了。
聂炎端着火铳,随着众人一起上了山。当人们呼喊吆喝着追堵豹子时,他却寻着一个山洞边躺了下来。山洞边有一棵树长得奇怪:两树的根蔸合生在一起,上去三尺的地方才分杈长开。聂炎在树下的洞口边刚躺下不久,远处啪啪几声枪响将他震醒,他爬起来侧耳欲听,忽见洞顶的一座岩壁上现出了一只大花斑豹子,豹子呲牙裂嘴,只张着血盘大口猛一下凌空扑来,聂炎吓得回头就要钻洞。谁知“嘭”的一下,豹子不偏不歪,竟然陷入了两棵树的树叉之中。豹子暴怒狂叫,却哪里能够摆脱。两棵大树紧紧的夹住了豹子的身子,豹子只有四只脚在乱蹬。聂炎一见,瞬时情急智生,端起枪来走上前去,对准豹子的头就扣响了板机。随着一声枪响,豹子的脑袋顿时开了花。
待到众人起来,聂炎已将豹子从树叉中抱出来放在了地下。当围拢来的人们问他如何打死豹子时,聂炎又神奇地描绘了一番他如何与豹子机智周旋,枪法如何准才将豹子打死的经过。众人听罢无不觉得叹服。那一位漂亮的姑娘也十分欣喜。过不多久,她便实践自己许诺,果然嫁给了他。这姑娘便是聂炎现在的妻子桂琴。
聂炎与桂琴成了婚,胸中莫不觉得心花怒放。桂琴的漂亮是远近闻名的,娶得这样的美人儿作媳妇,难道不是天生的幸运吗?倘若不是那只豹子撞在树叉上夹住,他怎么又打得死?呵,幸运,这就叫幸运呵!打死了豹子,就即得这样美貌的媳妇,聂炎从此的心里真比吃了蜜还甜哩!
以后,我必会还碰到机会幸运的,一定还会打到好猎物。聂炎时常这般想,心中充满了侥幸的心理。然而自那以后,他结婚成了家,就再没有打着什么猎物。有时候,桂琴要他去山上打个斑鸡什么的,他回头答应着去打,却总没见他一次打着回来。桂琴问他为何不打?是不是打不着?他笑笑说:“我不打就罢,要打就打大东西哩!”桂琴知道他打死过黑熊,又打死过豹子,这些猎物当然都很大,因此也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啰。
但聂炎自己心里是很明白的,他除了会宰猪,打猎其实是不行的,虽然他嘴上对谁都不肯承认这一点,心底里却实在又胆虚着。特别是象今晚这样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独自一人还要从这荒山中回家,心里哪能不发毛。幸好,行几里路倒也没碰上什么,就是走过那棵大树时也很顺利。所以他紧张的神经又慢慢松驰下来。
慢慢的,转过第二道山弯,天色已开始黑定了。聂炎终于来到了山垭脚下。此时,周围的景物已经一片朦胧,幸好天上有月亮照着,上坡的小道还能依稀相辨。聂炎柱着铁梃仗,一步一步爬上坡去。来到半坡上一处土墈前,他抬起头来,冷不丁望见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突然挡住了去路,身子顿时吓得倒退了一步,口里只差“哇”的叫出声来。你道那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头小牛犊般大的野猪,正在土墈上擦着后身。那野猪的獠牙有半尺多长,身上的粗毛象钢针般向上耸立着。聂炎这一惊非同小可,刚才醉薰薰的酒意瞬那间都嚇醒了。他下意识的赶紧握住铁梃杖,恐怖万分地对野猪张望着。脚下却不敢向前跨,也不敢向后移,他怕野猪追赶啊!然而,这野猪似乎并无伤害他之意,它甚至连头都未回,依旧只是狠命地在土墈上擦着。那沾着泥块的屁股,已经擦得又红又肿。聂炎愣怔片刻之后,方才明白是碰上了一头发情的野母猪。他曾听人说过,野母猪在发情之后,常常爱擦痒的。如此来看,这畜牲一定在想野公猪哩!他暗自估摸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往前不能走,往后不敢退,今日恐怕难免被咬死了!呵,要死就死呗!我且穿它一杖!这样想罢,聂炎手里的梃杖也不知受什么力的驱使,竟然举起来向野母猪屁股上那块红肿肿的地方狠狠刺去,那野猪正爬在坎上,眼见到一根长长的东西戳来,随即向后一坐,瞬时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野母猪痛得拼命向下一窜,这人与猪便都翻滚下了坡去。
二个多小时后,脸上身上挂着一些血印的屠夫聂炎,身背着死野猪回寨里来了!
全寨的人都被惊动,大家纷纷来到聂炎家的门前围着看热闹。
聂炎的妻子桂琴欣喜异常地拿来一杆大称,两个小伙子将死猪用索缠了,尔后抬上肩一称,约,足重一百八十斤!
“天哪,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打死的?”一个留山羊胡子的老汉惊叹地问。
“我就用这梃杖!”聂炎举起手里的那铁棍得意地说:“我上坡时柱着这梃仗,走着走着,忽然瞧见这野猪从刺篷野钻出来挡住了我的路,我就举棍一傢伙打去,一下正打在它头上,野猪被打闷了,嗥叫着反来咬我,我一让,跟着闪到旁边,又是一棍打去,就将野猪打昏啦!我再上前又是一阵乱棍,就结果了它的命!”
“呵,呵,你这真是神棍呀!”留山羊胡子的老人夸赞说。
“啧啧,真是打猎的英雄!”众人也无不敬佩的称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