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盛开·90后新概念·塔罗·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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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换世界(1)

文 /宋南楠

反正这年轻人是要远涉重洋,

仿佛要使他断绝尘世的罪恶,

那只西班牙船就是挪亚的方舟,

把他像一只希望之鸽给带走。

——拜伦《唐璜》第2章第8节

*1

经过这次突发事件后,我决定离开这里。刚上火车,就听见刺耳的鸣笛声,火车缓缓地往前跑,那些过往的事物仿佛在向我摇动双手,我此时此刻想要呐喊,因为我将要摆脱过去的世界了。坐在我身旁的人似乎很兴奋,他或许是第一次坐火车,对火车上的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东瞧瞧西看看,时刻都想跟我搭讪。

因为还是上午,火车上卖报纸的服务员来回叫卖,我身旁那人就买了一份报纸,立刻打开看。他的手偶尔会摇动报纸,报纸哗啦的响声总是烦扰我休息。

“兄弟,你要不要看报纸?”他往我这边贴过来,友好地跟我说话。

“不用了,没这个习惯。”我冷漠地回答。

“赶紧看,今天的事情可有趣了。”他把报纸递给我,见我没接,他又说,“原来你不喜欢看报纸呀!你也是这小城里的人吗?我可是本地人,第一次坐火车去大城市,好兴奋,可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我见他也并无恶意,便跟他聊了起来:“我本就从大城市来到这里,住了几年,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

“原来是见过世面的人,见笑了。”他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还告诉我,他自己所想象的大城市是怎样的,问我到底是不是那样,我说八九不离十。他说的都是高楼大厦,说的都是衣食住行,说的都是城市人的生活节奏,他自己总觉得有东西没有说完,但又想不清楚是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什么。

在我刚被这个话痨感染的时候,列车上的查票员来到我们的身旁,一个穿着制服的一米八的大男人,他的脸看上去让人觉得是被困在火车中多年了,沧桑得跟被火车碾磨过一般。他毫不客气地叫我们拿出自己的火车票。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当我正从钱包里把火车票拿出来递给查票员的时候,我身旁的那人说:“我的火车票丢了。我还以为上了车就用不着了呢!不用检也可以吧,没有票怎么上车啊!都是去大城市的人了,怎么会贪你那几十块钱呢!”

查票员没跟他多啰唆,把补票器拿出来就连忙叫他补票。这兄弟哪里情愿吃这亏,一分一毫都是血汗钱,他立刻就跟查票员吵了起来,还把钱包拿出来证明他不是没钱的人。这时,这个一米八的男人发挥了他身高的优势,站在高处,俯视我身旁的人,说这都是规定的,要么补票,要么到车厢办公室找列车长。我身旁的人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我就看见查票员回来继续查票,而我身旁的那个兄弟,一直到我下车还没有回来。

*2

回到了大城市的感觉,就像换了个世界一般。火车犹如时光机,带着我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我闻到这里的风,听到这里的风声,看见这里风的姿态,都与小城市的不一样。我所看见的亦如火车上那位兄弟所描述的一般,高楼林立,不见天日,只有一片钢筋水泥堆积的森林。这里的人犹如蚂蚁一般,快速地奔跑,几乎没有感觉到他们呼出的气息。

没有放下行李,我立刻打好领带往新学校跑去。刚进校门,这里的学生就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看见了什么新鲜的事物一般。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入小城市那所中学,正在打篮球的男同学邀请我一起玩;他们互相扔粉笔的时候,还会扔到我脸上,而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严肃的感觉。

没有人会跟我说话,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报到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传说中很亲民、很喜欢讲笑话的陈校长,听说是出差去了,只有一个行政主任带我把手续都办好了。他看了一下我的个人简历,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他说给我安排了一个最容易带的班级。

等我到办公室的时候,老师们似乎早已经打听过我的消息了,进门的时候纷纷跟我打招呼说:“宋老师好啊!”当然也有高年级的老师工作忙不过来,头也来不及抬一下,冷哼了一声就在位置上继续工作。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气氛真的十分冷清。因为已经是下午了,所以我逗留不到两个小时就下班了。下班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赵老师特地走过来悄悄跟我说:“你应该不知道那个班级的情况吧?”

“哪个班级?”我摸不着头脑。

“就是你要带的那个班级,学生都特别自觉。”赵老师说,“其实主任这样的安排对你真好,那是一个特别好带的班,压力不大。”

“真的吗?”

“不过你命真好,按照你的学历是不会被学校招进来的,现在却能调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顷刻,她又自问自答,“哎呀,我真是笨,居然问这么笨的问题,我也知道你不想做得这么明显。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帮忙。”

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赵老师就把我的整个新世界定义了。她的话讲得十分尖锐直接,让我不敢再跟她交流,总觉得心里有根刺一样。我下班的时候经过教学楼,看见一个高年级的老师在教导学生,无意中听见她说:“你都是高三的学生了,早应该知道现实的形势有多么严峻。那些梦想是矫情的、是不学习的那些人用来当作借口的。现在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现在努力还来得及,放下你的吉他,放下你的CD,努力重来吧……”

无意中听了这番话,让我觉得有点儿羞耻。想起当时我在小城里当老师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过如何劝说我的学生好好学习。他们去玩乐也好,去下地干活也好,还是去跳舞、唱歌、追逐自己喜爱的事情也好,我都懒得去阻止。

*3

想起过去,我7点半起床上8点钟的课的那些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现在必须6点起来,赶公交车来到学校。我那懒惰的习惯,仿佛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也随着以前那个世界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新的血液,让我重生,变成了全新的自己。看着镜子面前衣冠楚楚的自己,有一瞬间,我仿佛不认得自己了。

我站在偌大的教室里,眼前的学生比过往要沉默一点儿,他们安静得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学生都纷纷抬起了头,他们看了一下我,仿佛是想在这一瞬间记住我的样子,“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愉快。”

过去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跟以前那群孩子从来没有自我介绍过。因为我第一次进入他们班,他们就好奇地议论纷纷:“又来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他看起来好有文化!”那时候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个学者。

我觉得自己很懒惰,上完课回来,轻松批改完作业,就会趴在桌子上睡觉。我不会主动找学生,通常都是那些积极的尖子生找我讲题。

“老师,这个世界是不是最需要人才?”学生问我。

“当然不是!什么逻辑!其实是人需要这个世界,人才也是应运而生的而已。”我自豪地跟学生说。他听完觉得从我嘴中说出来的话不会有错,就一直记着我的说法。而那些如我一般懒惰的学生,则很喜欢我这样的老师,很少的作业,不强迫他们做什么,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可是又是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师,可以满足他们对所有事物的好奇心。

我其实十分满足于当时的生活,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每天无忧无虑,我没有追求要当一个多么好的老师,教导出多么好的学生,我只希望让我轻松存活,每天早上对着太阳伸懒腰。就是这样的我,得到了那一年小城的最杰出老师奖,把我调职来到了大城市,这个突发事件,成就了我现在的状况。

“老师,你可以开始讲课了。”大城市的学生总会给我一种疏离感,他们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冷漠和严肃仿佛正在改变我。我此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前进,我拿起自己的教科书,打开课件,快速地开始讲课,仿佛每一个课件都是我的成就,都可以留下我人生的痕迹一样。

“老师,晚上你可以留下来督促我们晚自习吗?”

“老师,你课间的时候会在办公室吗?我有几道题不太懂。”

“老师,隔壁班老师的答案跟你的不一样,你们要不要商讨一个最终的答案给我们公布一下?”他们时常会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工作。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烦,其实并不然,我已经觉得这是我的一种任务,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甚至我还想要学习、考试,拿到高级教师的资格证,或者到外面给学生补习,拿到一笔可观的补习费。

这些都是赵老师他们会做的,而我,也会做。因为在这个大城市,没有父母愿意让子女跟着一个“不好”的老师。所谓的不好,就是没有经验,没有学历,没有猜题的头脑。这样的情况,使我铁定心去累积,即使学习和工作到很晚。

渐渐地,这个学生很自觉的班级在我的带领下,平均分有了较大的提高,这也归功于赵老师指导我要对他们更加严格要求。

*4

以前在我眼里,小城的家长们都是一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嘴脸,我有时候会高傲地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家长讲话,而是跟一粒米讲话,所以怎么会有共同话题呢?所以那时候我很反感跟家长交流。他们倒好,也不常跟我交流,尤其是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家长几乎连家长会都不会参加,我也落得清闲。

那时候我认识一个学生小红的姑姑,二十来岁,长得十分清秀,总是在家长会上向我投以仰慕的目光。小红告诉我,她的姑姑对戴眼镜的人甚是看重,觉得都是有文化的人,值得来往。我知道这些话是小红的姑姑让她说的,于是便留意多看了她两眼。

小红的姑姑叫文静,人如其名,见到我的时候一声不吭,就只是微笑。我那时候觉得这是多美好的一个女孩,简直就是从雨巷走出来的撑着油纸伞的白衣姑娘。站在她的身后,能看见她浑圆厚实的大屁股,走起路来扭来扭去,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为她的国色天香所吸引。曾经有一度我对文静十分着迷。

她总是会盯着我的黑框眼镜看,总是会问我:“你……你到底有什么梦想?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其实,我挺喜欢现在这样的,没有想过未来。”我诚实地回答她。

“听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那么你还会回去那边吗?那边有住的地方吗?”文静追问。

“不知道会不会回去,主要是我一无所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往渐渐变密,文静变得不再文静。她会问我许多我懒得回答的问题,会在我身边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她不再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终于有一天,她变成了我眼中千万粒米中的一粒米,我就离开了她。

而现在,赵老师是怎么接近我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讨论学生的事情,她会给我介绍一些家教的工作,在工作上也会帮我许多,虽然之前她总是会有讽刺我学历低的嫌疑。她一直怀疑我是有什么关系才进入这所学校教书的,比如像是校长派下来监督各位老师的黄马褂之类的人。

赵老师跟变化后的文静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原先我很不喜欢的千万粒米中的一粒米。她会很主动地给我许多利益,名义上是说帮助,不过从来不需要我说谢谢,而是需要我回报,需要我在领导面前为她美言几句。虽说我一直告诉她,其实没有领导这个角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