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译界泰斗:杨宪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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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酒仙(2)

孤独喝酒的次数在杨宪益留学期间的确不多,似乎只有一次。那是他为了参加1938年春天的荣誉学位资格考试,想找个远离熟人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书,于是在1937年的夏天只身来到英国西南角康沃尔郡的一个古朴的小渔村,除了攻读古代典籍,他还常常光顾当地的一家小酒店,每次都吸引了去喝酒的当地渔民好奇的目光。

杨宪益留学回国后的首次开怀畅饮大概是在他的婚礼上。他与大妹妹同时举办婚礼,双方的亲友变成了多方的亲友,规模自然就大,酒席开了十几桌,妹夫又比较拘谨,也许是因不善饮,所以劝酒以使来宾尽欢的任务就落在杨宪益夫妇身上了。杨宪益在回忆录里对婚宴写的是:“各家亲朋都向我们劝酒。我在婚宴上喝下的酒多得吓人,但丝毫没有享受到饮酒的乐趣。”

但他的妹妹对哥嫂那天的表现的印象却是主动的、开心的,“他们殷勤劝酒,谈笑风生,把客人们招待得很开心,场面弄得很热闹。”

1941年杨宪益在贵阳师范学院任教时,通过该校中文系主任尹石公,结识了当地的一些学者,经常参加他们的诗歌聚会。聚会上,不仅要吟诗,而且要喝酒。大家轮流做东,大概是因为杨宪益每次与会都是被尹石公拉去的,而在那个群体里也属于小字辈,所以总不要他付账,他自言“吃了不少白饭白酒”。

杨宪益到贵阳,可以说是得其所哉。从人文环境来说,是遇到了一群专注于学术而不热衷权谋的人;从酒的角度来说,贵州是酒的故乡酒之渊薮。那黔北赤水河畔的茅台镇,是好酒之士心目中的圣地。

那一时期杨宪益经济上颇为宽裕,因为夫妻俩都拿着教授的薪水,而又没有孩子。那时学校食堂的伙食自然是单调而缺油水的,于是他每个月都要与同事到校外下一两次馆子。他们常去的,是一家店名颇为奇特的叫“培养正气”的小饭店,招牌菜是童子鸡,他们喝的酒正是茅台酒。杨宪益在他的自传里,几次提到茅台酒。

2.煤油当酒招待梁宗岱

抗战中杨宪益应梁实秋之邀到国立编译馆工作,编译馆在重庆北碚,地处嘉陵江北岸。复旦大学西迁后,安在嘉陵江南岸。戴乃迭应邀到复旦兼课,可是她自从生了他们的长子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经常生病,得过疟疾,不断发烧和腹泻,孩子又小,需人照看。于是杨宪益就常常渡江到复旦去,代妻子授课。这样一来二去,与复旦的一些教授成了朋友,其中与梁宗岱最为相得,关系最为亲密。

杨宪益与梁宗岱成为好朋友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偶然。

杨宪益17岁时写诗,作品受到学者吴宓赞赏;梁宗岱少年时先后在广州《越华报》、《群报》等报刊上陆续发表诗作,渐有名声,有“南国诗人”之誉。

杨宪益19岁被母亲送到欧洲留学;整整十年前,21岁时,梁宗岱请求父亲也把他送到欧洲去留学。留学期间,两人都游历了许多国家和地区;两人都喜欢交际并且结交了许多外国朋友;两人听到日本侵略中国的消息,反应都很强烈,随即又都非常积极地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活动中去,之后又都不留恋国外的安逸生活,在祖国遭受日军欺侮之时毫不犹豫地回到祖国,甘愿与同胞一同经历这场劫难。

两人留学归来,都执教高等学府。杨宪益入中央大学,罗家伦对他不错,又是房东邻居,可杨宪益对罗家伦却有点不以为然,好像天生的彼此不投缘,而最终疏离;梁宗岱在北京大学做教授,文学院长胡适对他十分器重,梁宗岱初到北大时,胡适还将自家的一个独门独院的偏院让给梁宗岱居住,也成了房东邻居,更让梁宗岱执掌法文系,而梁宗岱并不领情。两人虽都属兔,却也似前世冤家。梁宗岱后来说他发现胡适请他去北大的动机是要他“当他们这些学阀的走卒”,而终于与胡适闹翻。

两人又都好酒色。对于酒的喜爱,两人不分伯仲;对于女色,则有程度不同。杨宪益是好色而不淫的君子,一生虽口称喜欢女人——比如他在自传里自称喜欢曹操的性格,因为曹操“喜欢诗歌、女人和酒”——却未有绯闻传出。他的“好色”的“好”,与好一切美的事物并无不同。杨宪益晚年在妻子去世后回顾两人的感情生活,这样说道:“我们俩一直很好,我认识她以后,跟她订婚,后来跟她结婚,以后碰到别的一些女朋友,跟别的女朋友有的也很熟,但是都没有太过分的。我始终是忠心于戴乃迭,戴乃迭也是和我一样。”

与他相比,梁宗岱则走得要远多了。杨宪益在自传里提到梁宗岱的“异禀”,说他“爱追求年轻漂亮的女士。他和好几位同事的太太有绯闻,后来还和有年轻漂亮太太的教务长大打出手。”

彼此既有这么些相同相通之处,所以他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了12岁(杨宪益小),仍一见如故。

有一段时期,梁宗岱每隔一天,晚饭后,就会渡江到杨宪益家来,他们一边喝着当地产的烈性酒,一边畅谈各自的留学生活,高谈法国文学。

194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梁宗岱照常到杨家来,照例要喝酒。杨宪益想起床下有一坛白酒,里面还泡着龙眼,便弓下腰去摸。

当时的电力供应很不正常,时常断电,那天正遇停电,只在书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屋内总体光线很暗。

杨宪益去床下摸酒坛,他忘了床下不止一个坛子,另外还有一个装煤油的坛子,两个坛子紧挨着,而且外形大小几乎相同!

生活中时常粗心的杨宪益,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可避免地摸出了那个装满煤油的坛子,就着一灯如豆的煤油灯,好客地给好酒量的梁宗岱斟上满满一碗以为是龙眼酒的煤油!

梁宗岱先小口尝了一下,说,这个酒似乎劲很大,而且味道很特别。接着他便一饮而尽!

也许那天杨宪益夫妇俩已经喝过了酒,也许那天不想喝,总之只倒了一碗煤油给梁宗岱,所以没能及时发觉。直到梁宗岱走后,他们才发现坛子拿错了。事后讲起来这是一桩笑话,但当时夫妻俩都有些紧张,想梁宗岱万一中毒怎么办。

当然结果是他们低估了梁教授肠胃的消化能力,第二天梁宗岱又到他们家来了,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林语堂曾自诩肠胃说除了橡胶什么都能消化,看来梁宗岱与林语堂相比毫不逊色。

那时期杨宪益还交有许多洋朋友,自然也就相应有了不少洋酒友。1944至1946年间,他常常从北碚到重庆去探望母亲及朋友,每一次去,都会与在英国驻华使馆工作的朋友们“聚一聚”,聚则无酒不欢。这其中,一个是大使馆二等秘书约翰·布罗菲尔德,另一个叫亨利·麦克阿里维。他俩都起了中文名字,前面的那个叫蒲乐道,后面的叫马德良。两人都是剑桥出身,后来也都成为学者。杨宪益与这两人相处得特别好,他形容他们在一起时,用的是“大喝中国酒”、“大量喝酒”这样的字眼。

抗战胜利后杨宪益从西南回到南京,应杭立武之邀兼中英文化协会秘书长。协会的工作之一就是组织各种聚会,包括鸡尾酒会。把朋友们集在一起喝酒,想必这工作是令杨宪益特别愉快的,而且特别胜任。

3.“我是喝酒的”

杨宪益喜欢喝酒,一生中喝酒的故事自然就多,他喜欢对人说起的喝酒的一个故事是上世纪50年代,杨宪益见过几次毛泽东。有一次是毛泽东邀请了一些作家和其他人士吃饭,杨宪益也在受邀之列。毛泽东与大家并不同桌,只与周恩来、朱德、董必武四人坐在一张小桌上。席间,杨宪益几杯酒下肚,便问坐在身边的小说作家杜鹏程:我俩一起去给毛主席敬酒好不好?杜鹏程说行。两人便端着酒杯过去了。毛泽东显得有点吃惊,因为之前不大有人敢从别的桌上跑去给他敬酒。杨宪益则似乎有意要与伟大领袖成为酒友。周恩来随即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说:“现今毛主席不喝酒,我来陪两位喝一杯。”

另一个故事是“文革”期间被北京市军管会下令逮捕。那晚,逮他的人来之前,他与妻子喝了不少酒,是醉醺醺地被捉到牢里去的。

待走完入监程序诸如掏空衣袋、解掉皮带、鞋带,打入牢房时,已是半夜时分。同监室的犯人见他醉成那样,时间又这么迟了,竟断定他是晚上喝醉了酒在街头闹事被关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