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普希金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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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后的岁月1831-1836(1)

在这神圣的坟墓之前,

我低头肃立,黯然神伤......

全都沉寂了,唯有神灯

在漆黑的殿堂放着微光,

把棵棵大理石柱和一排

垂悬的旌旗抹一层金黄。

在石柱和旗帜下躺着墓主,

这个北国卫队崇拜的偶像,

强国的年高望重的捍卫者,

曾经制服一切敌寇的猛将,

叶卡捷琳娜王朝一代英杰中

留存下来的最后一根栋梁。

在你的墓中洋溢着一片欢欣!

它向我们发出俄罗斯的声音;

它向我们反复提及那个年头:

一种充满着人民信念的声音,

曾向你圣洁的苍苍白发呼吁:

“去拯救吧!“你挺身而起保国卫民。

如今你再听听我们的心声吧,

挺起身来,拯救沙皇和我们,

啊,严威的老人!请你面对

你所留下的团队的将士们,

到墓口片刻显一显你的雄姿,

鼓舞鼓舞我们的欢欣和热忱。

显现一下吧,并用你的手掌

为我们指出,在领袖们中间

谁是你的继承者.候选人!

但殿堂沉浸在默默无语中,

而你战墓中的永恒的梦境

依旧不动声色,一片寂静......

给诽谤俄罗斯的人们

人民的雄辩家,你们吵嚷些什么?

为什么诅咒俄罗斯,威吓俄国人?

是什么触怒了你们?立陶宛的风潮?

别吵嚷了:这是斯拉夫人的争论,

这是一场用不着你们来调解的

为命运所决定的古老的家庭纷争。

多少年来,这些民族,

彼此敌视,仇怨很深;

一会儿他们,一会儿我们,

多次迎着风暴弯下腰身。

谁赢得这力量悬殊之争:

傲慢的波兰人或忠诚的罗斯人?

斯拉夫人的细流岂不汇成俄罗斯大海?

它就能枯竭?这就是问题所在。

别吵嚷了:你们没有读过

这些染满了鲜血的碑文。

你们无法懂得家庭仇怨,

你们根本不懂其中底蕴;

克里姆林和布拉格不会理你们;

一种冒险的殊死斗争

莫名其妙地把你们迷住了......

因此你们才把我们憎恨......

为的是什么?回答呀:是因为

在那大火熊熊的莫斯科的废墟上,

我们没有认可那些使你们

发抖的人们的无耻意向?

或者是因为我们推倒了

压得各国喘不过气来的万众膜拜的神,

并且用自己的鲜血赎回了

欧洲的自由、荣誉与和平?......

你们嘴上很厉害,但干起来试试看!

难道这年迈的壮士,卧床上的亡人,

连拧伊兹马伊尔刺刀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俄国沙皇的谕旨已经不起作用?

难道我们要同欧洲重新争论?

难道俄国人不再善于取胜?

难道我们人少?难道从佩尔姆到塔夫利达,

从芬兰寒冷的山崖到火热的科尔希达,

从受到震惊的克里姆林宫

到岿然不动的万里长城脚下,

俄罗斯大地再也不能崛起,

任钢铁的鬃毛闪耀着光华?

雄辩家们,把你那恶狠狠的儿子

往我们的国家尽管派遣,

俄罗斯田野上有他们的地盘,

在他们并不陌生的墓地之间。

鲍罗金诺周年纪念

每当我们用追念兄弟的酒宴

把伟大的鲍罗金诺日缅怀,

总要说:“不少外族曾来进犯,

气势汹汹,要给俄罗斯降灾;

欧罗巴不是曾经倾巢出动?

是谁的星辰引他们到这里!

......但我们却坚定地站稳脚跟,

用胸膛奋力抵御听命于

傲慢的意志(指拿破仑)的民族的进逼,

使力量悬殊之争势均力敌。

可如今他们一味自我夸耀,

竟忘却当年灾难性的逃跑;

忘记了俄罗斯的刺刀和白雪

把他们的光荣埋入荒村野郊

熟稔的盛宴又把他们引诱......

斯拉夫人的鲜血醉人可口;

然而醉后他们会感觉难受;

不过他们的客子梦岂会长留,

在那北国田畴的禾苗之下,

在冰凉而拥挤的新居里头!

快来吧,俄罗斯在呼唤你们!

但你可要知道,我们的贵客!

波兰不会再为你们作向导,

你们可要从波兰的白骨上跨过!......“

这些话兑现了......在鲍罗金诺日,

我们的战旗又一次破阵闯入

再度陷落的华沙城的缺口;

波兰好像一团奔逃的士兵,

血染的战旗丢弃在尘埃之中,

被镇压的反叛便默不作声。

在战斗中阵亡者受到保护,

我们从不践踏敌人的尸骨;

如今我们不必给他们提醒:

人们把一个个古老的遗训

都保存在无言的传说之中;

我们不想焚毁他们的华沙,

他们看不见那专司报应的

女神那副金刚怒目的面容,

从俄罗斯诗人的竖琴之上,

不会听到怨天尤人的歌声。

而你们,议会中蛊惑人心的人,(指法国议会里的发言人.)尽是些信口雌黄的雄辩者,

你们,平民遭灾的一种警钟,

是俄罗斯的死敌和诽谤者!

你们作何结论呢?......难道俄国人

还只是一个病弱的巨人?

难道北国的光荣还只是

怪事一桩,一场虚假的梦?

你们说,华沙是不是很快

对我们发布它高傲的法令?

我们该把要塞的版图推向何处?

过布格,到沃尔斯克拉,利曼?

沃雷恩将要归属于谁?

谁将去占有波格丹的遗产?

立陶宛承认了造反的权利,

是否会从俄国独立出去?

我们这衰朽的金顶的基辅,

这俄罗斯城市的远祖,

是否会让自己坟墓的圣地

去跟狂暴的华沙攀亲戚?

你们风暴般的喧闹和嘶哑的喊声,

难道能扰乱俄罗斯统治者的平静?

你们说吧:到底是谁低垂了头?

利剑或叫喊这两者谁占了上风?

俄罗斯是否还强盛?战争、流行病。

还有暴动,和国外风暴的逼攻,

丧心病狂地震荡得它不得安宁......

你们看看吧,它仍然岿然不动!

在它周围,风潮全都已经平息......

波兰的命运却从此被注定......

胜利啊!心灵惬意的时刻!

俄罗斯,站起来,快快中兴!

轰鸣吧,这普天同庆的欢声!

但你可要轻轻、轻轻地欢歌,

在他躺着的那张灵床的近边;

这奇耻大辱的强有力的复仇者,

他征服了塔夫尔山的峰巅,

连埃里温都屈从于他的威严,

那三倍的诅咒给他编织好了

一项苏沃洛夫式的花冠.

苏沃洛夫从自己墓中站起,

看见华沙已经成了俘虏;

在他开创的光荣的辉耀下,

他的幽灵也在抖个不住!

他,我们的英雄,他在为你祝福:

愿你解除痛苦,得到安宁;

愿你的战友们作战英勇,

愿传来你的凯旋的喜讯;

祝福他自己年轻的儿孙,

是他带着它向布拉格挺进。

回声

无论是野兽在林中吼叫,

或吹起号角,或响起雷鸣,

或少女在山冈那边唱歌......

对于每一种声音,

你无不在那寂寥的空中,

顿时就作出回应.

你谛听着阵阵巨雷的轰响,

暴风雨的怒吼,巨浪的鼓荡,

还有乡间牧童的呼喊......

你给一切以反响;

可是对你却无人置理......

诗人,你也是这样!

皇村学校愈是频繁地

庆祝自己神圣的校庆,

我们这个老朋友圈子,

愈是不敢结成大家庭,

这个圈子便愈少出现,

庆典就愈少欢乐气氛,

碰杯的声音就愈沉闷,

我们的歌声就愈多哀音。

人间的风暴一阵阵劲吹,

有时会突然间触及我们,

虽然身在年轻人的筵席,

心儿却常常会变得阴沉;

我们成长了;命运却预示

生活的考验也会光顾我们,

死神常常在我们中间徘徊,

并且指定自己的牺牲品。

有着六个已多余的职位,

再也见不着那六个友人,

他们天各一方地安眠着......

或此处殒命,或沙场葬身,

或死在家里,或亡故他乡,

或被病压倒,或饱吞哀伤,

都被带进黑暗的湿土中,

为他们我们曾大哭过一场。

我似乎觉得该轮到我了,

亲爱的杰尔维格在把我呼唤,

这活跃的青春时代的朋友,

这忧郁的青春时代的同伴,

一起唱过青年歌曲的同学,

和我们同赴过欢宴,一道幻想,

这位别我们而去的天才诗人,

正呼唤我们朝亲人的幽灵飞翔。

啊,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

把我们忠诚的圈子聚得更紧,

我已给长眠的人唱完了圣歌,

还要用希望祝愿健在的人们:

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再一次地

出现在皇村学校的酒筵之上,

再一次拥抱全体健在的同学,

对充当新的牺牲不必恐慌。

我们又向前走——我不禁毛骨悚然

一个魔鬼,蜷缩着他的魔爪,

凑近地狱烈火把高利贷者颠倒翻转。

热辣辣的脂油滴进烟熏火燎的铁槽,

火烤得高利贷者皮开肉绽。

我问:“这刑罚用意何在?请予指教.“

维吉尔说:“孩子,此刑用意深远:

这阔佬向来贪财,生性凶恶,

他总是狠毒地吮吸债户们的血汗,

在你们阳间,他把债户任意宰割。“

火上的罪犯发出持续的叫声:

“啊,我不如跌进阴凉的勒忒河!

嗷,但愿冬天的雨能使我浑身发冷!

起码百分利:利息再少我不干!“

噗的一声他爆裂了;我忙闭住眼睛。

这时候我感到臭气冲天,

像摔了个臭鸡蛋令人作呕,

又像检疫站看守已经把硫磺盆点燃。

我用手捂住鼻子,把脸朝旁边一扭。

智慧的向导却拉着我向前走去,......

他抓住铜环,轻轻提起了一块石头,

我们往下走......我在地底下看见了自己。

这时候,我发现了黑的一群恶魔,

远远望去犹如麇集的蚂蚁一般......

魔鬼们玩弄令人诅咒的把戏开心取乐:

一座玻璃山,像亚拉腊山那样尖,

高高的山峰扫着地狱的拱顶,

山脉起伏伸延,横贯在昏暗的平川。

魔鬼们把一个铁球烧得通红通红,

臭爪子一松,火球就往下滚;

铁球跳跃着......山坡光滑一抹平,

喇喇地响着,四处飞溅着火星。

这时候另一伙急冲冲的魔鬼

嗥叫着,飞跑着,去抓受刑的人。

他们抓来了我的妻子和她的姊妹,

剥去衣衫,呐喊着向下猛抛......

她们两个缩成一团,飞快地下坠......

我听见她们惨不成声的绝望嚎叫,

她们血肉模糊,玻璃扎进肉体......

魔鬼们兴奋到极点,个个手舞足蹈。

我从远处望着......困窘而焦急。

题亚·奥·斯米尔诺娃纪念册

在上流社会和宫廷

灯红酒绿.华而不实的纷扰中,

我保持冷静的目光,

保持自由的理智,纯洁的心灵,

爱真理高尚的火焰,

诚挚善良,像一个天真的儿童;

我嘲笑荒唐的一群,

我的判断准确无误,睿智公正,

我把戏谑写上白纸,

辛辣的讥讽像漆黑的墨一样浓。

美人儿

她的姿容奇美.和谐,

超脱凡俗,丽质高洁;

秀美中显得端庄凝重,

面含娇羞,文雅娴静;

她一双明眸环视四周,

没有敌手,没有女友;

我们一圈苍白的粉黛,

被她照耀得不复存在。

无论你匆匆去往何地,

纵然为爱情约会焦急,

无论有什么奇思妙想,

在你的心底秘密珍藏,......

遇见她,你会困窘慌乱,

不由自主地停步不前,

你心怀虔诚如对神明,

对美的极致由衷崇敬。

不,不,我不该.不敢.也不能

因沉溺于爱情的激动而神魂颠倒,

我要严格地保持我的平静安宁,

决不让我的心忘乎所以地燃烧;

不,我爱得厌倦了;可是为什么

有时我不能一心沉入片刻的幻想?

当年轻纯洁的天仙从眼前经过,

飘然而去,消失在神秘的远方......

难道我不能默默地端详一位少女?

心中怀着浸透甜蜜的怅惘与痛苦,

难道不能用眼睛追随她的身姿?

默默祝愿她欢乐,祝愿她幸福,

默默祝愿她一切如意,事事称心,

祝愿她精神愉快,生活无忧无虑,

甚至也祝福她所选择的意中人,

他将把这可爱的少女称呼为妻!

白雪如微风吹起的涟漪

在洁净的田野闪着银光,

明月高照,一辆三套马车

飞驰在标着里程的大道上。

唱吧:在这旅途的寂闷时刻,

在路上,在这幽暗的夜色里,

唱一支快活大胆的歌儿,

让人感到又亲切又甜蜜。

唱吧,车夫!我会默默地

贪婪地聆听你的歌声。

明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风在远方凄切地悲鸣。

唱吧:《松明,小松明啊,

你为什么燃烧得不亮?》

亲家伊凡,只要酒盏一举,

我们必定会一个个想起

特列赫·马特廖·彼得和鲁卡,

尔后还会想起帕霍莫夫纳。

我们曾同他们和睦相处,

不管怎么样,想不想,

我们都应该悼念他们,

我们都应该将他们怀想。

我们这就来回忆回忆,

我们这就来开个头吧。

快斟酒呀,把每个酒盏斟满。

开始吧,亲家,是时候啦。

我们先用啤酒来追念

特列赫·马特廖·彼得和鲁卡,

然后用大蛋糕和葡萄酒

一起追念帕霍莫夫纳,

喔,还得要提起她:

须知从前有个女行家,

她从哪儿接受了什么......

我们将要把故事来述说。

而东正教古时的那些

壮士歌和天方夜谭,

那些俏皮插话和戏谑,

又是多么有聪明才智!

听了让人满心喜欢。

宁肯不喝也不吃,

一直坐着听那些故事.

谁编造得如此合理合情?

老人嘛,不管什么时候

(可惜,现在没有空闲)

我们都应该悼念他们......

悼念这些人是应该的事......

对吧,亲家,我先开始,

下一个故事就该轮到你。

十月来临了......小树林从自己那

光秃的树枝上摇下最后的枯叶;

秋寒吹了一口气......道路封冻。

磨坊后的溪水还在淙淙地流泻,

但是池塘已经冻结;我的邻舍

带着狩猎用具正赶往远处的田野,

尽情的玩乐使秋播地备受蹂躏,

猎犬的吠声唤醒了沉睡的密林。

现在正是我的季节:我不爱春天;

泥泞和臭味使我生病;解冻天气令我难耐;

血在游荡;情感和思想被愁闷遮掩。

凛冽的冬天的天气我更为喜爱,

我爱它的雪;当月儿挂在夜空,

同女友乘雪橇飞驰......多么轻快、自在,

当她穿着貂皮衣服暖得发热,面孔绯红,

热烈而颤抖地握着你的手,多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