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上一张照片,是我春天照的。
信写得很乱。来信仍寄沈阳和平区南十马路23号。
写部队番号邮得慢些。
问好。
6月29日
致胡风、梅志(1979年9月6日,北京)
胡兄、志兄:
迟复,谅能理解。信已转原兄等。阔别四分之一世纪,恍若隔世。知道你及志兄安居蓉城,但希望日后能来京。
闻兄将出席即将召开的文代会,不知确否?八月初,肖公说你缺一本《新文学史料》第二集,他手头无书,我于是寄上一册,我觉得这第二集对你是非常有用的。想不到收到回信。
这个《史料》草创时,我曾参与其事,后来我尽量躲开它,我不愿介入。但事与愿违,最近社领导决定让我管,从第六集开始抓,明年二月出刊,正赶上左联五十周年纪念,很难应付。既然上马,就只得朝前奔驰了。很可能要摔下马来。
年过半百了,个人的得失早巳淡了,只愿多做点有益的实际工作。政策落实办公室(出版社的)正在抓紧为我落实。原兄情况相似,他与我隔壁办公,天天见面。嗣兴几个月前调戏协,挂名领薪,未见到人。曾卓去见过他,生活相当困窘。
徐兄回《人民日报》工作。谢韬调社科院院刊当编辑。党正在调动一切可能调动的力量为四化服务。老肖去东北还未回来。三耳兄病体久久不能大好,盖已年迈,他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极不易的事情。我一家人都粗安。我们一家人这些年,各人都经受了考验,谢天谢地。许多新旧友朋常常关切你们。我仍在练习诗笔,有机会当奉上一阅。原兄也正想写,他改名刘半九,常有书问世。匆祝全家好。
9月6日
致胡风(1979年9月21日,北京)
胡风兄:
又迟复了几天,接信次日,转半九,照片他留下一帧。
他读过你的信的第三天去走访了嗣兴。曾卓曾代表友人们去看望过嗣兴,回来说了一些使人焦虑的情况。半九怀着战粟的心去芳草地北街六号(文联宿舍)找到了嗣兴的黑洞洞阴惨惨的家,没有窗纸,更没有玻璃;可能为了空气畅通讨厌窒闷才洞开窗口,屋里,没有一只凳子,椅子更没有。
没有一只茶杯,因为多少年没有来客。室内没有色彩,灰暗的墙,灰暗的床单,尘土很厚(半九说他不理解为什么不清扫一下)。一见面,半九对着发愣的老友说:“还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你是xx。”谈话很少。嗣兴仿佛对世界,对过去的人生,都失去记忆。他不叹息,不说痛苦,也不笑。在一起始终是相对无言,可怕的沉闷。留半九吃了午饭,(那天明英去女儿家,家里只嗣兴一人)是清水挂面,切了一点白菜帮子,倒了点酱油。这就是接待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好友的“团圆饭”。半九一边对我讲当时的情景,一边叹息,也没有说再见面。二十多年的生活,把一个浑身发光的人变成了一个冷漠的生命。我为什么这么描述,是为了让友朋们记起这个人的青春。我准备过几天去看看他。我与半九觉得,我们多找他几回,会把他的失落的魂招回来。他在井中十八年。前几年扫大街,每月生活费二十元,从去年下半年,才在剧协挂名,月薪八十九元。曾卓去那次,明英说:
“最近,他(嗣兴)开始抽纸烟(想来过去只吸廉价的旱烟叶),也能吃点早点(可见过去是废止朝食)。”他有三个女儿,上下两个已婚,老二还没有成婚。现在生活总算有饭吃了。他极少出门。还有,他家里没有一本书。他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这几个月,他开始给《剧本》月刊看来稿,半九说意见写得很厚。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嗣兴生活最惨。老徐文革后,被撵到辽阳老家的山区,没有工资,凭干活吃工分,劳动了十年。我是最幸运的了。鲁煤与杨哲民复婚,在剧协工作。我没有见到他,他非常谨慎。
今天,雪蜂儿子夏熊来,他给我带来一封信的抄件,是你写给适夷的信,适夷转给丁玲,他从丁玲那里抄录了下来。适夷是文学出版社的顾问,实际上只能顾问《新文学史料》,没有一点权。我跟他相处二十多年,深知这个老前辈的品德。近半年来,他才开始同情起我们来。《史料》非常棘手。适夷不能作主,日常编务我搞,头头太多。但也得干一阵子。过几年(一两年之后)我想转到一个安生一点的部门。我还能写诗。半九也开始想写诗,他准备写一首叫作《陌生人的歌》的诗,头两行是:饿认得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不认得我。”他是个很强的人。他的德文学得好,翻了许多有关美学的古典作品。他想写诗论。我相信他会写得非常之好。罗惠已退休,大女儿(刘若琴)在成都工作,两个儿子在北京当工人。他家的生活是安定的,比嗣兴家好百倍(因为有家的温暖),我家生活安定。吴平为我受够了苦。但我们深信祖国的光明未来,深信历史会不断前进。最近有关胡案的讯息不少,都是可喜的。我们几个的问题都在解决中。文代会十月八日开。要开会了,只好搁笔。致全家安康!
9月21日
致胡风、梅志(198年4月7日,北京)
风兄、志兄:
一个星期之前,听适夷同志讲,你们将由蓉来京,他是听吴奚如同志函告的。几乎是同一天,罗洛(他从青海来京开会)去看晓山时得到更为确实的讯息。我与绿原闻到后高兴是不必说的了。我们还作了逻辑的推测,认为这是中央一个郑重的决定,显然具有明显的兆头。这几个月来(我平反之后),绿原、徐放等精神上有点沉重,怕留下几个人不解决,或慢慢解决。人生几何,谁还能再受这种难以理解的拖延!现在看来,不会再久拖下去了。现在许多更大的历史积案都一一落实了。许多关心的朋友以及一般人,都是十分关切这个问题的进一步明朗化。夏熊昨天下午来谈,他说风兄身体已渐复原,近期可望能完全摆脱病困。许多人都祝愿您康复。这半年来,一再传说风兄病笃,有些人是巴不得让这一帮子死绝了。历史毕竟是有情的,真理不会被淫没。党中央有决心把颠倒了的东西扶正过来。我们的心情是乐观的,但也清醒地知道事情还有不少的困难,文艺界就有不少障碍。我在干校一呆五年,文艺界的情况前些年不闻不问,是个化外之人,回来后,又长期被搁置一边,但也能感到旧的风尘扑面而来,躲是无用的。我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极其曲折的坎坷路,人家审查我,我也审查了许多人的灵魂。学到了一点人生的辩证法。
《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一期已出刊,听夏熊说你那里已有一本,想是适夷同志送你们的。这一期,延期一个月,主要是发行上出了问题。这个刊物,占了我日常工作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非常繁重。适夷同志是顾问,我有事就请教他,他相当放手。但我还是小心谨慎,不敢造次,因这个刊物引起的问题有机会再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