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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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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芬依然每天上着班,可是心倒不全是在厂里,她似乎在等待一种机会。阿丽几乎不来上班了,自从她们合伙做了那个事以后,她们就没有见过面。尽管格强说阿丽不地道,但是筱芬还是觉得她对自己不错,如果没有那两千块钱,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来安排她和老多的生活。她算是看清楚了,要想办法多挣钱。将来老多要是上大学,也要一笔开支。还有自己总是要嫁人的,自己的嫁妆总得自己准备吧。想了这么多,筱芬倒没有一点畏难,相反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她相信她和老多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筱芬心里在盘算着春节怎么过,尽管只有老多和自己,但是该有的一些程序总是不能少的,何况自己有这个条件。她到市场去割了五斤后腿肉,抹上盐和花椒,挂在了厨房的梁上,星期天的时候她把肉提到太阳下晒晒,看着在阳光下滴答着油珠子的肉,筱芬心里就有了老多夹起大块肉片往嘴里放的画面,人就舒服得看着什么地方都顺眼。吊浆面还没有抽出时间去磨,但也是在计划之中的。花生仁、核桃仁、芝麻都已经准备下了,也在太阳下面晒着。甜白酒小顾阿姨已经来打过招呼,让筱芬就别做了,到时她送过来。筱芬心里暖暖的,总是被人关心着的。可心里也在盘算,下一次过年,就自己做甜白酒。以前见母亲做过,大致的程序是知道的。想,自己做甜白酒才更像一个过年的样子。想到这,筱芬又想今年春节,她要去买一瓶香槟酒,听说花果山出的一种水果香槟味道很好,又不醉人,就是醉人也没有什么。有酒日子也就红火一些。

这一天,筱芬找出了家里的火盆,往年的冬天,母亲在家里总是生了一盆木炭火,她住的那个大屋总是暖融融的,一家人吃饭就都在那个屋子里。那样的冬天让筱芬感到温暖,也感到美好。现在想起来,更觉得美好。似乎是要沿袭这样的美好,筱芬决定生一盆火,让老多一回到家就暖融融的。厨房墙根处有整整一麻袋的好木炭。生火是有门道的,讲究空心码柴。筱芬先是用劈得细长细长的油柴在火盆里架起一个“金字塔”的形状来,然后再在上面随着那个形状堆上木炭,大块的放下面,小块的放上面,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了,用火柴燃一根细长的油柴,伸到那个“金字塔”的中心,火苗就会噼噼啪啪响了起来,很快就燃着了木炭。生这个火需要的是经验,搞不好就会烟雾弥漫,能把人的眼泪熏出来。筱芬到底是一个聪明人,在做家务事方面从来没有不行过。

火盆在外面燃烧一阵后,只剩下火红火红的一盆炭时,就端进屋里来。筱芬把窗户开了一个缝,那半截小碎花的窗帘拉着,不多一会儿,热气就在屋子里弥漫开了。筱芬在屋子里,一会儿拿起织的毛活动两下,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用手扯了扯窗帘的一个角,这时眼睛能看到窗户外面了,看天,天是那种灰白灰白的颜色,像是极冷,又像是热闹后扑腾起来的尘埃。看地上,院子里是寂静的,老槐树无声地站着,却又是有一种喜气在空气中涌动着的。快过年了,谁都知道。

筱芬走回床边,又拿起毛活织着,倒也不着急,心想,饭都是现成的,单等老多回来,在火盆上做上一锅白菜粉条,用的是骨头汤。热热呼呼的,老多爱吃。

天就这样在筱芬慵懒的心境里黑了下来,院子以外亮起了灯,这不关筱芬的事,筱芬还在自己的屋子里织着毛衣,想着一些事。屋子里热烘烘的,筱芬竟犯起困来,头像鸡叨食那样点了几下,她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这时外面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居委会下班了,黑乎乎的一小幢房子,槐树奇迹般地在黑夜里苍老起来。筱芬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老多怎么还不回来呢?这时筱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一天,老多所在的班发英语书,因为书没有进够,全班将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书。老多就在这其中,老多不服,和管发书的学习委员吵了起来,吵急了学习委员就说了一句,私娃子有什么资格要书。这句话把老多激怒了,他对着学习委员一拳打了过去,学习委员跑到了门外楼梯处,老多追了出来,又是一拳,这下把学习委员掀到了楼下面,学习委员的大腿骨骨折。

事情处理的结果是,老多向学习委员赔偿一千五百块钱。

筱芬还没爱够的那一张存折,一下子成了一副皮囊,这个存折曾经让她感到沉甸甸的,没想到失去它就这么简单。

筱芬刚刚树立起的那一点信心,泡沫一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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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说到就到了,大年三十是家家户户都要吃团年饭的。年前,二哥差人到城里来,说是接筱芬和老多到矿上过年,筱芬是没有了那份心了。想到到矿上去,就好像到地球边上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一样,觉得二哥也是陌生的,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一块过年,能过好吗?筱芬说不去了,问老多想去就去。老多当然也不去,来的人就走了,临走时筱芬忽然看见了那块挂在房梁上的肉,忙让老多踩了凳子取下来,让来人给二哥带去。

花生仁、核桃仁、芝麻还好好地放在那,只是吊浆面到了年关也没有去磨,哪有时间,哪有心情呢?年前那点时间全用在处理老多闯的祸上去了,那个学习委员的家长不依不饶,坚决要求学校开除老多。为此,孙大妈又扭着身子带着筱芬到学校去了几次,好话说尽了,笑脸也赔够了,算是不开除。

喜气已经弥漫了所有的空气,只是筱芬就好像是瘪了的气球,再好的空气也与她无关,她苦着一张脸,老多也没有笑,吃了饭就各在各的屋子里。筱芬是不想春节这档子事了,不就是平常的一天吗?这样想来,像是要理直气壮一些,再一想,又想得想哭了,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真的是命苦吗?就这样认了,就这样苦下去吗?火盆里的火自那天燃尽以后再也没有点燃,心冷了,再大的火也还是没有感觉,就干脆从外到里冷,从里到外冷吧。毛衣还在织,总是要让手里有点活,心里少一点慌。织毛衣就要想到老多,想到了老多心里就恨得咬牙,恨老多,也恨那个学习委员,该打。可是老多的一拳也太贵了,一拳就打飞了宝贵的一千五百块啊。这个数字让筱芬心疼,疼得像有刀子在上面一点点削肉。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格强就到了筱芬家,说是母亲让筱芬和老多晚上到家里去吃年夜饭。并嘱咐一定要去,母亲是专门安排了座位的。筱芬其实也想过小顾阿姨到时会来让他们去那边过年的,自己也想好了,不去。团年本是一家人的事,自己和别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仅仅是邻居,有什么资格大过年的去麻烦别人?再加上自己和格强没有成功的恋爱,不去的理由更加充分了。筱芬说出不去两个字时,格强似乎是有准备的,说,我妈一辈子爱女孩,生了一个还不像女孩样,你就算是去给老人一个安慰吧。筱芬听了,心里倒十分过意不去了,心想本不是这么回事的,本是别人同情自己的。想到这也是格强煞费的苦心,筱芬点了点头,心里是酸极了,鼻子也酸,喉头发紧,不敢说话。

格强叫出了老多,拿了一大堆鞭炮、烟火给他,说,今晚过把瘾,当然也祛祛晦气。说完又在他手里塞了一个红包,筱芬知道红包里是什么,就不让老多接,格强说,你是不是不让我发财,你知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破财,只有破了财,才能再发财。

进了格强家的门,筱芬才知道格强已经买了一个彩色电视机了,18寸的东芝,正放着,四妹看得正起劲,见老多进来,一把扯了老多坐在自己的身边。筱芬提了一斤纯毛毛线和一盒冠生园的点心,说是给两位老人的。小顾阿姨拿着筱芬送来的东西,喜欢得不得了,嘴里说着,花这钱干什么?筱芬听了小顾阿姨的话,忽然一阵鼻子发酸,喉头又紧了起来,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想要是妈妈活着也是会说和小顾阿姨一模一样的话的。

饭菜是空前的丰富,全用景德镇出的细瓷烫金边的盘子盛着,荤菜就有十种,一只土陶的汽锅,放在十个盘子的正中。酒是倒的香槟酒,和筱芬想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一模一样,让筱芬一点过年的心情都没有了,倒觉得自己更可怜了。吃饭前,格强带着舒迪和老多在窗户下放了一通鞭炮,其余的人就站在屋里的窗户边,隔着玻璃看外面,鞭炮很响,在屋子里也要捂着耳朵,鞭炮炸开的火光,把黑夜划得一道一道的,筱芬看了那闪电一样的火光,竟恍惚地觉得那一闪一闪的照亮的地方,该是母亲在的地方,心里又升起了那可怜的潮,像是母亲送来的。一落座,老冯就发表了关于过年的贺词,听起来颇有些官方的味道,四妹一个劲地偷着笑。老冯说完了话,就拿出了一把红包,挨个发了起来,到了筱芬,筱芬推托不要,小顾阿姨就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叔给的压岁钱,拿着吉利。发到老多时,筱芬想格强不是已经给了吗,刚想说什么,就被格强扯了扯,再一看格强,格强一个劲地向自己使眼色、眨眼睛,筱芬倒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接下来,小顾阿姨就招呼着大家快吃,小顾阿姨指着一盘炸茄盒,说,这还是跟姜嫂学的呢,筱芬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筱芬用筷子捻了,放在嘴里,什么味儿也说不上,喉头还是紧的,茄盒也是和着泪水进到肚子里的,她脸上挂着笑,一个劲地点着头。

吃了饭以后,还是放鞭炮,老多跑回家拿了格强给的鞭炮烟火,放得很开心,格强让他到自己家的门前、窗户前放放,祛祛霉气。

整个城都好像炸开了一样,鞭炮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一声声尖锐的呼啸,天空也在开花,只是花期很短,就是一瞬间。

筱芬想,节日真的不是普通的一天,它就像一头猛兽,是咆哮着向你奔来的。

大年初一的这一天,筱芬似乎才找到了一点好的感觉。格强请她到自己的小店里帮着看铺子,因为请的小工回去过年了。所谓守铺子,就是陪着格强坐在那,格强有个什么事也好脱身。筱芬却把这事看得很重要,仔细看了铺子里的货,还大致了解了价钱,格强把一个本子交给她,上面记着衣服的进价,格强教她衣服的最低售价是进价的百分之二百。

街上很热闹,年轻人都穿着新衣服,男男女女的,一街的鲜亮。不时的有小伙子点燃了手里的一只鞭炮,冷不丁地扔到离女孩不远的地方,一个炸响让女孩惊叫,捂着耳朵逃窜,娇小的身子蜷缩着,颤抖着,眼睛向着扔鞭炮的男孩透过一种又怨又怕的眼神,男孩开心极了。如果是认识的,女孩在惊恐之后就会抡着娇小的拳头向男孩追来,嘴里喊着,讨厌,讨厌,真讨厌。如果不认识,女孩受了惊以后,脸还会通红,心里还是很兴奋,总是自己有什么让男孩感兴趣的地方,男孩才这么逗自己。也有就这样认识的,成了朋友的。

筱芬和格强坐在小店的深处,目光正对在街上,进来看衣服的人很多,有几个女孩一块来的,还有一男一女来的,女孩总是喜欢衣服的,一件一件的看,一件也不落下,有自己心仪的就站着看半天,筱芬看出了女孩的心思,就走过去取了衣服,让女孩到试衣间试试,说,你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款式,特别适合你的气质。女孩听了就到试衣间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人也好像换了一个,筱芬就赞叹道,就好像专门为你定做的,这么多人买,就你穿着好看。女孩也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美,就美滋滋地转过身看着男孩,男孩这时还有什么好说的,就伸手掏钱,这时女孩走过来挡在他的前面,转过身来对筱芬说,能不能便宜点?筱芬这时喊出的是进价的百分之五百的价,就说,说真的,我们还没有低过这个价,不过,你穿着实在是太漂亮了,卖给你也算给我们打个广告。女孩心里自是高兴,又看了看男孩,男孩的钱包已经攥在手里了,女孩又对筱芬说,再少点,少十块钱?筱芬心里有数,就是少十块钱也是进价的百分之三百五了,就笑笑,在笑脸里还有一点心痛的表情,这个交易就完成了。一上午,筱芬就卖出了六件衣服,格强说,你有人缘,一看你这样子就能信任你。筱芬从来没有像这样有成就感,自己也在心里想,没想到自己干这事也很行。

快到午饭的时候,格强回家拿饭去了,留了筱芬一个人在小店里,街上的人还是不少,大过年的,工厂学校都放假了,人还能不少。到小店里来看看的人也很多,筱芬这时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看着这个还得用眼梢带着那个,偷衣服的不是没有。

不一会儿,格强提了饭盒来了,说是老多也吃饭了。饭盒是专业的,几个串在一起的,有的里面放菜,有的里面放饭,还有一个空的。一个椅子就用来当饭桌了,两个小凳子一人一个,两个人对着,吃着,说着话,也看着外面街上的行人。街上的行人也往小店里看,自然是看得不明不白的,进来了顾客,就冲着筱芬喊,老板娘,这衣服怎么卖?筱芬听了,愣了,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着放下手里的碗,站了起来,真的像一个老板娘似的做着生意。

顾客走了,两个人倒不说话了,像是顾客把什么点破了似的。都埋着头吃饭,这时小店也没有顾客了,好像是腾了时间让两个人想想什么似的。街上的鞭炮声可是没有断过,嬉闹的男孩女孩还在嬉闹,他们哪知道爱情是很沉重的。

到了打烊的时候,格强告诉筱芬今天的营业额是一千二百六十块,利润是八百块,格强说,这个月就是一件也卖不出去也够吃饭了。说完就很注意地看看筱芬,说,全是因为你。筱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想着,没想到这个钱这么好赚。她心里就打起了主意,想自己要是能开一个就好了,但是,本钱可不是一两千就成的。

格强抽出了四百块,递给筱芬,说,你的工钱。筱芬不要,说,我不要工钱,我就是来帮忙的。格强说,马克思都说了按劳取酬嘛。筱芬还是不要,说,你别小看人啊,好像我就只认钱似的。格强听了,倒不好说什么了,他收了钱,又说让筱芬选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穿上,筱芬也没同意,说,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