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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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很快就该开学了,临走前我在刘胜家院子里跟他深谈了一次,主题就是让他不要眼高手低,安心过日子。刘胜一根接一根抽着我的烟,他老婆在旁边哭哭啼啼地叨叨没法过了,搞得我很难受。

刘胜突然问我:田青的哥哥说过,让我有事去找他,你看行不行?

我沉思一会儿对刘胜老婆说:去给倒碗水吧,我口渴得厉害。

刘胜老婆站起来去窑洞沏茶,我低声对刘胜说:他是混黑道的,建议你不要去找他!钱不可以用他的!事情也不可以让他帮你!这会让你越陷越深的!

刘胜低头不语,我还想再说,刘胜老婆端着茶壶出来了,就没再言语,喝了会儿茶就回家准备去学校的东西了。

这次谈话基本没用,我去学校的第二天,刘胜就去了依汾市,辗转找到田青哥哥后,人家很客气请他吃饭,饭桌上刘胜吞吞吐吐说了自己多半年的经历,然后开了口:哥,我想请你加盟这个矿洞,估计再有二三十米就可以见到矿了。

田青哥哥扔给刘胜一根烟,然后自己也点着一根:见不到呢?

刘胜捡起桌上的烟:没问题,我找人看过了,矿体就在下面呢。

田青哥哥笑了笑:这样吧,兄弟,我落难的时候你们帮过我,现在看你有难处了,我也帮你一把,但我不去投资,也不要你的股份,我借给你十万块钱。

刘胜感动地马上站起来,还没说谢谢呢,田青他哥哥摆手接着说: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这个钱我借给你,你要抵押,利息我给你算少点吧。

随后,刘胜拿自己关庄镇的房子作抵押,拿回了那笔钱。矿洞再次开工挖开了,连蒙带骗的,又下挖了二十米,但该死的矿仍不见踪影,那十万块钱花干了,又欠下工人十多万。要债的天天堵门口,刘胜彻底崩溃,像条死猪一样躺到床上不起来了。

但死猪赖账可以对付那些打洞的工人,田青他哥的到来他却无法躲避。当那辆熟悉的轿车再次到了我们村外面的时候,刘胜已经想到那笔钱的期限了,也做好了准备。

元旦过后的山村提前进入严冬了,中午时分的阳光也是懒洋洋的没啥热度。田青他哥哥披着个大衣直接来到刘胜家,正好有俩要账的工人闷头坐着:多少给我们点吧,要过年了,也没多少钱……

刘胜窝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俩裂开口子的馒头硬邦邦的,一块被啃过两口的萝卜咸菜黑糊糊地在桌脚扔着——她老婆劝他不听,气得回娘家半个月不回来,刘胜的父母更是生气,但又管不了他,干脆也去关庄镇闺女家常住懒得看到他,搞得刘胜每天连饭都没得吃了,天天就是馒头就开水对付。

看到田青哥哥掀开门帘进来,刘胜坐起身子赶紧下炕:你俩明天再来吧,今天我没钱给你们,耗着也没用啊。来,大哥,坐,我给你烧热水去!

田青他哥挥手制止刘胜去烧水:你欠这俩老乡多少钱啊?

没多少,都是给我挖洞的,一个八百,一个一千一。

田青他哥冲门外喊了声,他的一个手下答应着进来了,田青他哥点着那俩人:给他俩钱,替刘胜兄弟还了!

那俩人千恩万谢地跟着那个光头出去了,刘胜愣了一下,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哥,这是关庄镇那个院子的钥匙,合同我也起草了,吃过饭我给你签字画押!

田青的哥哥笑了笑,推开刘胜拿钥匙的手:兄弟啊,我不是来要账的,就回来看看。

刘胜再次愣住了,手里的钥匙沉甸甸得让他放不下胳膊。

随后刘胜跟着田青的哥哥去了我家,几个手下拎着大包小包,午饭就在我家吃的,正好奶奶在摊煎饼,母亲炒了几个菜,四五个小伙子吃得非常惬意,尤其是刘胜,十多天没吃口热乎饭了,噎得一直打嗝。

饭后,田青他哥使了个眼色,那个光头随从掏出二百块钱给我奶奶硬塞到兜里了。

离开我家后,田青的哥哥对刘胜说:你带点东西,咱去杏林沟吃晚饭,我要故地重游,今晚就住那了。

刘胜答应着,跑回家拿了些东西,那个光头帮他提溜着锅灶,另外两个人去车里拿出箱子跟上。刘胜一路上看着那俩人提着的专业探矿工具,心里嘀咕但没说话。天擦黑一行人赶到杏林沟,刘胜忙着打扫卫生铺床,那个光头去沟里打来水,洗了锅开始做饭,另两个人却直接提着箱子就下沟了,刘胜忙完看到沟底两个手电晃的方位,马上明白这是两个探矿的好手。

第二天一天,那俩人就在沟里忙活,刘胜在旁边看着,田青的哥哥却在窑洞的院子里晒太阳,根本不看沟里的事情。当晚,那两人张口想汇报情况,田青的哥哥挥手制止了,然后对刘胜说:兄弟啊,这条沟你家承包了多少年?

刘胜接口:二十年,还有十二年到期。

“够了!”田青他哥点着那俩测矿的,“说说情况吧。”

这里的矿都是明面上的,基本挖三五米就有矿,非常好开采,但矿质一般。田青他哥听完后转头对刘胜说:兄弟啊,在这个沟里,咱合作一把吧。

刘胜点着根烟叹口气:哥啊,我做梦都想跟你合作发财,这个沟我也打过多次主意的,但你来的路上看到了,车根本进不了啊,咱挖出矿也运不出去啊。

“这个我考虑,你只管挖就是了,挖出来就堆到一边,我给你拿五十万,你将设备想办法运进来开始吧!但记住一点啊,不可以拿我的钱补你现在的窟窿。你只需要告诉你的债主,你会发财的,一年后连本带利还!”田青他哥说到最后,语气明显加重很多。

刘胜点头:我不会这么混账的,哥放心!

“你家里正常开支我给你,十天内你开始干活吧!”

当晚他们连夜返回张家沟刘胜家,正好刘胜媳妇回来了,田青他哥让手下去关庄镇买酒买菜,随后在刘胜家喝了一顿酒住下,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依汾了。走的时候他留下十万块钱,让刘胜先拉电线买设备想办法运进去,声言很快就给送第二笔投资款项。

轻车熟路,刘胜很快开始忙活起来,架电线运设备,安静的杏林沟很快热闹起来,田青他哥随后就将第二笔、第三笔款额送到。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开始下的时候,刘胜已经指挥人马炸开了几个洞口,随后源源不断的矿石被挖出来,等我从省城返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十里长沟稍微粗点的杏树都被砍伐一空——枝条被烧火做饭,枝干大多被撑到矿洞里,这些成长了上百年的树用另一种形式继续自己的坚韧,但它们再也不会发芽了。同样没了生机的是杏林沟的泉水,不知流淌了几千年,但此时干涸了。就像瞎了眼睛,生机勃勃的杏林沟蜕变成灰色一片,矿粉杂土随风到处荡……

此时刘胜像个老板的模样了,递给我一根红塔山,指着沟底如山的一堆矿石,说话口气粗得很:“这些拉出去,最少能卖这个数。”一个巴掌伸过来,我没理睬他是五万还是五十万,只是问:怎么往外拉呢?

杏林沟是三洞五沟最里面的一个沟,三面大山,一面有个狭窄的出口流淌着溪水,但连个人都挤不过去,两面都是坚韧如钢铁的岩石。

刘胜狠狠抽一口烟:大哥说他有办法,我只管开采就是了。

站在杏林沟老家的院子里,我环视周围,目光很快落在鹰嘴岩的位置,心里一动但强忍着没说话——从沟底架起一个滑轮车,将矿拉到鹰嘴岩附近,然后直接顺那面的坡倒下去,路是现成的,这比修路的费用小多了。我没给刘胜出这个主意,是因为那下面就是鹰眼泉,全村都靠鹰眼泉的水为生,这么运矿倒矿,肯定砸了泉水断流。

天阴沉沉的,突然我觉着很悲哀,我想到田青他哥站在我这个位置,这个办法他肯定想到了,没马上做只是考虑全村人吃水的后续问题而已。

九月份开学后不久,我找系书记协调搬回了系里的宿舍,这是放假前就想好的,体优生宿舍的哥几个对我不错,只是天天打牌喝酒,我怕跟不上系里的课程。系书记给协调了半天,但93届的宿舍都满着,系里只好安排我住进92届一个宿舍。搬家的时候,田青很索然的样子,但还是帮我搬东西铺床,当天我俩去鱼头那喝了顿酒,也没多说啥,都没喝多就分开了。

随后我开始跟系里上专业课,体优生的班级课程都还开着,两头跑得我非常辛苦,往往这边下课后连口气都来不及喘,马上跑步到那边,就这还是经常被点到名,每晚的自习要上到阶梯教室熄灯,很快疲惫不堪,但跟这些功课相比,跟杭圆圆的相处很快让我辛苦,但又欲罢不能地陷入。

我返回省城的当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后去逛街,在公交车上圆圆咬着我耳朵:我来那个了……

彼此似乎有些解脱般的高兴,我们拉着手在省城最繁华的街上走着笑着,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只是,这是我们俩这个学期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了,随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吵架生气。

开学已经大三的杭圆圆变得越发活泼,跟她科技外语专业有关吧,嘴皮子更是利落,跟她在一起往往她说十句我也说不上一句,心情不好她就恶狠狠地叫我“大个闷葫芦”,心情好了就嬉皮笑脸“我的闷葫芦”。

每日午饭圆圆规定必须一起吃,但双方的课程很不一致,彼此在食堂门口等待成了家常便饭,总算等到了,一个占座位一个去打饭的时间又被消磨掉不少。但热恋中的我们似乎乐此不疲,圆圆也开始刻意穿高跟鞋,也逐渐介绍我认识她的朋友,偶尔的聊天亲吻也说到了天长地久,只是谈论到将来我们都没法继续承诺,谁也不知道毕业后的一切。

搬到新的宿舍后,当晚就请“新家”一帮子师兄吃饭,没到一周就混得非常熟悉了。这个宿舍云集了92届我们专业的能人:学习年级前三名俺们这宿舍有俩、长期包电影搞舞会赚钱的有两个、系学生会主席就在我上铺,还有,这届的“怪胎”也在——我们系自成立以来每届都会出现一个“怪胎”,其“怪”的形式不同,但大多是惊世骇俗或者做事差劲至极的。

那晚吃饭杭圆圆也在,饭后我俩去操场上散步黏糊了会儿就各自回到宿舍,洗涮完毕躺下刚拿起本书,那位“怪胎师兄”就对我开口了:媳妇不错啊!

我笑了下,没接话。

他接着说,语气很放肆:你俩肯定干过了!她不是黄花闺女!

我猛然坐起就要发火,上铺的主席开口制止了我:别理他,每天不说这个能憋死狗的!

对铺我们系篮球队的一个师兄接话:你看他的光头了吧,知道为啥嘛?

那个“怪胎师兄”靠在自己床铺里面的墙上哈哈笑了声:我给师弟说吧,看把人家气的!你知道咱学校为啥老有剃光头的?学校西门出去往下走有几家录像厅,第三家第五家晚上放的是毛片——就是真操的那种,运气好了你花五块钱就可以看一晚上通宵,过瘾啊!但运气不好了,派出所就抓住了,罚款吧,看是学生没钱罚,就提溜到派出所门口所长老婆开的理发店,被抓的自己掏二十块钱给剃了光头再放回来。我是每周都看的,嫌球那个剃头钱贵,我自己每周花一块钱就剃了。

看他摸着光头说得津津有味,我不由笑了,这个“怪胎师兄”是流氓成性成名的啊,比此前流传下来的“怪胎”自杀、杀人的好许多了。

当然在这个宿舍我知道的绝不是哪里有黄色录像看,最得益的是各位师兄言传身教——我们系里哪个老师什么品行,每次考试前都有嘱咐:他喜欢抽烟、他爱打篮球、她喜欢你去她宿舍讲自己如何奋斗……于是,只要觉着考得不好要挂科了,马上对症下药,而有些功课在篮球场、饭店就提前温习过了,这个学期所有课程都过了不说,居然还拿到三等奖学金。

但这个学期我过得并不快乐,逐渐成熟的过程风雨太多了些,尤其是第一次过圣诞节,然后腊月初八高中同学在省城的第一次聚会,两个第一次期盼的心情尽管不同,但结果都是索然无味且后患无穷。

圆圆的老师大多是外教,班主任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大个子女人。我俩好上后偶尔晚上一起去她们专教自习,她们班大多人都认识我了,这个外教班主任更是每次见到我都哈喽哈喽的。很快1994年进入最后一周,圆圆此前告诉过我,她班主任邀请我参加她们班的圣诞晚会,当时我就问:“为啥请我?”圆圆回答说是请“所有人的男朋友”。

这可以理解的,进入大三了,又是开放的西方教育模式,外教们凑钱请同学们及自己的男朋友来参加个晚会也在情理之中。这里需要说明一句,科技外语系我们学校每届就招一个班,且肯定是女多男少,这个比例跟我们其他工科专业正好颠倒,我们男女12∶1,她们女男比例12∶1。圆圆告诉过我,她班上四个男孩大一就“内部消化了”,这就是请“所有人的男朋友”的原因。

圣诞夜宿舍的师兄们大都跟女友看电影逛街去了,个别有情调的带女朋友去教堂了,我也早早等在圆圆宿舍下面,远远看到她穿着白色裙子下来,心里想“我的圆圆真像个天使”,跟我这身白色运动服很般配嘛。但见面马上就爆发了不愉快:你为啥穿运动服?

没啥啊,去参加晚会又不是晚宴?

不行,换西服去,吊儿郎当的不好。

为啥啊,运动服就吊儿郎当了,我不去行不行啊!

不行!说了你去的,去换吧!

我西服脏着呢。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干吗啊你,成心气我了吧!

我就成心了!

当转身气哼哼地要走的时候,圆圆冲上来拉住我的胳膊,看她满脸泪水可怜的样子,我心软了:好吧,我去换衣服!

换了衣服,我擦了擦久久不穿的皮鞋赶紧下楼,但看圆圆明显地不耐烦了:你说你成心的是不是,全班就等咱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