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9045800000019

第19章

年级期末考试全年级后十名留级,谁的关系都不行——关庄镇初中这条规定让很多学习不好的孩子头疼,留级是很丢人的事情,每年期末都有几个宁可退学也不留级的学生。

期末考试前刘胜给我说这个事,意思是留级了他也不上了,但又想打篮球。

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想了想说我帮他。排考试座位时,我用班长的权力把刘胜排到我不远处,考试中给他扔了几个条子,成绩出来他在我们班都不在后十名。

刘胜说:知道自己不留级了,打篮球的劲才来了。

我总算明白他打球为啥进步快了,也想起他看到我硬拽李变的手,这个火爆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哥们为啥怒不可遏但没跟我动手。愧疚的念头再次涌起,我拍拍他肩膀:下来我带你吧。

刘胜摇头:我不累。

我不由分说就跳下车子,刘胜无奈下了车子。我把手里装满桃子的布袋子递过去迈腿骑上车子,刘胜没再说什么坐了上来。

很快到了连续的下坡路,不用费力蹬车子但要抓稳车把。路不宽,很多地方都是一边断崖一边深沟,稍不留意就掉下去了。

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太阳眼看着就要落,眼前浑红一片。拐过一个大弯,远远地就看到很多树木环绕的关庄镇,连续下大坡,我半捏着闸,车子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

突然,我觉着车子速度快了很多,手里赶紧加紧捏闸,但嘎噔一下,手里捏的闸突然松了——坏了!闸皮掉了!!心里刚有这个念头,前面一条断崖横在跟前,我努力把着车把,但车速太快了,几乎是呼啸着向前冲。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自行车前轮掉到一个深深的车辙里,扭了几下扭不出来,啊,呀,感觉人带车子一歪,断崖下面黑沉沉的一片。

我手里突然空无一物,耳边风声仍旧呼呼,眼前仍是一片浑红,只是脑子里反复在说:我就这么死了!好像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感觉什么东西托了我一下,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醒来,依稀觉着有几个人往我这边跑过来,浑身酸痛,但我知道自己还活着,眼光扫向四周:自行车在不远处断成两截插在土里,轮子还在转。

突然一激灵,刘胜呢?

艰难转着木木的脑袋,脖子很疼,晃晃悠悠坐起来仍没发现刘胜,想喊,但嘴巴张不开。

嗵嗵嗵脚步声跑近了,我听到刘胜急促的声音:在这呢,在这呢!再次迷糊,感觉几个人过来,先有人用手试我呼吸:“没死没死!快抬医院!”接着七手八脚我被抬起,昏昏沉沉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睁眼发现父亲盯着我,母亲趴在我身上哭,刘胜在门边低头站着,还有父亲的一些同事,镇医院的几个大夫。

见我醒来,父亲问:孩子,哪儿疼呢?

母亲呼地直起身:孩子,没事吧?

刘胜也冲过来,但没敢说话。

几个大夫走过来,父母侧身让开,这个捏胳膊,那个捏腿,还有一位戴上听诊器在胸前移动:这疼吗?这呢?

我摇头,再摇头。

又一个大夫进来,手里拿着几张X光片,语气兴奋:没骨折,内脏也没事!奇迹啊,十几米摔下来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刘胜几乎跳起来,但看了我父亲一眼,又低下头。

留院观察了两天,我浑身上下连个擦伤都没有,只是过度惊吓让我睡眠很不好,梦中总是一片浑红,自己在反复地说,我就这么死了!然后惊醒,汗水几乎打湿头发。

后来我知道我掉下去后的事情:在车子往沟里掉的一瞬间,刘胜不知道怎么跳了下来,重重趴到沟边上,两条腿蹬拉半天才爬到路面。他疯了一样绕路往沟里跑,沿途碰到一个赶车的,正好拉着几个人,他过去一把拉住驾车的马笼头,指着沟下大喊:有人掉沟了!

那几个人赶紧下车跟刘胜下沟,听刘胜说我名字,其中一个说:他爸是联合小学校长,我认识。你们去救人,我去给他家报信。

这个人返回去将马从车上解下,骑上就往洞沟跑去。我父亲当时正摸黑就着淡弱的月光在地里修剪果树,我母亲闻讯推着车子下来大喊:快走,娃吃桃掉到下营沟了!父亲手一抖,一剪子下去,一棵鸡蛋粗的苹果树主干几乎被咔嚓剪断,扔掉剪子,父亲几步就跑出果园,跨上自行车带上母亲风驰电掣地往关庄镇赶去,那棵被剪断的树头挣扎几下,轰然倒地。

出院后,刘胜又告诉我几个细节:第一,他跟几个人抬着我跑步到医院,值班的院长跟我父亲是朋友,二话没说就安排去照X光片,并派人把内科外科已经下了班的大夫都叫回来;第二,我被送到X光室,那几个人放下抬我来的木板,发现竟然是一口棺材的盖子,均吓白了脸;第三,我留院观察期间,张和尚到关庄镇溜达碰到我母亲,听说我掉到那么深的沟居然没事,张口说那地方有几座坟吧,你蒸几个馒头去敬献一下吧,说完扬长而去;第四,母亲赶忙去大舅家蒸了锅馒头,大舅妈陪她去敬献时发现我落地的地方确实是个坟头,加速度落下的我将前几天下过雨后松软的坟包砸了个大坑;第五,父亲随后找人将那块板子送回那坟地,并让人将坟头给重新堆起,只是打问半天也没搞清那是谁家的坟地。

从医院出来后还有个细节让父亲臭骂我一顿——X光片显示出我的肺有抽烟的痕迹,自此父亲将办公室抽屉里的烟锁了起来。这让我很委屈,其实自开始打球,我就没抽过烟。

跟啥时候第一次喝白酒一样,烟是什么时候抽的第一口,真不记得了,好像是很小就抽过爷爷的烟袋锅子,呛得我哭天抹泪的,一家人看着笑翻了。后来上了小学,过年总是名正言顺地点根烟去放炮,小伙伴在一起偶尔也抽几口,但都是瞎害着玩呢,从来都是像模像样狠狠抽一口,但烟雾都是在嘴里转一圈就被吐掉了。

再次读初一,不知怎么的开始抽上烟,父亲的烟在抽屉明摆着,当时都是纸包装,他拿一盒就撕掉一圈包装纸,我偶尔拿一盒也撕掉一圈,半年父亲也没发现过。

开始打球后,大家伙基本都有咳嗽吐痰的现象,尤其是几个初三的,马所长骂我们:一帮臭小子,再抽烟开除了你们。

后来我不抽了,且到初中毕业我也再没抽过。

再次开始训练后,大难不死的我更加沉稳,马所长也更加放心,很多时候上午都不过来了,就由我安排训练。很快我就成球队老大,尤其是刘胜为首的洞沟弟兄狠狠揍了那个队里老说风凉话的家伙之后,但代价是我们打群架,吴校长很气愤,声言每人给我们记个大过——好在仍是口头上的,我的档案也得以现在都清白。

马所长那天早晨过来转了圈,见我们练习很刻苦,没说话又走了。我让大家分组一对一对抗,那个家伙去喝水,然后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过来。我喊了声:你快点!

那家伙回了句:歇歇。接着低声嘟囔:装什么老大啊。

我还没说话,刘胜冲过去一拳头就捣到他脸上,那小子不含糊一把抱住刘胜脑袋往地上摁,刘胜挣扎着一把薅住对方头发,俩人滚到地上,翻来覆去。

其他队员赶紧上去拉开他们,那家伙鼻子出血,流得满嘴都是,刘胜胳膊蹭了好大一块皮,也是血淋淋的。分开后,刘胜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摁在伤口上,气哼哼地坐一边了。

我安排队员提回一桶水,正招呼他们洗。但那家伙仍骂骂咧咧,我不由火了指着他:有完没完啊!滚,你不用来训练了!

那家伙不含糊:你凭啥,老子就要练。

再也忍不住,我飞起一脚踹到他腿上,他一个踉跄捏紧拳头往上扑,站到一边的张亮、许二成、张学锋冲过来就将那家伙摁到地上,刘胜再次冲过来,拳脚如雨下……

我冷冷看了一会,觉着再打会出问题,便冲旁边发愣的一帮队员喊:还不上去拉开!

七八个人赶紧上去拉开,那家伙躺地上哼哼唧唧,嘴还硬: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刘胜又要上去打,我伸手拉住他大喊一声:训练!

大伙跟我走向球场,那家伙躺了会儿觉着没意思,爬起来一瘸一拐走了。

我根本没再看他那家伙一眼,只是专心练球。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接着十多个人冲进校门,我回头看那家伙跑在前面,他哥哥手里轮着个扁担跟着,旁边的估计大多是他哥的朋友,嗷嗷叫着:打死这帮洞沟土鳖,欺负到我们关庄人头上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甩掉手里的球,转身跑到场边捡起那块平时用来垫桌子放记分牌的砖头,回头向那帮人迎了上去。张亮、许二成、张学锋四处踅摸家伙,但空荡荡的操场根本没发现什么,刘胜手快,提起水桶跟着我往上跑,其他的赤手空拳也不含糊地跟上了。后来我知道,除了关庄镇的几个,其他的队友都跟我冲了上去,几乎一对一的比例让我们这帮身高臂长的年轻人占了便宜。

冲到跟前,我站住,队友们很快站到我旁边,那帮人也站住了,那家伙的哥哥挥着扁担问:谁打我弟弟了?

我红着眼,颠了颠砖头:我打了!

那家伙一一指着:他、他、他,还有他都打了!

那家伙的哥哥没等他话点完,一扁担就抡了过来,我躲了下,但腰仍重重被扫到,疼得几乎窒息,但我手里的砖头也没含糊就砸到那家伙哥哥的头上,看着就有股子血顺着额头流下。不等他第二下轮过来,我挥手再次砸出,他的一只耳朵也开始滴血……

其他关庄镇的队友打也不是,拉也不是,有个机灵的赶紧跑去找马所长了。

等闻讯的马所长带着几个手下跑过来,已经躺倒一片,站着的没几个人。校门口到处都是血迹,我后脑勺上不知怎么也开了口,脖子后面热乎乎的,黏黏的很不舒服,但我是站着的,尽管摇摇欲坠。

马所长喝止了我们,先是让受了伤出了血的去镇医院,并安排俩警察跟着避免再打起来,然后把剩下的人带到所里问情况。不到中午,我们受了伤的包扎好也被叫到所里——我脑袋后缝了三针,那家伙的哥哥三个口子缝了将近二十针,但我们从包扎情况看差不多——缝针的医生几天前半夜被叫到医院看摔下十几米居然毫发无损的我,记忆深刻,缝完悄悄给我说:你也说缝合了二十针!然后用纱布把我脑袋也包得严严实实。

马所长主持协调会,吴校长也在,我父亲及主谋的家长都到了,先听了我们的伤情,然后把我们都带到旁边的拘留室关了起来。刚才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两帮人都沉默着,刘胜没缝针但一直眼睛黑青着,擦伤处摸了红汞,半条胳膊都是红的。他搀扶着我,因为我腰上挨扁担的地方开始疼起来,几乎站不住。

事情的处理却出奇的简单,伤差不多,费用各出各的。主要责任的双方我父亲担了一头,对方的父亲是镇政府的跟我父亲认识,很通情达理,再加上刘胜大姐夫从中说和,这个惊动了整个关庄镇的事情最后居然不了了之。

只是腰疼让我回到老家在炕上趴了一周,刘医生先是正骨按摩,然后针灸了十多次才逐渐好了。其间扶着腰在村里溜达,碰到的村里人居然都对我竖大拇指:咱山里人在镇里就是受欺负了,晓风你打出威风,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