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得很顺,但在后来的如南战斗中,姚建却负了重伤,两条腿都打断了。由于连续作战,陶勇的指挥工作十分繁忙,可他仍派人到后方来看望姚建,送去了慰问品,了解他的伤情。还对他的家属做了妥善安排。
粟裕下令
江南的初夏,天亮得早,战士们出操回来,街上的店铺还没有开门,而乡下来的菜贩子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吆喝了。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入驻如皋后,这个古老的小镇依然十分宁静。
副师长陶勇正在洗脸,值班参谋通知他,华中野战军司令部要他和王集成副政委立即赶到海安去开会。
1946年5月,第八纵队在苏中地区整编为新四军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师长兼政委粟裕,副师长陶勇,副政委王集成,参谋长梅嘉生,下辖第一、第二、第三旅,共1.6万余人。
“是作战会议吧?”陶勇和王集成不约而同地猜测说。
坐在车里,陶勇抽着烟,和王集成闲聊起来。话题只有一个,就是准备打仗。十多天前,国民党下令围攻中原野战军,发出了向解放区全面进攻的信号。苏中解放区与国民党政府的京沪腹心地区隔江相望,必然首当其冲。国民党第一绥靖区正从江南向南通、泰州、扬州等地不断增运兵力。昨天接到的野司敌情通报还说,国民党军队向中原野战军发起进攻后,紧接着,又向苏中解放区发起了进攻。敌人进攻苏中的主将是李默庵。
李默庵也是现代史上一个有些名气的人物。早先在黄埔军校时他曾是一名共产党员,后来站到了国民党方面,受到蒋介石的重用。此人颇有才气,当时在黄埔军校同学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又文又武李默庵。”李默庵在仕途上能够青云直上,固然跟他有点才能分不开,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颇得陈诚的赏识。
李默庵在常州设立了司令部,到处跑来跑去,研究作战部署,商量进攻解放军的大计,并准备于7月15日正式向苏中根据地发起进攻。他们是想给一师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我们也该行动了!”陶勇把烟头丢出车外。
海安镇到了。交叉的河道里仍是樯桅林立,宽阔的大路上依然人车熙攘。唯有变化的是墙壁上有了新写的标语:“军民团结,提高警惕,粉碎反动派的进攻!”街头荡漾着文工团新练的歌声:“狠狠地打……”
司令部里的战争气氛更加浓烈,参谋、科长们完全像战时一样紧张地忙碌着。陶勇向侦察科长询问当前敌情变化,他把陶勇领到新标示好的军用地图前。只见地图上的长江两岸及津浦线南段布满了蓝色的圆圈、曲线和箭头。在苏中地区的国民党:整编第四十九师自南通伸向北,整编第八十三师自泰州伸向东,整编第二十五师自扬州伸向北;津浦线的国民党军第七军等15个旅伸向睢宁、泗县、盱眙、来安;整编第六十五师、整编第二十一师等七旅之众正麇集江南,作为二梯队北渡后跟进。情势十分清楚:敌军已经布置就绪,大军云集,个个箭头指向两淮。
“敌人把这叫作:多路的向心突击。看来,我们南线要首先打响了。”侦察科长一面说着,一面把陶勇引向会议室。
在作战会议上,粟裕首先传达了党中央的指示。谈到作战的胜利信心和任务,他说:“在我们面前有一连串的问题:敢不敢打,怎么打,战役指导上要求我们有哪些改变,这些,我们都要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在实战中逐渐取得经验,切实加以解决。现在,敌人是三路而来,拉开架子要和我们拼消耗,我们恕不奉陪,去打它一路。问题是打两翼还是打中间?两翼嘛,是泰州和南通,坚固筑城,对我军不利;中路敌人虽占泰兴、宜家堡半年有余,但我们群众条件好,对我军是有利的。同志们,这是初战,必须打好。”
方向确定,当场大家就算了一笔细账:苏中是抗日战争时期创建的主要根据地之一,经过反“清乡”斗争的考验,又抓紧时间进行了土地改革;参战部队大部是苏中子弟兵,民情、地形熟悉,这都是对我军极为有利的条件。虽然还存在着装备和数量的劣势等困难,但对于战斗的胜利都充满了信心。
经过讨论,具体部署也就确定了。第一、第六师各6个团担任歼灭中路敌第十九旅的2个团;第七纵3个团在北侧监视西路之敌;第十纵3个团在邵伯牵制敌整编第二十五师。粟裕又把这个部署明确了一下:“敌人12万人马进攻我们3万多人,是四打一,我们这么一来,还了它个六打一!”
散会后,几十里的归途上,陶勇和王集成几乎一句话也没讲,因为担子太重。而且是初战,初战打得好不好,对于以后的战局很有影响。两人各抽各的烟,紧皱眉头。
7月13日,第一师部队由如皋到达宣家堡一带。黄昏时,第三旅第八团首先打响了。
守卫宣家堡的国民党军官叫钟雄飞。此人职务不高,军衔却不低,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团长,竟扛上了少将的牌子。钟雄飞不但是第五十六团团长,还兼任泰兴县的县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他之所以能够如此飞黄腾达,有两个秘诀:一是拍马,二是吹牛。拍马使他深得上司的喜爱,吹牛又能堂而皇之地虚报战绩,骗取战功。
这一天,宣家堡里,钟雄飞正在做着他的黄粱美梦。突然,外边枪炮声、嘈杂声响成一片。有人来报:“共军攻城了!”
“不对,不对,我们原定15日向共军攻击,他们倒先攻来了!”
钟雄飞在惊慌一阵之后,连忙向旅部、师部求救,请求泰兴的五十七团支援。
“五十七团也遭到了攻击!”旅长杨荫无可奈何地说。“顶住,顶住,你一定要顶住!”杨荫大叫。
皎月当空,夜色如昼。通往宣家堡的大道上,一队人马飞驰而来,骑一匹白马跑在前面的是第一师的副师长陶勇。他们跑到了三旅八团的指挥部前面,飞身下马。
陶勇朝指挥部匆匆走去,他的耳边枪炮声响成一团,如热锅炒豆一般。
“好家伙,这就是美式装备,全是用枪弹堆出来的!”陶勇边说边拿起了望远镜。月光下,几百米外敌人的前沿阵地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子弹像飞蝗满天乱飞,各种炮弹泼水一般朝外倾泻,阵地的前面成了一片火海……
“报告副师长,敌人的火力很猛,我们已经攻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八团团长一边报告,一边气得直喘粗气。
这时一个绰号叫“小钢炮”的连长,提着驳壳枪跑到了陶勇面前。
“副师长,你就下命令吧,看我不冲上去端了他娘的老窝!”
陶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钢炮’,不准你蛮干!”
听完八团团长的汇报,陶勇很不满意。这时接到了第一旅第三团的捷报:宣家堡的敌人也增加到一个营,但第三团几路压过去,把他们全部消灭了。这个情况像面镜子一样清楚,照出了第八团的毛病:第三团在兵力、火力上集中了三比一的优势,取得了胜利;而第八团呢,却是一比一!
野司部署了六比一的优势兵力,到了具体战斗中间却变成了一比一。一场干净的歼灭战变成了胶着战。集中优势兵力的作战原则,临战却不能运用。这正是第八团的问题所在。
陶勇立即告诉第八团的领导:“野司命令是六比一,到你这里成了一比一了,一个团打一个团怎么行!停止攻击,重新部署,集中起兵力,明晚再干!”
当晚,陶勇和团里的领导一起做了敌前观察,选择了宣家堡作为主攻方向。
第二天他给八团做了一次动员。他的动员总是那样简短有力,富有感染力,参谋人员记下了他大略的话:同志们!大家准备好久的战斗,昨晚终于打响了!
根据今天早晨的初步统计,我们已经取得很大的胜利……现在宣家堡的残敌,还不到一个营了,大家再鼓一把劲,今晚一定消灭它!
同志们!反动军十九旅(原十九师)武器是不错的,向来很骄傲,认为新四军是游击队,经不起打,可是昨晚和今晨被我们的铁锤教训了,让他知道新四军的厉害。许多反动军的战士在战场上自动缴枪了,有些俘虏一过来就笑嘻嘻的,说是他们知道新四军是有本领的,是优待俘虏的,他们一过来马上就愿意参加新四军,可见我们新四军的政策,新四军的威名是大家闻名的。为了更多地争取国民党士兵反正,要求同志们坚决执行俘虏政策,更大地发扬我们英勇善战的威名!
同志们!我们已取得胜利,相信你们一定能取得最后胜利,一切困难都不能阻止你们,今天几架飞机在阵地上飞了半天不是夹着尾巴回去了么?飞机也不能奈何我们,我们还怕什么人!
英勇的指挥员、政治人员、步枪手、机枪手、炮手以及一切英雄模范们,我们号召大家白天更好地隐蔽休息,严密监视敌人,等到黄昏前后,把我们的部队组织得更好,火力配备得更好,互相紧密联系,协同动作,听到冲锋号一响,就要不顾一切,排除万难,把剩余的敌人,干净、彻底、完全地消灭掉!特别是八团的同志们,我们号召你们再努一把力,争取最后光荣的胜利!
陶勇的动员令很快由油印员印出来,发到全师。
当日黄昏,第二次攻击开始。这次改变了打法,第八团仍从东面攻击,第九团第一营攻击南面,而以第七团在西北面担任主攻。战斗开始后,敌人仍在东面扭住第八团,而西北方面,敌人认为那里河沟环流,地势起伏,又是侧后方,所以只设置了两道铁丝网,结果被第七团二营一举突破。
战斗开始的时候,陶勇命令把一师最好的炮兵连调上来。
“炮兵能不能再近一点?”陶勇问炮兵连长。
“报告首长,可以推到离敌人阵地一百米开炮。”
“有把握吗?”
“有!”炮兵连长一挺胸,信心很足。
战斗打响了,果然,敌人把主要精力放到了八团进攻的方向,七团一下子冲了进去。敌人马上调兵去堵七团冲开的口子,八团趁机发起了攻击。
炮兵连长亲自操炮,对准敌人城墙高处的三个大碉堡,一连几发炮弹,直接命中了目标,三个大碉堡倒塌下来……步兵一下子冲了进去……十分钟之后,已经打到了街中心。
师指挥所里热闹起来,电话铃声不断,各团的捷报纷纷传来:“第八团正向街心发展”,“第七团拿下了河边的大碉堡,突过河南……”
师里的领导互相交换着喜悦的眼神,不时愉快地评论一下:“天亮以前,敌人这个团就可以报销了。”“这一仗,敌人是输定了!”
“陶副师长指挥,哪还能不胜?”
不久,枪声停了。当启明星高高挂在天空时,电话里传来了最后一个消息:全歼了宣家堡的敌人,钟雄飞也被抓获。为了防止意外,战士把他的双手反捆。谁也没想到,钟大团长竟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同时,第六师也将泰兴城的敌军大部消灭。敌人进攻苏中的第一仗就碰了钉子,国民党军的嫡系第十九旅被大部歼灭了。
听着敌台指挥
坐镇南京的蒋介石对于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战斗甚为关切。宣泰战役结束后,他召李默庵到南京报告战况。李默庵当然不敢直说,他便正话反说:共军狂妄蠢动,正好暴露了他们的主力,国军正对宣泰共军全面围攻。
一师虽然冷不防攻击敌军阵地得手,歼敌3000多人,使李默庵吃了不大不小的一个亏,但是,对于拥有12万大军的李默庵来说,这点损失并未伤到他的筋骨。他自恃兵力雄厚,向苏中共产党部队进攻的势头更加猛烈。
宣家堡的硝烟还未散尽,陶勇正和支前的担架、独轮车、小船上的翻身农民谈论着土改的事,通讯员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华野首长来了急电,副政委请首长快回去!”
“急电?”
“是的。看样子副政委挺急。”
“一定有新情况!”陶勇想着,急忙往师部赶。一进门,王集成就把一份电报递给他。原来,李默庵接下来连续走了两步棋:第一步是发觉华野主力在泰兴、宣家堡一线,即令整编第六十五师的第一六〇、第一八七旅及第六十九师的第九十九旅,于15日过江增援,北犯黄桥;第二步命令白蒲的第四十九师也于同时北攻林梓,企图兵分两路,乘隙占我如皋城。泰州的敌整编第二十五、整编第八十三师各以一部东犯,配合进攻。这样,多路夹击我华野主力于如(皋)黄(桥)、(南)通如(皋)公路和长江之间的三角地区。
粟裕判断:进攻如皋的敌人正处于运动中,毫无工事可依托;敌第四十九师是杂牌军,算得上弱敌;敌兵分两路,便于各个歼灭;加上敌军以为华野主力距离如皋有100多里,麻痹大意,正是可乘之机。所以对于李默庵的两手,粟裕只还了一手,命令部队不洗征尘,飞跑疾进70多公里,奔袭敌整编四十九师。
事不宜迟,部队吃过晚饭,立即出发。
为了争取时间,陶勇在行军途中就把旅的负责人找来,边走,边谈,在马背上开了作战会议。
行着军,开着会,从师到旅,从团到营,直到每一个战士,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思想深入人心。所以后来人们说起陶勇的部队,有“打得、饿得、跑得”的“三得”作风。这个“三得”不怎么合乎语法,外人听起来也有点不得要领,但在这支部队里,大家都认为这个概括简明扼要,内涵丰富。意思就是什么样的敌人都能打;几天不吃饭,怎么饥饿也能打;为了消灭敌人,跑多少路也能打!其实这也就是陶勇的作风。你看,战士们已经不是在走,而是半走半跑。但许多人的体力已严重透支,他们很难抵挡住连日来的疲劳,有人连跑着竟打起瞌睡来。有的一头撞在了前边人的枪口上,脑袋上即刻暴出一个大疙瘩。前面不时传来“跟上”“不准掉队”的口令。快接近目的地时,刺刀出鞘,子弹上膛,手榴弹也揭去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