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插队的事情,还是先说说我们这个集体,说一下我们是怎样走到了一起。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1967年底停止了大串联。同学们都回到了学校,但是也没怎么上文化课。我们在学校时都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经常在一起排练节目,去学校、工厂、街道宣传演出。
1968年12月,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后,我们紧跟形势,排练了许多新的节目,宣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那时去插队、去兵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敲锣打鼓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比我们大一些的六六、六七届学哥、学姐们去东北兵团和山西插队。一天,负责管理宣传队的工宣队员庚师傅对我们说:你们在宣传毛主席指示,动员同学们上山下乡!你们能不能起在学校排练节目个带头作用?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带头报名上山下乡?我们当时二话没说,大家就都去报了名,由于当时主要进行的是六七届的分配,学校说其中属于动员范围的都可以去,小一些的就不用去了。我们当时就是满腔热血,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按毛主席的指示去做,毛主席既然说了要我们去接受再教育,我们就要积极地响应!况且当时报名插队的地方是延安地区。那可是老革命根据地,是当年毛主席闹革命的地方!延安!那是多少人积极向往的革命圣地!一定要去!于是我们许多人写了血书!坚决要求去上山下乡!学校很快批准了,并许诺把我们放到一个生产队,以利于我们搞宣传活动。这样我们11个人:孙继友、徐少峰、迟双成、代仁旺、侯京通、赵金明、王学、刘小平、徐蓉蓉、孙怡茹、张蕙兰(6男5女),结成了一个新的集体。因为我们是由校宣传队的队员组成,所以在这个集体中包含了五届的学生,从1948年到1953年出生的都有,1953年出生的(那时仅有15岁)就有4个。最大的也才20岁。当时我的父亲还在牛棚中,报名时都没有和父母商量。学校批准后,我才告诉妈妈,妈妈匆忙为我准备行装。我们告别了同学,告别了亲人,告别了北京。满怀憧憬,满怀激情,奔向革命圣地——延安!
到达
1969年1月9日,我们第一批赴陕离京知青,从北京站出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第二天到达富平县。站台的风雨棚上挂满了横幅标语,欢迎的人群,敲锣打鼓,扭着秧歌喊着口号,陕西省相关部门的领导,也来到车站1969年离京前与工宣队员庚师傅合影。前排左起:张剑云、张蕙兰、孙怡茹、庚师傅、刘华;后排左起:郭兰芳、王和平、高春敏、高兰芳、李博红。
迎接我们首批到达的北京知青。经过了热烈的欢迎场面,来到了停车场,那里停满了准备运送我们的部队卡车,我们按县、公社集中,分别上车。汽车离开了喧闹的城市朝着东北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当时还是数九寒冬,气温很低,加之当时条件有限,卡车上只加了个帆布篷子,卡车呼呼地跑着。
在卡车上越坐越冷,我们只能将能穿的保暖衣服、皮帽子、手套、口罩都穿戴上了,谁也说不清要坐多长时间到达目的地。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的,随着车子前后左右地摇晃,周围的景色也越发荒凉,车队在盘山公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翻了一座山又一座山,说笑声也渐渐地少了,有些同学也开始晕车,吐得一塌糊涂。记忆中我们经过富平、黄龙等县,第二天晚上到达宜川县城。直至第三天我们终于到了宜川县云岩公社!到公社时已经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暖暖地洒在公社背后的山坡上。公社的大院里,大家却没有感受到那静静的晚霞,而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喊的、叫的,哭的、笑的……大家在分手,在道别。我们连着赶了几天路,一路被火车、汽车摇得头晕眼花,五脏挪了位。人站在地上,却感觉依然在晃动中。我们11人被宣布分到了二里半生产队。因为二里半生产队离公社太远,天黑前赶不到队里了,所以公社要求我们明天天亮了再走。但那时我们豪情满怀、斗志昂扬,加上对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的渴望。心想“都到公社了还能离生产队有多远?”
对“里”的概念一点也没有,只想赶紧回“家”。大家找到公社安置我们的负责人要求当天回村!经过和队里来接我们的社员商量后,我们将行李装上架子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一路欢歌地向我们的新家——二里半奔去!
从公社到二里半生产队要走30多里路。沿着公路,右边是清清的云岩河水,哗哗地在山谷中流淌,有些叫不出名的小鱼在河水里欢畅地游着。左侧是一道道山梁,随着我们不停地脚步,山梁的画面也不停地变换着他们的姿势,展现着黄土高原那不同的风姿。我们这些刚从城市出来的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在架子车旁跑前跑后的。过了“蓝水月”,天渐渐地黑下来,走到“八十亩滩”,天就全黑了。一部分社员拉着架子车顺着公路绕远道走,其他社员就带着我们抄近路上山。好在我们准备了手电,这回可是派上了用场。越走天越黑,慢慢地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手电只能照见脚下的路,我们不知山有多高,沟有多深,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社员,互相招呼着、拉扯着向前走。这时,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与社员慢慢地拉开了距离。怎么这个山都爬了这么半天了还没到山顶?问问给我们带路的老乡,他们说:转过这个弯弯就到了。结果是转了一个弯弯又一个弯弯,抬头看看还是看不到山顶。在接我们的社员中有一个小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看着他不慌不忙地,也不呼哧带喘,慢悠悠地老走在前面,我们想追也追不上。累极了,我们就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大家互相拉扯着、帮扶着,好不容易上到了山顶。一问老乡还有十几里路呢!
我们当时就真蒙了,怎么生产队会离公社那么远?这一里到底是多远呀?没法子,只能继续前进。没走多远,又开始下山,我们更蒙了。下山就意味着还要上山,怎么还要爬山?赶紧问社员,社员说:这不是翻山,是过“崾崄”。就是小山梁的连接处,没多深。就又是平地了。翻过一个“崾崄”,问问还有二里半,再翻一个“崾崄”还有二里半。“二里半”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于是我们问老乡,不是叫二里半吗?怎么那么远?老乡说:那是村里距离一个老戏台二里半,老早的时候那里是个集市,很热闹。现在叫“南九殿”,还存有一个老戏台。看到老戏台就快要到咱们村了。我们又问老乡:你们平时去县城吗?老乡说很少去。那公社呢?也不太去。有些婆姨一辈子都没有去过。我们一听,心都凉了。心想,那我们以后会是怎样?不也是会如此吗?
这么遥远的路程肯定也不会去公社了,还怎么回家?(谁知我们后来会经常去公社,而且当天还要往返,还要在公社交粮、开会、买卖东西,进行一系列的日常活动。)
终于看到老戏台了,漆黑的夜色里我们远远看到村口的火光,不知哪来的劲儿,脚步也快了,步子也轻了,向村子奔去。村口燃起了篝火,队长带着老乡们在村头迎接我们,和我们相互握手。老乡们敲锣打鼓,喊着口号。
我们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也回应着乡亲们的口号。那时,我们全戴着大皮帽子,天又黑,也分不出男女,老乡发现有女生就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嘴里还直说:有女子、有女子,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顿时觉得老乡真可爱!我们终于坐到了窑洞里的炕头上。
窑洞里黑黑的,一盏煤油灯把窑洞中间照亮,坐在土炕上暖暖的,真舒服,总算到家了。坐在热炕上才觉得肚子饿了,身上的衣服早让汗水溻湿了。当天晚饭吃的是饸饹面,有些同学还是第一次见到饸饹床子,感觉很新鲜。热乎乎的饸饹面条进肚后,队长对我们说:女同学不在这里住,还要再翻一个山坳。我们当时就傻眼了。再翻一个山坳?如果是来的路上那种山梁,再翻一个山坳那得多远?于是问队长:我们不是分在一个生产队吗?怎么还要分开?我们是一个集体,不能分开。队长给我们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反正意思就是很近。我们也闹不明白,再近也是一个山梁呀?我们临时商量一下,由于天已经很晚,和老乡在语言上还不好沟通,就是有什么问题,眼下也解决不了,还是先去吧,先让大家能够休息。后来才知道,陕北的窑洞就是依山而建,顺着一道道山梁打出一排排的窑洞,我们村的主要居住地分为南窑廓、北窑廓。我们刚到,还没有自己的窑洞,先分别借住在老乡家中。
所以男生住在北窑廓,女生住在南窑廓,确实不太远。
既然要走,那就出发吧。男生不放心,也和我们一起上路,要把我们送到住的地方再回来。老乡们帮我们扛着行李,提着马灯走在前面。我们心情忐忑地跟在后面,尽管黑了吧唧的啥也看不清,但还是努力地观望四周,想知道我们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走着走着,侯京通也不知想起什么事情,紧着叫“张蕙兰、张蕙兰”,结果张蕙兰回头答应他,就听得“哎呀”一声,紧跟着传来“提了哐啷、咚!”的声音,再一看,张蕙兰不见了。我们赶紧喊:
“张蕙兰、张蕙兰!”一会儿从我们身边的地下传来张蕙兰的声音:“哎,我在这!”我们赶紧循声寻找,才发现她掉到了一个三四米深的大坑里(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被雨水冲出的深坑,黄土高原上这种坑很多)。因为她手里还提着琵琶琴盒,所以掉下去时琴盒碰到洞壁上发出很大的撞击声,琴盒也卡在了洞壁上,帮她减小了向下的冲力,还好人没事。这时老乡也赶过来,找来绳子,帮忙把她弄上来。从此,就成了我们来到陕北后的一个“故事”,每每提起都会开怀大笑。后来问侯京通有什么事,受了这一惊,他也早忘得干干净净的了。今年我们回队时,老乡们竟然还清楚地记得张蕙兰第一天来就掉进洞里的往事。“历尽磨难”,我们终于住进了陕北的土窑洞,开始了我们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二里半生产队的插队生活。
学会生存
我们刚到农村,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分别住到了老乡家里,日常活动都在男生的窑洞里,只有睡觉时女生才返回自己居住的窑洞。队里组织劳力给我们打下了过冬的柴火,准备了劳动工具,对我们的生活,队里还安排了一名社员,每天给我们这十几个学生做饭。我们觉得自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怎么能让老乡给我们做饭呢!于是就和队长说,我们自己来做。我们要学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大家一致推选张蕙兰为我们的生活委员,每个人交50元钱作为集体灶上的启动资金,我们分成两人一组,每天一组负责做饭,另外一组负责每天早上拉驴套磨、磨面。因为我们早饭都是在地头吃,十几个人分了好些地方干活,只能让老乡各家给捎去。做早饭的同学要把做好的早饭分送到社员家,然后赶紧吃上点饭就去替换磨面的同学(我们没有磨,都是插空借用社员家的磨,四邻八舍的磨全被我们用遍了),换下来的同学回家吃完早饭就去上工。当日负责做饭的同学一个要将粮食磨完,另一个人就要下沟去驮水。回来后就要赶紧准备午饭,要保证下地干活回来的同学正点吃饭,一天下来还挺紧张。
当时农村吃的都是原粮(带皮粮),需要用石磨或者碾子将其磨成面粉。
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是连石磨和碾子都没见过的,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磨面前需要先“备粮”,即把粮食簸干净,再用净水洗洗,捞出来晾干,这样做不仅保证粮食的干净,而且磨面时粮食是潮的,不会到处飞粉。刚开始,我们不会做。等我们备好粮。你再看看,锅里、灶台上、地下全是粮食。老乡说我们是“嘛稀女子”(不干净、不利索)。
窑洞的一般结构布局是:窑口装有门窗,进门右手是土炕,炕占到窑洞进深的一半,炕的里端与灶台连接,灶台比炕略低,挨炕边的灶台外面是一个大锅,里侧还有一个小锅。做饭的燃料是柴火,当地硬柴很少,除去一些酸枣圪针、野草什么的,只要能着的,像荞麦秆、麦秸、豆秆都是燃料。我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二里半生产队北京插队知青合影。前排左起:徐蓉蓉、张蕙兰、孙怡茹、王学、刘华;后排左起:徐少峰、赵金明、迟双成、李洪胜、孙继友、代仁旺、侯京通。
们起初不会烧火做饭,就怕火灭了,只知道使劲添柴,其实填得越多越不好着,我们越着急就越使劲往里添柴火,火也越烧越靠里,火全都抽到炕洞里了。结果是锅里的水还没烧开,炕席却烫的不敢挨,有次竟把炕席给烧煳了。
记得有一次烧的是荞麦秆,不好着,光冒烟就是没有火。迟双成看着着急,将烧火的拦在一边,蹲下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子,跪在地上伸着脖子,憋足了一口气对着灶眼大口吹去,还真见效,火苗一下从灶眼里蹿了出来,就听见“哎呀”一声,这时再看迟双成,只见他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我们过去掰开他的双手一看,脸熏黑了,眉毛也给燎着了,成了花脸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