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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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甩开束缚引水来(5)

捷舟慢腾腾地说:“部队的总体目标是提高战斗力,本来各项工作都应以作战为牵引,以提高战斗力为最高追求。但由于机关横向分工过细,整体目标被分割到若干部门去管理,分解越细,各业务部门越无力纵观全局,只好把完成本部门的业务指标作为衡量工作好坏的主要尺度。”说到这里,他望了望郭干事,“以你们的人才培养为例,按理应有一个部门综合论证,预测出:到某某年我们与作战对手的装备可能达到什么水平,需要哪些方面的人才;根据这一需求,我们到某某年需要培养出多少这方面的人才。这样才有利于战斗力提高。但是,现在部队的人才培养分别由训练部门、科技部门、干部部门、宣传部门来管。这些部门谁也无法预测人才需求的总体目标,因而,只能立足本部门的业务分工来抓人才培养。训练部门把院校教育作为自己的任务,教学大纲完成得越好成绩就越大,至于按这些大纲教出来的学员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便难以前瞻;科技部门把增加干部的科技知识作为自己的任务,举办的科技知识讲座越多成绩就越大,至于这些知识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便难以前瞻;干部部门把提高干部的高学历比例作为自己的任务,干部队伍的学历层次越高成绩就越大,至于这些学历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便难以前瞻;宣传部门把干部在职科学文化学习和学历教育作为自己的任务,文凭拿得越多成绩就越大,至于这些东西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便难以前瞻。机关几十个线条型的部门,为了实现自己的这类目标,争相下达指令,争相开会发文,争相检查评比,争相派工作组检查督促。竞争越烈,‘五多’现象就越严重。”

“说得是啊!”回部长跟着发起了感慨,“原来说,部队干部学历低,你们宣传部两年的函授,使80%以上的干部拿到了大专以上学历,现在多数在学法律,我们部队需要这么多法律人才吗?这个学历对拓展干部的知识面有好处,但它对提高部队战斗力究竟有多大用处?”看到郭戈比较尴尬,回部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这时,在招待所写材料的同志已经都围了过来,大家既觉得捷舟讲得有道理,又觉得第一次听到这些“奇谈怪论”。

看到大家复杂的面部表情,捷舟赶快声明:“这不是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我今年的任务是了解怎样制止机关的‘五多’和基层忙乱现象。”

“你讲得不错,继续讲!”回部长回头看了一眼围上来的机关干部,“我们现在是学术探讨,谁也别抓辫子、打棍子,捷舟你再讲讲‘五多’的原因还有哪几条?”

捷舟看到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关注,觉得是个发动大家动脑筋的机会,就敞开心扉道:“毛主席说过,领导工作就像‘弹钢琴’,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重点。我们现在的编制员额,基本上是按照各业务部门工作最大量时编配的,但每个部门不可能全年都处于满负荷工作状态,总是有旺季和淡季,这几个部门忙时,那几个部门就可能闲一些。”

“是啊!年底、年初,老兵退役,新兵入伍,军务和宣传部门就忙一些;部队开训期间,训练部门就要忙一些;干部职级调整,干部部门就忙一些;元旦、春节和‘八一’,群工部门和老干部部门就忙一些。”郭戈听到这里,也不由发起了感慨。

捷舟继续说:“由于机关编制横向分工过细,难以做到哪个部门忙时往哪个部门调整人员,各部门便都按工作最大量时配备干部。这样,当本部门的工作处于淡季时,为了显示本部门的‘重要’,追求本部门的政绩,便争相琢磨点子开会、办班、发文件、搞活动、下工作组。各部门的积极性越高,‘五多’给基层带来的忙乱就越多。”

讲到这里,捷舟看着一大群忙着为各自业务部门写材料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给他们泼凉水,便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宏挤过来说:“我还记得你过去的材料写到我军编制纵向层次太多,使会议文电成倍翻番的问题。”

捷舟赶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劝阻:“不要再说了,这是给大家泼凉水呢!”

围着听的人想想这些年的辛苦,个个心里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甜的还是苦的,一个个议论着、思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宏着急地对捷舟说:“经刚才你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了,打井的事还早着呢!你得给我们想个特殊办法!”

捷舟趁机点拨:“有件事你敢不敢干?你要敢干,就能快!”

“有什么不敢的?当年在草原战斗的时候,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去,乡亲们世世代代盼水,豁出命去都敢干。”张宏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上级有位老首长,是当年红军西路军的领导,你给他写封信,介绍一下你们和军队盼水、盼煤的情况,希望打井、挖煤的事尽快批下来,请卫峡川的几位乡亲署上名字,贴上邮票,塞进邮箱寄出去。”捷舟说出了点子。

“你们机关那么多部门、那么多工作组协调,进展还这么慢,我们几个小老百姓写封信谁理呀?”张宏疑惑地说。

“听说老首长惦记着乡亲们呢,你们主动汇报一次也是应该的嘛!不信,你试一试!”捷舟鼓励着。

张宏回去,如法炮制,连夜和乡亲们写了一封信,发了出去。

十几天后,司令、政委找捷舟通知司政后领导带作战、军务、测绘、营房、财务等机关干部来开会。

会上,政委给大家念了一封信,并传达了上级领导的批示,这时,捷舟才知道,这封信就是张宏发出的。那位老首长看了后很感动,在批示中说:“当年我们在这一带作战,群众给了很大的帮助,怀里的孩子渴得哇哇叫,也把水省给我们伤员喝;没有柴,把门板劈了,给我们做饭,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吃水、用煤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对不住乡亲们啊!请靖西指挥部尽快安排这项工作,地方政府我已打过招呼。”

司令、政委亲自出面协调,打井的问题迎刃而解。捷舟托地方同志买了切割机,让张宏来取。

他兴奋地告诉张宏:“打井马上开始了,听说煤矿也要开工了,你那封信可是起了大作用!”

张宏不解地摇着头:“那么多机关和工作组的领导说了不算,我那封信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们机关的编制弱点是横向分工过细,综合协调部门太少,你这封信,促成了领导出面协调,弥补了因机关编制缺陷造成的协调难度,实际上起到了协调机构的作用。”捷舟指点说。

“快些打出水来就好,快些打出水来就好!”张宏喜极而泣。

“甄主任,你们派个干部参加去给水团一连的工作组。”走廊里传来了宫义男的大嗓门。

“坏了!一连明天到高炮旅,他又要去干扰了。”捷舟跑到走廊里,拦住宫义男说,“这个工作组能不能不去?”

“那怎么成啊?上级领导对高炮旅吃水这么重视,给水团一连去打井,我们工作组要靠上去指导!”宫义男不容置疑地说。

“领导工作得讲科学,一连有一营和给水团领导呢!还用你一个副参谋长越级去领导?那么多机关要都派工作组去抓,连队受得了吗?”捷舟反驳道。

“大家都去抓基层是好事,对连队建设是加强,怎么会受不了呢?”宫义男睁大眼睛望着捷舟,好像他在跟一个怪人讲话。

“指挥部给他们的任务,是年前打出水来,时间已经够紧了,你想想,你们去个七八人的工作组,团里、营里要派人陪。去前,一连要打扫卫生、整理内务、抽调陪同人员、准备汇报提纲、安排座谈代表;工作组到后,他们要接待、汇报、陪同,这要占多少人啊!何况,现在那里缺水,加上陪同人员,你们去十几个人,仅喝水一项,就够他们为难的!”捷舟述说着。

“抓基层可是我军的光荣传统,任务越艰巨,越要到一线指导。”宫义男争辩着。

“哪有这样的光荣传统!抗日战争打得那么残酷,你听说八路军总部机关派工作组,越级下哪个连队指导了?解放战争规模那么大,你听说军委、总部派工作组,到哪个连队指导了?难道机关在这两次战争中的作为,不是我们的光荣传统?我只听说过,八路军总部精干的机关,在老百姓家的几间房子里,指挥整个抗日战场;军委、总部精干的机构,在西柏坡几个小院子里,指挥全国战场作战,没听说他们向基层派出多少工作组!”捷舟越讲越激动。

宫义男愣在那里嘟囔:“工作组抓基层是光荣传统,这话可不是我编的。”

捷舟也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研究过,我军初创时期,一个个根据地孤悬敌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不容易掌握中央精神,很难了解全国局势,为了帮助他们及时掌握党的要求和形势,中央、总部适时派工作组去指导,这完全是必要的。抗战时期,根据地扩大,通信手段增多,这种工作组大大减少。解放战争中不少根据地联成一片,局面更好,这种层层越级下到基层的工作组基本没了。1959年前,我军搞正规化建设,强调层次管理,这种层层越俎代庖的工作组更少,只是六十年代后,这种方法才又被作为传统提了出来,而且形成了一面反对包括‘工作组多’在内的‘五多’,一边又大下基层增加‘五多’。”

“捷舟说的对呀!老人们说,当年红军在我们家乡打仗时,指挥部设在农民的草屋里。前方的战事越紧张,他们越站在地图前熬夜加班,想点子指挥,而不是都跑到前线去。我觉得,那时领导联系群众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和我们贫苦农民同住一个房、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种饭,有了吃的、用的,优先给老人、孩子;二是关心部队干部战士,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优先保障前线,特别是关注伤病员;三是发扬军事民主,及时听取各部队指战员的意见建议,修改作战方案,而不是哪里紧张就往哪里去,如果他们去了,其他方向谁指挥啊!”张宏也凑上来补充。

宫义男瞪起眼睛瞅着他,捷舟赶忙拉开张宏说:“找人帮忙联络的顺车已经来了,你赶快拉上切割机走吧!”

匆匆送走张宏,刚回到办公室,副主任汤怀恩急忙跑来,拉住捷舟说:“不好了,宫义男、甄玉望领着几个机关干部到易司令、华政委那里告你状了。”

捷舟听了心里一沉:易司令刚从盛丰调来,据说战争年代在古州和甄广怀是莫逆之交。

捷舟打了一愣:“他们告我什么?”

“说你在招待所发表奇谈怪论,给今年的机关工作泼凉水,刚才又反对工作组抓基层。”汤怀恩说。

“噢,我是说过这些话,就是《怎么解决‘五多’、克服忙乱》那份材料里的观点,我给你看过,我也送给政委了。”捷舟不太在乎地说。

他哪里知道,易司令正在跟华政委发脾气呢:“今年,我们指挥部机关的工作这么好,上级转发我们的经验,是历年来最多的一次,捷舟不给大家鼓劲,还发表奇谈怪论,简直是扯后腿。”

华政委从抽屉里拿出捷舟写的那份材料说:“司令啊,让他协助詹副司令了解一下反对‘五多’、制止忙乱的问题,可是年初党委定的,你看看这份材料,他还是研究出了些名堂。”

易司令气呼呼地拿着材料回到办公室,看着看着,气也消了。他找到政委说:“这个材料确实有些新观点,看来,制止‘五多’既要解决作风问题,还要解决编制体制问题。明年我们把这项工作列入重要议事日程好不好?”

“好,从明年开始,我们下决心从源头上抓起。”政委表态。

在各级领导的关心协调下,高炮旅的机井很快打成,煤矿的矿井也已挖到煤层。

机井出水那天,易司令、华政委,军队、地方的相关领导都来参加剪彩,随着“开始”一声号令,赵旅长轻轻合上了电闸,清澈的井水喷涌而出,“啊!出水了!”人们吹呼起来,群众争相涌到水前,捧起来喝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激动地说:“我们世世代代盼水,不少村庄的名字都加了个‘水’字,但是老几辈人,哪个村也没见过井水,想不到共产党、解放军让我们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张宏的儿子袤耕才十四岁,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掬起清凉的井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说:“我们盼水村再也不用盼水了!”

“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的呼喊声响彻云霄、震动山谷。

“又让他们弄成了。”远处,邢冬浩一脸沮丧。

“不仅井打成了,还带动了他们的作风建设和编制体制改革,这帮小子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辛席童心有不甘地说。

“吃一堑长一智,没这点本事,共党还能打天下、坐天下?”一木不失时机地点拨,“但是,它这个改革面临的难题多着呢,听说最近用人的矛盾就突出,条条框框多,派性山头多,跑官要官的多。”

“盟主指点的好,用人可是一件大事,听说有好几个单位的班子就是因为意见不统一,迟迟配不起来。”牟智兴眼睛一亮。

“你们可要抓住关键,让‘龙门三子’特别是捷舟这小子陷进去!”一木吩咐,几个人答应着下山而去。

这时,山下站在井旁的捷舟感慨万千,没有多少欣喜。人群中观通老人挤过来耳语道:“老朽知道你在想啥:一口井出水了,但影响发展的问题何止这些啊,需要改革的弊端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