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今来谁识东归意
尹玄玉加快了速度，他离开月宫并非是一时之气，很明显萧如墨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
但也正是因为他提醒，今天才不会措手不及但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知道，又为什么知道了不早点救她，为什么？他明明是阿城的青梅竹马。萧如墨曾说他们都一样，都一样心怀鬼胎，是因为他们一个为天道门主，一个为青玉案少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现在听起来，却是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尹玄玉脑海里十分投入的回想这萧如墨这根线索，他是有隐瞒的，可尹玄玉却并不怀疑他，江湖中有个不成名的规则‘恶人用恶语，相自由心生’，正如作画之人，画出令人神往的作品的人，不会是恶人。他和萧如墨交过手，也和剑圣，漠北三圣，无面和尚交过手，一个人的心术，剑术，无不在诉说着这个人的生平以往。萧如墨就是如此。罢了，罢了。尹玄玉回过神来。他的速度极快，如同一阵风。以至于被飞过来的竹叶将脸颊划了一道细浅的伤痕。他清晰的感受着那细微的疼痛。继续向天道门的方向赶去。
“这里怎么会……”他忽然如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接着停了下来。他伸手抹去了脸颊上的一丝血迹。在风里立刻凝固的起来。他忽的一笑，这笑里却是心机与嘲讽。这方圆几里虽然处于林中，可全是低矮的灌木，那里有竹林。
“是谁？敢暗算我。”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仿佛是给自己说的一样。头稍微一侧从束起的发丝里掉下来一片竹叶。他轻轻一捏，便接住了。
“呵，原来如此”他此时的笑从那样具有心机和嘲讽的滋味变成苦笑和无语。尹玄玉定睛看向远处一个稀疏树林。果然有人影，中午的太阳狠毒，但照如林中便温和通透起来。穿过大道到了树林。就看见那人一身青色外袍。尹玄玉暗叹自己确实太久没有回天道门了，因此看到那一身青衣，一时间没想起来，转念才想起，那正是天道门独有的颜色。
那人手里拿着一株梅花，可以想象是一双纤纤玉手，葱根一样的玲珑白净，但是不然，尹玄玉走上前去，他自然认得那人是谁，也只有他能旁若无人的座上树杈上，懒散的侧影和长发，捏着花枝的手却是骨节分明修如翠竹，分明是男人的手。尹玄玉总算走到树下，一脸无语的表情，接着迅速从手中飞出一样东西，正是那片竹叶。那人眼皮子都没太，直到竹叶到他一尺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反应，但却在下一秒的瞬间，另一只手电光火石之间掐住叶子，几乎是同时身子向左倾斜，如同飞燕一般从树上下来。
“你这上树的毛病还没改。”尹玄玉开口对那人说话。
“你这有仇必报的毛病不也没改吗？”那人也回一句，却是笑着的。
“子桐，别来无恙”尹玄玉终于放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原来那人就是周子桐。
周子桐别了一下嘴角，似乎不在意他说的话，但那样细微额举动。又浅显的表明了他们的关系。“我可是来接你的，你就这么对我？走吧，到门中在说。”说着他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却是掩不住的高兴。只是那支梅花至始至终都没有扔下。
总算上了剑门绝壁，天道门中人要上这剑门绝壁其实也简单，在这山脚就有通往天道门的小道，天道门里的人都叫它地龙。只因为它想一条龙一样在山体蜿蜒直通天道门，却掩上地底，因此除了天道门人就没有人知道了。走在地龙里面空间有限，两壁却隔着一段距离就插着火把。
“玄玉你上次何苦为难陈上士送那一纸天书上来。他进不来地龙，他又是你哥李箫和得力助手，可想而知只有你才能让他那么低声下气。”周子桐走在前面，声音在这条长长的地龙里面，如同一根长线，贯穿始终。接下来就只剩下沉默，在地底这种沉默仿佛就是死亡。
“我是有意的。”尹玄玉忽然说话。沉寂仿佛被穿透了一向仓皇而逃。“他……是我大哥身边得力助手。可想而知他做过什么”尹玄玉的双眼变得寒冷，“他手里也一定沾着他们的血……早晚我都会让他去陪葬的。”
周子桐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来你走了这几年，过得并不自在。”
“算是吧……”尹玄玉说完最后一句，这长长的地龙又开始沉默，后面因为山脚下的暗门关闭缺氧，火把从山脚渐渐熄灭，尹玄玉不禁想，此时此刻，他退后，或者是停下来席卷而来的都会是黑暗。
没过多久就到了绝壁上，这座山的第一道石门是剑门关，第二道石门便是天道门了。
“子桐，你越发懒了。”尹玄玉看了一眼常年被雨水山风侵蚀的石门。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周子桐差点就接不下去。
“哈，是……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石门而已……”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也终究是说不下去了。“不过也终归是天道门第一道标志。”他先一步走到石门前，将手中的梅花插入土中，力气未免有点大，娇柔的花瓣零星掉落几片。“我一定马上就把它修好。”
“不必了，你想什么时候修就什么时候修吧。”尹玄玉一声无奈的笑，接着便走进天道门的地界了。
“你先去吧，让大家准备一下，我这个几年未归的掌门，这样突然回来，要先给他们一个交代才行。”尹玄玉看着天道门的楼阁对周子桐说，周子桐进去后，他也就进去了，可是看门的小弟子却拦住了他。
“你是谁，你是怎么上来的。”小弟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可是说话的语气厉害却脱不了稚气。尹玄玉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多少。在心中略略一想，他确实离开了很久，新进的弟子都不认识他，但是天道门选弟子十分严苛，只挑选精英到暗杀门接受死训，还有一部分作为明势力驻守天道门，虽然李箫和做过的事让他不能原谅，但那个门宗没有暗地里做过些利己的事，比如长老们就会在暗杀们中继续挑选精英来为他们办事，正如他自己也会有四位护法，他看了那孩子一眼，资质平平，偏偏性格单纯，根本不适合混迹江湖，不知为什么会到天道门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九年前也就是比他大一岁的时候，他当上了天道门的掌门，若无半点能力只怕天道门早就被江湖中的恶狼分食。江湖人因为生杀冷酷，少有悲秋哀叹那样的感情，此时他想起过去，也只有如走马观花，如同少年时骑着骏马一路走到现在，只有萧瑟而已。他面上露出笑意，走进那个孩子，那小弟子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是他从未感受到的，即使周子桐平时严峻，但却没有眼前这个笑着的人这样让人窒息。尹玄玉的手放在那孩子头上，似乎是耍他一样的用力揉了揉。
“等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进去，那小弟子一时间尽然忘了拦他。
周子桐在尹玄玉不在时一直掌管天道门。却是不能使用护法的，如今尹玄玉一回来，他就首先告诉了四位护法。青冥，吹雨，伶吟，重楼是尹玄玉的护法，也是至死效忠他的人。很快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按理长老们要坐在掌门身边，以示身份。可是此时尹玄玉却还没有进来，四位护法也只是站在一边，弟子们站在一起，畏惧长老威严而不敢言语，却还是有一些新进弟子在窃窃私语。
“青冥，吹雨，伶吟，重楼，长老还有各位弟子，我尹玄玉在此向各位请罪了。”一声话音落地，尹玄玉已经站在二层阁楼的围栏之后，正好在长老对面，他是何时到的这里。无人知晓，只是长老们都有些激动，他们的掌门终于回来了。四位护法更是如此，唯有青冥和重楼露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笑意。接着他们不约而同的上前。
“恭迎掌门回归！”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尹玄玉走过去。他们便跟在身后。几位护法还好，长老们就不是如此了，他们从惊讶到埋怨，以至于到现在仿佛每个长老眼里都充满了怨毒的目光，其实他们也是忠心耿耿，可对于这样一个掌门，确实是恨铁不成钢。周子桐在一旁看着，硬憋着不笑。一双眼睛里都是眼泪。
“副主这是怎么了？”青冥经过周子桐时忽然看到他满眼泪水，莫不是激动的哭了。
“别理他。”尹玄玉压低声音。“就让他憋着吧，就本事就笑出来。”周子桐继续憋着，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眉头都皱起来。
“长老，我回来了。”尹玄玉走到长老面前，虽说是平静的汇报一句，但其实他最清楚，天道门的长老是最难搞定的。
“哼，你还知道回来。”其中一个长老已经安奈不住，很显然他在这里面是脾气最差的一个。这便是尹玄玉最为头疼的了。他无奈的转过身去，面对着天道门弟子。
“我于本门掌门之位九年，一无寸功二无寸德，今日归来，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他对着众多天道门人，一眼便看到了刚刚那个门童。那小弟子吞了口唾沫，想不到他竟然是掌门。看到他正在看自己更是脸都白了。
“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一走就是四年。”其中一个长老发话，尹玄玉自然是敬重他们可并不惧怕，更何况他当年走是有他的理由。
“应施长老所问，四年前我离开，确实有原因。”他稍微停顿一下又说“我大哥无德，违背江湖道义，抹杀侠士，心狠手辣。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天道门为李家另一脉分支，我唯恐它也卷入大哥所做之事中。没有我，他动不了天道门一分一毫。因此才会离去。”他转身面向七位长老。“长老，可能理解我了？”
长老们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心里也十分诧异和恐惧，尹玄玉那么直接说李箫和，是人都明白，他与李箫和如今已是势不两立，如此大变，一时让人难以接受。“那么玄玉这回回来是为了什么？”
尹玄玉点了下头。“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交代我失职之过。”他看了看周子桐。“另一件事，等时间到了，我自会交代”着话说了就和没说一样。长老们还想在说，但是却被尹玄玉打断。“长老们不必多言了。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散吧。”说完他便离开，接着四位护法和周子桐也跟着离去，只剩下长老们，其中一人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众弟子散吧。”终于才各自散去。
尹玄玉穿过回廊到西园，走过了西园才到了他住的地方，楼阁中间是围成的一个方寸之地，周子桐有一年闲着没事在在这楼阁内的园中立起四根柱子建了一个小巧的飘空远望亭，给它起名叫清风亭。尹玄玉此时就在清风亭上，仰面朝天卧在亭中。
“现在你可以好好的笑了。”尹玄玉对站在亭子下面的周子桐说话。可此时周子桐却笑不出来了。“玄玉，你不该扔下长老们自己走啊”
“你知道，我最头疼的就是他们滔滔不绝的问题。我既然已经交代清楚就没有必要在待在那里了吧。”
“你果然一点都没有变。”周子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次回来不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尹玄玉做起来，黑发顺着鬓角落下来。“当然，还有别的事情。”
周子桐忽然一脸贼笑。“莫非。是私事？”
尹玄玉在亭上向下望着他，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无聊。“算是吧。若是单纯的私事，我倒还安心些。”接着他从亭上翻身下来，轻如燕子落地。做到了石桌前。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周子桐说道，尹玄玉只听着他说话，他了解周子桐其人，最是精明所以圣女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不想让天道门去趟这个浑水。”
周子桐忽的闭目叹息，“恐怕长老他们也不会同意。”
“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自有办法。”
周子桐忽然想到了什么。“玄玉，我刚才问你是不是私事，你并没有直接否认。你到底怎么……”
“造化弄人”尹玄玉忽然打断了周子桐的话。“就是造化弄人，我当初因为不耻大哥所做之事而走。四年间又做了什么，依然是拜他所赐，死去一位友人，亲眼看着望江阁消亡，戴景辰被掏心，还有……”他说道这里时就说不下去了。已经到了痛苦的临界点。“还有我喜欢的人，竟然与我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竟然她就是圣女。”
周子桐脑海里犹如轰的一声雷鸣。怪不得他要说造化弄人，这不就是天底下最造化弄人的事情么？
“她一个人将要面对江湖上这么多人的抢夺，我只想她不要被他们找到。千万不能找到。”尹玄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敲打着石桌，他自己可能不知道，这是他自小的一个坏习惯，他从小沉稳冷静，脾气虽然看起来不错其实只是隐忍，根本不是那种温柔公子的形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也可以风度依旧，从容不迫。可就是只有这个动作，只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周子桐知道，在他面前，即使尹玄玉内心怎么掩藏都会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周子桐在意的观察他额动作。他已经如此心慌意乱了吗。
“玄玉，你刚才说回来为了两件事，你说了一件令一件却没有说，那到底是什么事？”他看着尹玄玉，指尖慢慢的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决定辞去掌门之位”他在长老面前不说，在周子桐面前却是说的自然，仿佛他要辞去掌门一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周子桐眉头紧皱。他纵然有心里准备，可还是不免吃惊。尹玄玉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穿透，他明白了，那话的含义。周子桐慢慢恢复平静。
“玄玉，你今日可十分反常。”周子桐看着尹玄玉，一下一下敲打着石桌。忽然尹玄玉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玄玉，想必圣女一定是一位佳人吧。”他看着尹玄玉的眼睛“快点走吧。去救她。”
尹玄玉说不出话来，他从小到大，周子桐更像他的兄弟手足。所以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一句话说出自己心里所想。他只能故作轻松的微笑，点头。
“我是马上要走。不过只是去找一个人。我还会回来宣布第二件事。”尹玄玉稍微放松，忽然闻见一阵幽香，不经意回头，原是墙角的梅花正在怒放，他皱着眉头凝望了一会，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
“等等，子桐。我还有件事。”
“什么？”周子桐这回真的不明白了。可看见尹玄玉看着自己种的梅树笑起来，就知道他一定是打那梅树的主意了。
“你可别出什么馊主意。”周子桐忽然害怕起来。
尹玄玉腼腆的一笑，这样就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了“就算你为兄弟贡献一点东西，那颗梅树木质上佳，我就要它一根粗枝。”
“不可以！那是我从小养到大的！”
“呵，那就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不……！”
于是第二天早上，本来长得标志且对称的梅树，仿佛忽然少了一棵左枝，树下只有周子桐叹息着捏起一星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