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玄玉在李萧和眼前离开月宫,他明白李萧和是不会来追自己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根本劝不动自己的时候就不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江城就是圣女,尹玄玉脑海里那两年前的异样终于有了出处。原来这样,竟然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跟着她。所以无论他当时多么小心,最终都会东窗事发吧,这两年他也一直注意着也曾听说过圣女出现的消息,但不知道圣女就是江城。
还有那个,小篆刻着的悦笛的玉珏,在半年前终于找到了出处。正是青玉案的悦笛护法,那便是秦月衣的原身,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见到青玉案主人,历任掌门中最年轻的一个,江城的青梅竹马——萧如墨
他打败了那个被称为剑圣的人,一个不属于何门何派的游子,名叫付逸。明明败了却还能优哉游哉额躺在那里喝酒。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乱七八糟束起的头发。上挑的眼角是这唯一格格不入的画面,因为在一片乌泱泱中只有这眼睛足以用漂亮来形容。可他偏偏不在意,偏偏是胡子拉碴,一身破布麻衣。
尹玄玉不经意的笑了一声,他是个有趣的人,不似前那些被打败了的人如同丧家之犬那样狂吠。
“前辈还真是好心态。”尹玄玉坐在他身旁,竹楼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桌一椅,外面则是望不到尽头的竹林。
“哼。”付逸轻声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意。“能败在你手里,也不算丢脸”他坐起来一只手放在竹椅上。“剑圣之名于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他忽然抽出长剑,那把名为‘玄荒’的剑,传说是一位不出名的铸剑师,一生当中铸剑无数却没有一把打的称心如意,只有这最后一把剑以生命为火,被带入忘川在忘川那飘荡着无数灵魂的忘川水中浸泡了三年那炙热的火焰才熄灭,最终铸成这把玄荒。
他看着那把剑,光亮的剑身倒映着他的双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古籍里是这么记载这把剑的。所以世人称我为剑圣,是冠以剑之名,赞我之无情。”他看着剑,一声冷笑,“所以与其在意这个不如和你打一架来的痛快”
“哈哈哈。前辈说笑了。”尹玄玉一声笑,“如你所说,那谁有了玄荒谁就是剑圣?”
付逸的双眼忽然变得冷漠起来。“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拿走这把剑。我只是说,无情之人配不上成为圣。”
“圣者。本就无情”尹玄玉打断他的话。“孔圣人是,老子是,九天神明,西天如来,他们都是。因为只有无情,才能看清世事,唯有无情,才能明辨是非。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如果知道一切都是梦,知晓人生之境无边无阔就不会庸人自扰。”他回头看着付逸,可是他的目光仿佛和付逸处于两个世界之中。“前辈,我是庸人,因此便会自扰,你故意手下留情,是我败了”
付逸怔了一会,原来他看出来了,“哈哈哈。”付逸仰天长笑“后生可畏,可是”他对视着尹玄玉望着他的目光,“正如你所说那样,你明明都明白。”他看着他,仿佛要看穿。“却为什么不放下。”
“也许,是因为有不能放下的原因吧,我注定不会是圣人了。”
“你这小子。”忽然间竹楼里竹叶飘飞,穿堂风涌进来一时间飘落的竹叶如同春雨一样,尹玄玉在风里迷了眼睛。只是闭上眼回过头去。
“小子,我本以为我是个怪人,可我觉的你比我更奇怪。竹里馆风景清幽,送给你慢慢欣赏吧。”
“哦,对了,不打不相识,以后可以到这里找我。你总有一天会需要我的。”
风渐渐停了,只剩下一地的竹叶,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人的确像他的风格。尹玄玉似乎对他的突然离去并不在意,他坐在那里,好像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也许在想,关于圣人是不是就真的像自己所说那样,不过也无所谓,因为他并不想成为圣人,他曾有过居于山野间,夜里在悬崖与狼一般看着月出,在悬崖边听着风声和琴声,可现在他只想在三千红尘里得到一个知己。
那个人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竹里馆,离开了那片让人神思惘然的竹林,这篇竹林外的十里长堤,景色甚好。和它身后那片清幽的竹林形成一股相反的力量,浩瀚而无忧。
但是那股气息让他不能好好欣赏着十里长堤的景色,只可惜了,因为这样长堤他游走这么多年,除了西域的戈壁,这就又算是一个鬼斧神工的景致了吧。那股气息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尹玄玉没有去找,只是装作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一样,但是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个人这个感觉让他觉得熟悉,但是在脑海里却好像找不到关于他的记忆。因此只好按兵不动。
他还不准备出来吗?他要这样跟多久。尹玄玉慢悠悠的走在长堤边上,他明白这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因为这十里长堤上没有别的景物,正因为它空旷所以才显得如此浩瀚,但是那个人却能这样藏匿的滴水不露。却又能让他刚好能感觉到,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一颗石子清脆的落入水中,与其说是落入,倒不如说是及其干脆的打入水中的,尹玄玉找到他了,在那片清水中看上起好像只会有水草的一片水泽里,水却一反常态没有那因为太深而显现出的一股幽绿,而是清丽一抹淡绿,只因其底色是一股纯白。
他竟然藏匿在水下,纵使尹玄玉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可这样的却着实有些奇怪。他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此时也不想再开口说话,因为眼前的长堤的上游,那一片干净且安静的水泽忽然泛起浪花,波光粼粼,因为浪太大所以也看不见其中藏匿的人。但是就在他完全走出水面那一刻,水泽恢复的平静。
一个陌生的面孔,一身白衣,这就是水为什么看上去不那么绿的原因了吧。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他居然坐在水面上如同坐在平地上一样,且衣服上没有一滴水,水面倒映的他的影子。每一个现象都告诉尹玄玉他不是一般人。萧声响起,那种乐器的声音是一股低沉而深远的滋味。尹玄玉一向不太喜欢诗词里那些娇弱的情感,所以虽说长了张才子的脸,却一个剑客的心,但即使如此他知道那人吹得是《诗经》中的名篇——采薇。
他离尹玄玉并不是很近,可是箫声仿佛会游走那样绵延在长堤之上。尹玄玉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刚刚那颗石子就是他回应那人的挑衅。此时旁人听起来曼妙的箫声,在尹玄玉身边如同利器。怎么可能,这样的招数除了江城还有别人也会?难道他也是江家的人?不对他用的不是琴。尹玄玉立于那样的乐曲中,仿佛是很淡然,想要看着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但是曲子里那些微妙的利器,已经割破的他的衣袖,最后连他的脸庞也出现了一丝血痕。
“够了!”尹玄玉在一瞬间抽出长剑,那挑衅般的箫声也忽然转变,时而快时而慢,紧凑却不乱。因此那些利器也就变得更多,尹玄玉伤不到他本人,他还坐在水面上丝毫不乱的吹着萧。但是尹玄玉又岂是泛泛之辈。也许普通在这样乐曲里早已神思紊乱。但他却不理会,不理会那些声音,也不理会那些利器在脸上手上胳膊甚至颈部割出的一道道及浅血痕。
长剑在尹玄玉手里,莫非是最好的利器了。虽然比不上付逸的玄荒,但是他本来就是剑法上的高手,于是他此时手握长剑横着一扫,紧接着向前一步,转身躲过那些看不见的利器,手中剑如长龙呼啸出去,本来看上去好像只是在空中凭空的一扫而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多出那么多剑的影子,每一剑都如莲花绽放一般齐齐护在尹玄玉周身,他也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前进的机会,乐声更急了,在那样的攻势下仿佛受到了干扰,如同一根平滑的绳子忽然受到外力的扭曲,那声音也忽然的扭曲,变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但同时威力似乎更猛,因为尹玄玉扫出的剑影每一个都如同碰撞到坚硬无比的石头那样,更奇怪的是本来普通的剑变得周身发紫,砍向那些看不见的利器时居然散出淡黄色的青烟,当然只有尹玄玉和那人知道为什么,江城也是这般使用古琴,只是这人并没有江城厉害,要不然草木皆兵那一招出现,只怕他现在用的呼延剑阵也起不了作用。剑身发紫也是因为他把一半的内力灌入剑中,若不然也无法对付同样用内力吹出来的箫声。
尹玄玉继续用呼延剑阵,这是李姓家族中最基础的剑阵,几乎所有剑法都在起变化之中产生。但是尹玄玉此时将内力的一半灌入剑中,意味他消耗会特别快,可是他此时还没有到达水泽。如此只能放手一搏。
当全部力气灌入剑中的时候,剑仿佛要承受不住由紫变红,呼延剑阵的威力骤增,但是此时的尹玄玉却如同一个普通人,从来没有人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竟然还只是这样的乐曲而已。但是就在呼延剑阵的莲花重影变成暗红色是,那乐曲仿佛也开始分崩离析。声音骤然停止,阻碍尹玄玉前行的障碍没有了之后,几乎是本能的那样,剑身恢复原来的模样,呼延剑阵消失,内力重新回到尹玄玉体内。在以他风与剑的速度瞬间逼近那人,但是那个人也几乎是在同时从水中跃起,他没有剑只有一把萧,却可以使得如剑一般,终于他也不能那样安定,与尹玄玉正面对决。一萧一剑,仿佛在此就出现了悬殊,但是他也用了和尹玄玉同样的方法,使得萧比起尹玄玉那把剑还有过之而不及。
“我想起来。”尹玄玉一个转身用剑挡住那人刺向他命门的一击。忽然间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和你并没有交集吧。为什么要对我出手。”尹玄玉虽然说着话,但是剑法却不乱,这一回他的剑势如长虹,招招都是进攻一反刚才的呼延剑阵只是抵挡。但是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场着实打的辛苦。再加上他刚与付逸对决过,且耗费了不少内力。但是对手仿佛也好不到那里去,因为他不得已以萧代剑,长期的灌入内力,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可是尹玄玉这一回想错了。那个人比他想象中更厉害。一场不分高下的对决,一直持续到太阳西落。西方渐渐红透了的天空下。尹玄玉最后又用力一次呼延剑阵。本以为那不过就是为了防御而用的剑阵此时却如剑雨一般刺向那人,但实际上只有一把剑是真的,终于那一剑倒切入前来抵挡的萧中之后,他反手夺过了萧身,另一边那人还握着萧。神情有些惊讶,却不慌乱。
那两人打了一下午,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到最后却好像十分享受这打斗的过程,谁也不让谁,没有原因,没有目的,仿佛就是为了一分高下。
“这一招你猜到了吗?”尹玄玉略有笑意的问。
那人本来是惊讶的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不愧是天道门主人。这一招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实在不辱门风,只可惜我的萧了。”他忽的放手,也并不是他可以预知那萧已经要裂开了。而是传入他手上的那股来自尹玄玉的内力,如片片利刃,再不放手只怕连手都要一起削了。他放手的同时尹玄玉也放手了,两人的手向空中一抛。那只竹萧便顺着那竹子特有的纹路裂成不知是几十片还是数百片。
“我输了。”那人收手。打了这半日,最后却云淡风轻的说这话。
“你要是用剑。我恐怕就赢不了。”
“那么,你要是不和付逸打那一场。我也就不必将剑扔了。”
尹玄玉有些心中有些诧异,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在暗处了。“你何必谦虚。在不结束我也受不了。”他仿佛累了一般坐在长堤上接着又躺下去。他的头发本来一丝不苟的束起,此时鬓边也散下来些许,在加上脸上身上那是被击中的浅浅伤痕,虽说是赢了。但是却也挺狼狈。“夺你的萧你为了报复你之前那箫声的折磨。说到底,我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那人也盘坐在长堤上,“那么我那湘妃竹的萧裂成那样,算是赔付我的箫声伤了你的代价吧。”那人说着话,语气里有些叹息。
“一把萧,那就那么心疼?”尹玄玉忍不住开起玩笑。
可那人却不紧不慢。“你若是能在这天下在找出一把那样的湘妃竹萧,我便不会这么心疼了。”
“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啊。你要是早说。我就不会弄成那样了。”
那人咳嗽一声。尹玄玉才想到自己那番话有点不妥。因为在刚才的情形中,突然喊一句,‘那是湘妃竹做的萧,你可不要伤着’岂不是当时就要笑场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到这里。还有听你之前语气,你认识,可是我却不认得你。”
“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向你讨回一个东西。”
尹玄玉沉默了一会。“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谁说一定要认识,再说你马上就会认得我了。请你把哪块刻有悦笛的玉珏还给我吧。”他是那样平淡的说,可是尹玄玉心里有些诧异,而且青玉案的人怎么会知道这块玉在自己身上。
“你是青玉案的人”
那人冷笑一声。“还要明知故问吗?”
尹玄玉拿出哪块玉珏,上面小篆刻着的悦笛二字,已经有些磨损,秦月衣一定一直带在身边吧。
“是这个吧。”尹玄玉坐起来,一边说,一边把玉珏丢给那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在暗处观察别人,之前也有过吧,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是我记得这个气息。我没有见过你,可是你一定见过我。”
“玉珏总算物归原主,这是我亲手给她刻的,悦笛本不是她的名字,只是要到青玉案成为护法,就不能再有名字。”他答非所问,尹玄玉在等待他的答案。“第一件事就算了了。我确实认识你,尹玄玉,确切的说我认得你是在大理附近,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喜欢在暗处观察别人的人。”他说着仿佛对尹玄玉刚才的话很不认同。“我不过是因为,守护阿城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知道你也是因为你在她身边。”
尹玄玉怔住了,他的心开始跳的厉害,他的确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一定听说过。“你是萧如墨吧,你居然是青玉案的人。”
“没错”
尹玄玉望着远处出神,他没想到会遇见萧如墨,他为什么要找到自己,气氛变有一丝不寻常,那也都是因为他们都爱着同一个女子。
“你方才说,第一件事算了了,那么第二件事呢?如果是关于阿城,你应该也知道,她早就离开了吧”尹玄玉说到这个话题,纵使他的心是铜墙铁壁,此时也开始绞痛,他的语气却极力的掩藏那股落寞。
“是啊,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要说。”萧如墨眼神坚定,语气平静如水,仿佛他的心也平静如水,但是他自己知道,要心痛,他早就麻木了。如今却是释然了。
“第二件事,我只是想,将她托付给你。”
尹玄玉瞳孔仿佛突然收缩,联动着心脏一起收缩。他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我可不是因为我输了才将她托付给你。只是因为,她把我当哥哥,却将你当成爱人。我要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好好活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尹玄玉不知道为什么有股无名之火燃气,如今说这些还有用的话,那么世间又怎么会后悔这个词存在。“爱她也好,守护她也好,你不就做的很好吗?为什么来拜托我。她走了。她不会回来,你跟我说这些是来耻笑我吗?”
面对尹玄玉的无名之火,萧如墨却显得平静多了,仿佛这就是他的常态。“尹玄玉,你真的是个傻瓜。我若是有竞争的机会怎么会让给你。”萧如墨不禁一笑。仿佛是不甘心也仿佛是无奈。“她至始至终爱的是你。还需要我解释吗?”是啊,还需要解释吗?还需要在把受伤的心剖开吗?他像证明自己爱她,但是她至始至终也不需要他去证明。
“你也知道,江城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来拜托你了。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是她的危机。但也是她的机遇。”
尹玄玉被他一番话说中,他感到自责,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离开她,他在漠北也好在西域也好在江南也好,都不能不承认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对不起。”他过了很久也只说了句对不起。他在守护她啊。即使萧如墨没有说过这些话,他依然在守护她啊,他去过每一个江城去过的地方,知道每一个她的消息。可是他能够让她原谅自己吗?他的哥哥灭了她全族啊。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这样是事实她能忘记吗?
“我的话已经转达到了,从一开始所有人就心怀鬼胎,你是天道门的主人,而我是青玉案的少主。我并没有比你好多少,是我杀间接杀了她朋友,即使不是我本意,青玉案在所有事情里都在暗中推波助澜。如果将来你没有成功守护她,我不会放过你。从今天起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明白了么。”萧如墨站起来,西方的天空已经变深蓝,他拾起那只萧的碎片,背对着尹玄玉,边走边说“你若是可以,再帮我找找湘妃竹吧,找到了砍了交给我就好。当然找不到也不要勉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长堤上月光温柔照耀,只剩下尹玄玉一个人。
“好”
这一个字隔了许久才说出来,不知是回答那个问题。但是他明白无论江城愿不愿意,他都决定那么做了。要把她从命运手里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