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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飞利浦牌剃须刀(4)

小树林这会儿幽静至极,早春的雨水还未从树叶上干透,一滴一滴从上面流了下来。空气清冽,众人都骚动不安,分成两边,将小土豆和刘大胖子分别推到人前。

两人你瞅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敢先动手,蠢蠢欲动着。

空气里散发出来的骚动的气息让大伙对接下来的结果充满了期待和幻想。但是两人谁也不肯先动拳头,倒像是被挟持而来的两兄弟。

“打吧,僵持着干啥呢?”有人不满地说道。“打他,胖子!”“叫个球!”刘大胖子扭头骂了一句,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薄得像片树叶儿。“不打有个球意思……”大家对此都满怀失望。两人就在人群里,绕着圈儿。虎视眈眈地望着对方,但都不肯率先动手,憋足了劲。刘大胖子说:“你妈的以后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嚣张?”小土豆说:“谁嚣张了,大家都明眼看着的!”刘大胖子二话没说,推搡了他一把。小土豆也不甘示弱,回了一下,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大家都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心潮澎湃。小土豆一会儿被压在身下,一会儿又翻了上来。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巴,龇牙咧嘴地吐着粗气。

刘大胖子到底力气大,占了上风。他一把掐着小土豆的脖子,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问:“还敢不敢和老子斗?”小土豆一阵挣扎,地上被脚跟踢踏得泥土四起。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翻不过身来。刘大胖子骑在他身上,得意地大笑起来。小土豆处于全面下风的时候,赵雅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她使劲挤了进来,尖叫了一声:“别打啦!”

就在刘大胖子愣神的当儿,小土豆像泥鳅一般从他胯下钻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吃饭的勺子来。那时,刘大胖子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小土豆这边了。

小土豆用手紧紧地握着勺子,手臂激动地颤抖着。这把勺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谁也没想到小土豆竟然藏了一把勺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小土豆很有些没面子。他看到赵雅思的目光停落在勺子上,匪夷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他低下头,脸涨得绯红,于是扔掉了勺子。

小加后来再次回味这件事时,坚定地认为,小土豆就是被赵雅思这一眼所打败的。他沮丧地扔掉了手中的勺子,顾不得望刘大胖子一眼,拨开人群就走了,从此气势一落千丈。

9

冗长的下午杜怀民只收到儿子杜渊的一条短信。他说晚上回家。杜怀民回过去问,是不是又吵架了?儿子没再回复过来。这几天,儿子常回家住,他隐隐预感到儿子和小柳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但是又不便明问。他也不想知道这些烦心事。窗外滴滴答答地下着雨,好半天,杜怀民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发呆。他翻出那女人的电话号码,背得滚瓜烂熟的。那女人带着几分妖娆的风情,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眼前。这天坐在办公室里的杜怀民有些神情恍惚,他很想掏出手机给女人打个电话。她胸前的那朵刺青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甚是刺眼。

他琢磨着这八百块钱怎么给她。白菜八毛一斤,豆腐一块钱四块,八百块,都够一家人两个月的生活费了。他想自己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八百块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他越想越有些吃了亏的感觉。他觉得这八百就这么白白给她,有些太便宜她了。

他一人在家里吃的晚饭。小加有时回家吃晚饭,有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餐馆里吃,中午,他是铁定不回家吃饭的。只有大儿子和小柳也回家时,他才会去菜市场多买一些菜,晚饭尽量丰盛一些。楼下的女人似乎没回来,他凝神听了半晌,也没听见楼下有任何声响。九龙国际酒店,他凝神想了半晌,后来才想起那儿是个温泉洗浴中心,离城区很远……那女人长得也的确是风韵十足,想起这些,他突然莫名地烦躁。洗完碗,杜怀民坐在沙发上胡乱看了一会儿电视,萨达姆指挥的伊拉克军队正被联军夹击得溃不成军,许多前方阵地的兵团已经向美军缴械投降。他关了电视,下楼去找门卫老张下棋。每天老张那儿都摆棋局,几个退休的老头牢牢占据着地盘,只有晚饭时分才有些许的空隙。杜怀民坐在槐树下,若有所思,从老张那儿走进走出的人,均一一落入他的眼里。春天的花粉飘落在棋盘上,他用手指弹了弹,下了一着臭棋。天色渐渐弥合,雨后的晚霞残照,映着小区的半边街道。他盯着全面处于下风的棋局,突然坏坏地望着老头笑了笑,“我要赢了。”老头认真地端详良久,连连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嘛。”杜怀民于是来了一个釜底抽薪,索性断了自己的后路,下了一着险棋。这着棋,如果对方没想到,绝地反击则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老头呆呆地观想半日,一时还真被镇住了。杜怀民不耐烦地催促了他几次,老头岿然不动的神态,像坐化了一般,杜怀民心里愈发冰凉。老头果然一拍光溜的后脑勺,嘿嘿笑起来,“你不是自寻死路嘛。”杜怀民丢掉手中的棋子认输,抽屁股走人。小区傍晚的街道,春意暗涌,正是黄槐盛开的时节。杜怀民用心地吸附着空气里散发而来的清香,一时心中涌出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快步走到小区的药店,要了一盒计生用品。他许久没用这东西了,结账面对收银的小姑娘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将盒子藏在床边的小柜子里。又担心小儿子乱翻发现,于是干脆撕开包装,压在被子底下。做完这些,他突然感到很荒谬。他又想,美国和伊拉克隔着那么远,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也打上了?

近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劲了,有时爬楼梯时,膝盖处便酥软无力,心跳有些加快。两三年前,从没这回事。那时杜怀民晚饭后,还偶尔出去打会儿乒乓球或羽毛球。现在他懒得动了,放下筷子有时连碗都懒得洗。看电视已成为他唯一的休闲娱乐活动。事实上,他盯着荧幕,大多数时间也是在走神发呆。电视里那些生龙活虎的小年轻,和他已基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走完了人生的大半路程,剩下的这一截,连幻想的乐趣都没了。年轻时,杜怀民倒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以为命运掌控在自己手心,捏一下,它就乖了。他翻开手机里的通讯录,从开始翻到最后一个人,竟然没找到一个能发短信胡乱聊聊天的人。只有她,才让他心动了一下。

他发了一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这条短信,刚发时,他心里感觉是稳妥而恰当的。但是女人许久也不见回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客厅的钟表的指针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哆嗦站了起来,裤兜里的手机振动响起,女人说,明天。简短的几个字,堵得他心慌。他不知该不该再继续下去,掂量许久,他又发了一条:你做什么工作啊,怎么老夜里上班?

这会儿,她再也没回复过来。有一阵儿,他老觉得裤兜里的手机在振动,让他感到热脸蹭到了冷屁股。很明显,对方没心思答理他。他想继续再发,终于没敢摁确认键。如此纠结几番,他更感无聊,打开冰箱开了一瓶红星二锅头,就着酒鬼花生喝起闷酒来。那电视屏幕上正上演着香港警匪片,婀娜多姿的女子坐在黑老大的腿上,摇晃着腰肢,渐渐地拉开紧身皮衣,露出一朵妖艳的刺青……

“好屄都给狗日了!”他想。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他思忖着儿子今晚怎么还不回来。他们不回来,家里就冷寂无声的。他抿着小酒,望着墙上的时钟,气渐渐地又上来了。有个东西堵得他心烦,他想站在窗口大声呐喊几声。

10

战局的失利给了他迎头一棒。小加坐在网吧靠椅上,有些万念俱灰。新闻正在铺天盖地地播报美军对巴格达合围之势已逐渐形成,他们胜利攻占了南部重镇乌姆盖斯尔,成功地在纳西里耶渡过了幼发拉底河。伊拉克军队的抵抗显得不堪一击,比他想象中要相去甚远。他无比失望地离开网吧。夜晚街上行人稀少。橘黄色的路灯下几个喝醉了的小青年正扶着路灯杆呕吐,酒气冲天,偶尔夹杂着几声骂娘与怒吼。他们大概和哥哥一般大小,像是上班的人。

他快步走过,匆匆回头一瞥,竟然真看见了哥哥杜渊。

小加快步走到跟前叫了声哥。杜渊恍惚地摇了摇头,浑身的酒味,半眯着眼一直打着酒嗝。其余三位也都喝得东倒西歪,他们沿着马路沿一排溜坐了下来抽烟,大声骂娘。不知谁最先开始唱,大家最后都一起唱起《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冷寂的街,白天的喧嚣潮水般退去。他们歇斯底里的歌声透过春天的夜,传去老远。他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唱着,周边有个男人推开窗户骂骂咧咧地说,大半夜的喊啥喊呢,还让人睡不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