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黄泉路上稍停步,主仆同赴鬼门关!”众人听得骆宏勋诉哭余谦之忠,无不垂泪。花振芳道:“骆宏勋,你保重,莫要过伤自己。余谦乃用力太过,心血涌上来,故而昏去。稍刻吐出瘀血,自然苏醒,必无伤于命。”鲍自安道:“骆大爷,方才那禅师搭救,哪里去了?”骆宏勋道:“他乃消安师父的师弟,消计师也!”将自己被吊在廊下,蒙他相救,驮我上屋而逃,奔至桥边,才交余谦;又遇朱家数十人围住,蒙诸位相救之事说了,问道:“但不知此刻消计师胜败如何?”
正说之间,消安、消计、黄胖、巴氏兄弟俱皆来到,徐松朋见朱虎逃走,也不追他,亦自己回来。看见骆宏勋主仆如此情形,好不凄惨。过了一刻时辰,只听得“咯咯”一声,余谦吐出两块血饼,只是叫“嗳嗳”之声,不知为何?鲍自安道:“抬上骡轿,煨暖酒,刺山羊血和酒。”众人将他主仆抬上骡轿,刺了山羊血,各服之后,才与消计见礼。大家相谢。消计道:“均系朋友,何必为谢?”鲍自安问道:“骆大爷在恩县监中,怎至于此?”消计将余谦状告狄公,狄公进京,令恩县唐老爷押赴京都听审,铍朱家兄弟杀了官兵,劫去骆大爷并贺世赖;余谦到庵中送信,故至他家放火,诓了朱家兄弟,惟剩了朱豹、贺世赖两个无用之人,方才解救之事,说了一遍。鲍自安大喜道:“任大爷案内只缺此人。既在咫尺,何不顺便带去!”又道:“任大爷,跟我来。”任正千道:“领命!”鲍自安带两口刀,任正千带两口朴刀,告别众人。消计道:“二位檀越,你们俱要记着:有树者正路,无树者是埋伏。”任正千、鲍自安二人多谢指引。
二人遂奔庄上而来,只拣有树者走。离护庄桥不远,早见二人在桥上站立。鲍自安认得朱豹,但还有一个少年人却不相识。
任正千指着那人道:“正是贺世赖。”鲍自安道:“任大爷稍候,待俺去捉来,你再拿他回去,切不可伤他性命,终久是你手中之物。贺世赖还要细细审问。”说罢,由护庄桥东边,轻轻的走过河来,看见大门首站了许多堂客,火光如昼,不敢上岸行走,恐被堂客看见,惊走了贺世赖,遂在河坡下弯腰而行走到桥边。朱豹同贺世赖二人,见三个弟兄追那和尚,至此不回,正在发呆,一手扶着贺世赖,同立桥边观看。朱豹叫道:“贺老爷,凡事不可自满,若杀骆宏勋,先前不知杀了多少?大家兄偏要吊起来,说什么先打一番杀他不迟,叫他零受零受,又要煎他心肝下酒,以至被和尚盗去。谅一个和尚,哪里走得脱?还是要捉回的,只是多了这一番事情。”贺世赖道:“正是!”二人正在谈论,鲍自安用手在朱豹肩上一拍。朱豹道:“是谁?”鲍自安道:“做捷快事的到了!”说犹未了,头已割下。贺世赖正待脱逃,鲍自安道:“我的儿,哪里走!”伸手抓下来,叫声:“任大爷,捉去放在车上,也与他一裹衣穿穿,好与他妹妹、妹夫相会。”贺世赖方知王伦、贺氏先已被捉。任正干捉了前行,鲍自安也随车而来。
且说在门口站的堂客,乃是朱家妯娌四人,闻得一个野和尚盗去骆宏勋,丈夫等率领众人赶去,亦都出来观看。忽见河内冒出一人上了岸,将朱豹割了首级,挟了贺世赖而去,俱皆大惊!
朱豹之妻刘氏素娥有身好枪棒,一见瞎丈夫被人杀坏,大哭一声:“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提了两口宝剑,飞奔前来。朱龙、朱虎、朱彪三人之妻,俱各些微晓得点棍棒,见婶婶赶去,亦各持棍棒,随后赶来。却说任、鲍杀了朱豹,捉了贺世赖,还未出庄,花、徐、濮、巴氏弟兄走上前来,鲍自安道:“你等又来做什么?”花振芳道:“我等静坐无味,留令婿的兄弟陪消安师徒防守车辆。我们前来,一发将朱家男女杀尽,平了这个地方,怎再让他暗地伤人!”鲍自安道:“也好。”又道:“任大爷,你将贺贼送上车去,我同花振芳玩玩。正说之间,一派火光之中,只见四个堂客各持枪刀赶来。正是:
方才朋友杀进去,谁知妯娌杀出来。
毕竟不知花、鲍一众同朱氏妯娌谁胜谁败,且听下回分解。
巴家寨胡理怒解隙
却说花、鲍一众正走进来,只见前面来了四个女人,各执枪棍。刘素娥大骂道:“好强人,杀我丈夫,哪里走?看我捉你!”花振芳正待迎敌,巴龙早已跳过去敌住刘素娥,巴虎斗住朱龙之妻,巴彪战住朱虎之妻,巴豹对住朱彪之妻。兄弟四人,妯娌四人,一场大战。花振芳道:“我等三人,不可都在此一处,何不竟去搜他的老穴?”于是,花、鲍、徐三人奔人庄来。
他家大门已是开着的,三人各执兵器进内,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不多一时,杀得干干净净。将他家箱柜打开,拣值钱之物,打起六七个包袱,提出庄门,放了两把火,将房屋尽皆烧毁!巴氏弟兄四人将朱家妯娌杀了,也奔到庄上来,会了花、鲍、徐三人,一家一个包裹,扛回车前,命车夫开车,直奔苦水铺而来。
不表众人上车,且说朱龙、朱虎兄弟二人躲在庄外,又见庄上火起,只当是先前余草又烧着,心中十分焦躁,但又不敢前去搭救,怕众人前来找寻。又闻得车声响亮,知道他们起身去了,方出来一看,但见沿途:
东西路上滚人头,南北道前流血水。
折枪断棍尽如麻,破瓦乱砖铺满地。
只见庄里房屋尽皆烧毁,妻子家人半个无存。思想道:“房屋烧去,金银必不能烧。”他二人等至天明,拿了挠钩挖开一看,一点俱无。二人哭了一场,逃奔深山削发为僧去了。
且说花振芳等人,一直不停走至次日早饭之时,早到苦水铺自己店中,将东西放下。众人入店,把骆宏勋主仆安放好了,花老自在那一间房中调养。住了五七日,骆宏勋主仆皆可以行动了,鲍自安道:“主仆已渐痊了,我们大家商议,把他的事情分解分解。如今苦苦的住在此处,亦非长法!”便向花老儿道:“骆大爷说,前在胡家凹起身之时,胡家兄弟原说等大家到时,叫人通个信与他,他兄弟二人亦来相帮。
你可速差一人先到胡家凹去,请他兄弟来就是了。”即便差人去了。至次日早饭时候,见二人一同至此,与众相见。众人见胡理七尺余长,瘦弱身躯,竟有如此武艺,所谓人不可貌相也。二人见骆宏勋主仆两个瘦弱面貌,焦黄异常,问其所以?方知在历城遭诬,四杰村遇仇,甚是惨叹。花振芳即忙备下酒饭,款待众人。
饮酒之间,鲍自安先开口说道:“解祸分忧,扶难帮危,乃朋友之道也。我等既与骆宏勋为至交,又与巴九弟为莫逆,但巴、骆二人之仇已成,我等当想一法,代他们解释。”众人听说,一齐说道:先生年高见广,念书知礼,我等无不随从。”鲍自安道:“古人有言:有智不在年高,无志空生百岁。又云:
一人不如二人智。还是大家酌量。”众人又道:“请老先生想一计策,我们大家商议。”鲍自安道:“据在下的愚见,叫骆宏勋备一祭礼,明日我等先至巴九弟寨中。他虽有丧子之痛,大家竭力言之,说:骆大爷实系不知,乃无意而误伤其命,今日情愿灵前叩奠服礼。杀人不过头点地,巴九弟或者赏一个脸面。
只是还有一件——”向巴九兄弟四人道:“四位贤弟,莫怪我说,闻九弟妇甚是怪气,九弟每每唯命是听。我等虽系相好,到底有男女之别,如何谆谆言之,要烦诸位善言大娘们去劝她才好。我意中实无其人,是以思想踌躇未决;且徐松朋家内与九奶奶素不相识,且非至戚,出口不好尽言。这须得与九奶奶情投意合之人方妙!”胡理是直性子人,答道:“容易,家嫂与巴九嫂结拜过姐妹,舍侄女乃是她的女儿,叫她母女前去解劝,何如?”
胡琏是一个精细之人,何尝不知他妻与她相好?但他是今日杀子之仇,恐怕说不下来,岂不被众人所笑!故未说出,不料他兄弟已经满口应允,他怎好推托?乃说道:“世弟之事,怎敢不允!
恐怕说不下来,反惹诸公见笑。”那鲍自安说道:“见允是人情,不允是本份,我们尽了朋友之道就罢了!明日,徐大嫂子就陪胡大嫂子一同去走走。”众人道:“甚好,甚好!”商议已定:花振芳办下酒礼,定于后日赴巴家寨讲和。胡琏用饭之后告别回家,后日来巴家寨聚齐。
及至后日早起,鲍自安道:“猪羊祭礼在后,我等并男女先行,说妥时,再叫骆大爷进庄;若不妥,就不进庄了。他主仆身子软弱,恐受惊唬。”又唤濮天鹏之弟扮作家人,护着骆大爷行走。分派停当,鲍自安站起身来,同消安师徒等仍坐三辆驴车,徐大娘、鲍金花一路,皆奔巴家寨而来。骆、濮四人坐了一辆骡车并祭礼,在后面慢慢而行。修素娘仍在店内等候。
约中饭后到了巴家寨外,只见后边三骑马飞奔而来,正是胡琏妻女三人。大家相见,一齐下马下车轿。鲍自安道:“凡事轻则败,莫要十分大意。倘我等到庄门首,着人通信与巴九弟;九弟知我等众人因此事而来,推个不在家,这才叫做有兴而来,败兴而归!”前向巴龙道:“你们可先进去通说通说,允与不允在他,莫叫俺们在此守门。”巴氏兄弟道:“也罢!等我们先进去好预备。”
四人便走进去。哥哥到弟弟家,不用通报,直入中堂,只见桌上供着巴结的灵柩。叔侄之情,不由得大哭一阵。巴九夫妻也来陪哭,道:“我儿,你伯父等在此,你可知否?”哭了一刻之后,巴龙劝道:“贤弟与弟妇不必过痛。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如今江南鲍自安、胡家凹胡氏弟兄男女等人俱在庄外,快去迎接!”巴信夫妻听说,乃道:“此等众人前来必是解围的,我不见他。大哥出去,就说我前日已出门去了。”巴龙四人齐道:“鲍自安是结交之人,我们愚弟兄往日到人家,一住十日半月,并不怠慢;他今千里而来,拒之不见,觉得没情!
又有胡家兄弟,乃系相好邻里,且有胡大娘前至,若不见,遂不知礼了!”巴信夫妻闻得胡理这个冤家既来,怎不出去?遂同四个哥哥出来将众人请进;且又有胡家姐姐并干女儿全都来了,不得不出去。遂同了四个哥哥出来,将众人请进。男前女后,各叙寒温。
巴信一见花振芳,怒目而视。花振芳此刻只当不看见。巴信问道:“鲍兄与胡兄,今日怎得俱约齐到敝舍,有何见谕?”鲍自安遂将骆宏勋黄花铺被诬,余谦喊冤,军门差提愚兄,今已移居山东,知令郎被骆宏勋误伤,特约胡家贤弟等一同前来造府相恕;今令骆宏勋办了祭礼,在令郎灵前磕头。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他既知罪,伏望贤弟看在众人之面,饶恕了则个。叫骆宏勋他日后父母事之等话,一一说了。巴信昕了,道:“诸公光降,本当遵命。但杀子之仇,非他事可比,弟意欲捉住他,在儿子灵前点灯祭之,方出我夫妻二人心中之恨。今日既蒙诸公到舍下为他分解,只捉住他杀祭吾儿罢了。”胡琏说道:“灯祭杀祭,同是一死,有何轻重?还望开一大恩。”巴信又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则一理也!今日之事,若在列位身上,也不能白白的罢了。此事不必再提,我们还是说些闲话。方才听得鲍兄近移山东,不知尊府在何处?明日好去恭喜!”
花振芳答道:“还未择地,目下尚在苦水铺店内哩。”
巴信早要寻他不是,因他不开口,无人撩拨,只是怒目而视;今闻他答言,大骂道:“老匹夫!我儿生生送在你手,今日你约众人前来解说,我不理你已是你万幸。尚敢前来接言么?拼了这个性命吧!”遂站起身来,竟奔花振芳。胡琏忙起身拦住。
看官,你道这胡琏不过止劝,却撞了一个歪斜。因巴信力大,把胡琏撞了一个歪斜,几乎跌倒。鲍自安等人连忙阻住,方才解开。花振芳乃山东有名之人,从来未受人欺负,见巴信前来相斗,就有些动怒;若一与他较量,今日之事必不能成!只得又忍了,坐在一边,不言不语。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花老庄鲍福笑审奸
却说花老坐在一旁气闷。那胡理见他将哥哥撞了一个歪斜,哪里容得住!便叫一声:“巴九倚仗家门势力,相压吾兄么?你与骆宏勋有仇,我等不过是为朋友之情,代你两家分解,不允就罢了,怎么将家兄撞一个歪斜?待我胡二与你敌个高低。”说罢,就要动手。自安劝道:“胡二弟,莫要错怪九弟,九弟乃无意冲撞令兄。但此乃总怪花振芳这奴才,就该打他几个巴掌。骆宏勋在江南,你三番五次要叫他往山东赘亲。若无此事,他怎与巴相公相遇?若不误杀巴相公,而骆大爷怎得又遇着贺世赖?据我评来,骆宏勋之罪皆花老奴才起的!巴九兄弟,你还看他是个姐夫,饶恕这老奴才吧!谅死的不能再活了,况骆大爷是你甥婿,叫他孝敬你就是了。”巴信道:“我弟兄九人,只有一子。今日一死,绝我巴门之后!”鲍自安道:“九弟尚在壮年,还怕不生么?我还有个法,日后骆大爷生子之时,桂小姐生子为骆门之后,花小姐生子为巴氏之后,可好?”巴信见胡琏等在座,若不允情,也是不能够的,便说道:“若丢开手,太便宜这畜生了!”
众人见巴信活了口,立起身说道:“九爷见允,大家打恭相谢。”
巴信少不得还礼。
再说后边胡大娘、鲍金花、胡赛花,亦苦苦的哀告马金定。
金定实却不过情,说道:“蒙诸位见爱,不惮千里而来,我虽遵命,恐拙夫不允,勿怪我反悔。”鲍金花道:“九姐姐放心,九老爷不允,亦不等于你老人家失信。”俱都起身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