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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天策府众将敲门显德殿大宗御极(33)

你方才说擂台解围之消安,乃贫僧之师兄。师兄既与贤主相交,今日遭难,岂有知而不救之理!”余谦方才放心,上前施礼道:

“是二师父,还是三师父?”和尚道:“贫僧法名消计。三师弟消月上潼关游方去了。”余谦素知他是英雄,闻他愿救主人,即改忧作喜,道:“但不知此刻主人性命如何?既蒙慈悲相救,当速为妙,迟则主人无望矣!”消计道:“那个自然。”二人回进庵门。消计脱去直裰,换了一件千针衲,持了两口戒刀,将自己的衣钵行囊埋在房后,恐被窃盗。余谦想起濮天鹏盗消安衣钵,深服消计之细,只不肯说出。

二人出了庵门,回手带上锁,迈步奔四杰村而来。入村之时,消计道:“他村中有埋伏:有树之路只管走,无树之路不可行。俺在前引路,你可记着路径要紧!”余谦应声:“晓得!”消计在前,余谦在后,不多一时,来至护庄桥,板桥已抽。消计道:“你躲在桥洞之下,待俺自去打探一回,再来叫你。”余谦遵命。消计一纵,过了吊桥,将桥板推上,以预作回来之便。走至庄上看了看,房屋也高,蹿纵不上,甚为发躁。只见靠东墙,有一株大柳树,消计爬在树上,复一纵,方上了群房。消计是往他家来过的,晓得客厅。自房上行至书房,将身伏下看了一看:

客厅中一桌坐了五勋人,朱家兄弟尽都认得,那一个料是贺世赖了。又听得厢房廊下,有一人哼声不绝,不知是谁?忽听朱龙问道:“厨房中油滚了否?”那边一个答应道:“才烧哩,还未滚。”朱龙道:“待烧滚时来禀我,我好动手,取出心来就入滚油内炸酥方才有味。若取早了,迟了时刻,不鲜了。”那人答道:

“晓得!”即往后看油锅去了。

消计听得此言,知骆宏勋尚未死,但已烧油锅,岂能久待?

料想下边哼声不绝之人定是宏勋了。欲下去解救,又恐惊动他弟兄,反送骆宏勋性命,须调开他们方保万全。回首往那边一看,有三间大大的马棚,槽头上拴扣了十几匹马。又见那个墙壁上挂了一盏竹灯,尚点在那里。棚旁堆着三大堆草料,四下却无一个人在内。消计一见,心内大喜道:“不免下去,用灯上之火点着草堆,他们弟兄一见火起,自然来此救火,我好趁此下去搭救骆宏勋,岂不为妙!”想定主意,遂悄悄跳下房子,走至马棚内,将灯取下,拿到草堆,把草点着。消计心中想:“恐一处火起,不红不旺!”遂将那三个大草料堆于四围尽皆点着,又兼不大不小的东南风,古人说得好:

风仗火势,火仗风威;祝融施猛,顷刻为灰。

霎时间,火光冲天,只听得一派人声吆喝,喊道:“马棚内火起!”合家慌慌张张忙乱。消计复又纵上房顶,恐其火光明亮,被人看见,即将身伏在这边。看了看客厅,还坐着两个人。心中着急道:“这便怎了?”不知消计果下来相救否,且听下回分解。

施茶庵消计放火援兄友

话说列位看官,前一回说的又疑有妄。这样一个人家,马棚内岂无一个人?而消计放火这等容易,并未惊觉一个人?只因朱氏弟兄痛恨骆宏勋,要油煎心肝下酒,人生罕见之事,故马夫急将草料下足,也到厨下看烧油锅、煎心肝去了,所以马棚内无人;况且骆宏勋日后有迎王回国之功勋,位列总镇,亦天使之。若不然,日间解官有五六十人,而且他在囚车之内,就是几十个也杀了,哪在乎他一人?偏要带至家中,慢慢处治,以待消计、余谦来也。

闲话休提,且说消计放火之后,跳上房子来看了一看,客厅内还坐着两个人,不敢下来。定睛细看:不是别人,一个是朱豹,在扬州擂台上被鲍金花踢瞎双目,不能救火;一个是今日劫来的贺世赖,因路生不能前去,皆是两个无能之人。消计看得明白,怕他怎的?轻轻下得屋来,走至廊下一看:悬吊一人,哼声不绝。消计问道:“你可是扬州骆宏勋么?”骆宏勋听得呼名相问,低低答道:“正是。足下是谁?”消计道:“我是消安师弟,消计是也。你家人余谦到我庵中送信,特来救你。你要忍痛,莫要出声。”遂一手托住骆宏勋,一手持刀,将绳索割断了,也不与他解手,仍是绑着,驮在自己脊背上。见天井中有砌就的一座花台,将脚一垫,跳上了屋。

古人说:“无目之人心最静。”眼虽未看见,却比有目之人要伶俐几分。朱豹听得失火,心中一躁,无奈眼看不见,不能前去,坐在厅上听声音。闻得厅下有唧唧哝哝说话,只当看着骆宏勋之人。至消计纵身跳上,怎能无脚步之声?又听见瓦片响,叫声:“贺老爷,什么响?”那三间客厅隔扇,因四月天气渐渐热了,俱是敞开,房中灯光照得对厅上边甚是光明。贺世赖听得朱豹相问,抬头一看,见对厅上有一个和尚驮一人上屋而去,便道:“四爷,对过厅上有个和尚驮一人行走!”朱豹就知盗去骆宏勋了,连叫几声。那边救火,吵吵闹闹,哪里听得见?并无一人答应。朱豹焦躁,走到天井之中,大声喊叫。朱龙等方才听得,连忙问朱豹。朱豹道:“贺老爷见有一个和尚,身背一人,自屋上逃去。”朱龙掌灯火来一照,只见梁上半截空绳挂着。说道:“难道又是消安、黄胖来了?”弟兄三人各持朴刀,率领几十个庄汉,飞赶前来。

且说消计上得对厅,朱豹早已吆喝,连忙走至群房,跳落地下,飞奔来到护庄板桥,至桥上走过,忙叫余谦,余谦跑出。消计道:“你速速背主人前去,我敌追兵。”余谦将骆宏勋两只胳膊套在颈项上,手持两只板斧,照原路奔逃。未曾出村,朱龙等赶至桥边,看见消计手持戒刀,大叫道:“骆宏勋乃贫僧师兄之友,今特救之。蒙三位檀越施好生之德,令他去吧!”朱氏三人一看,竟是自家庵内的和尚。大怒道:“我每每送柴送米,供养于你,你不以恩报,反来劫我仇人。你师兄是谁?怎与骆宏勋相交?”消计笑道:“我实对三位檀越说罢,我乃五台山红莲长老二徒弟,消计是也。擂台上解围的,那是我师兄消安也。”朱氏三人方知他前日所言皆假话,又是假名。朱氏三人道:“你既是消安师弟,就是我的仇人了。”大喝一声:“好秃驴,莫要走,看我擒你!”弟兄三人并庄汉众人一齐上来。消计全无惧色,抡起戒刀,迎敌众人。朱虎往南一看,只见一人背着一人,向南奔逃。火光之中,却看不分明,谅采必是劫骆宏勋的。遂叫:“大哥、三弟捉住这只秃驴,俺要赶拿骆宏勋去也。”带了十数个庄户,赶奔前来。及至赶上一看,乃是余谦背主而逃。朱虎想起扬州一腿之仇,大骂一声:“好匹夫!今日至俺庄上,还想得活么?”余谦也不答话,举斧就砍,战了十数合,余谦遍身流汗,想道:“若恋战,必定被擒,不如奔到施茶庵之中,将大爷歇下,再作道理。”于是且战且走,走至离施茶庵不远,虚砍一斧,迈开大步,飞跑到施茶庵的门首,将锁扭下,走进门来关上。余谦两手扶住茶桌,吁喘不绝,一阵心翻,吐出几口血来。骆宏勋看见,叫道:“贤弟,你且将我丢下,你好敌斗强人,倘若难敌,你好脱逃,通信与徐表兄、鲍老爹,代我报仇。若恋恋顾我,主仆尽丧于此,连通信之人也没有了。”余谦血朝上一涌,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骆宏勋见他要死,心中不忍,二目中扑漱漱泪下。且说朱虎正斗余谦,见余谦逃脱,领众从后赶来;及到施茶庵,却不见了,用手推庵门,门竟关着。知他躲在里面,大叫道:“与我点火烧这狗头,省得敌斗。”余谦闻得取火来烧,抖抖精神,走至门边,轻轻将门闩拔开,把门一开,大叫一声,跳将出来。朱虎赶上前来,重新敌斗。这且不言。

且说鲍自安打发余谦、董超起岸之后,吃过饭,竟欲开船。

忽然西北风起,船大难行,遂湾住不开,不料西北风刮了一天一夜,总不停息。众人皆因有余谦前去通信,骆宏勋又是军门投机之人,谅无异事,就是迟到两日,谅不妨事。唯有花振芳坐船如坐针毡,恁大年纪,江南往返三五次,方才寻得这个好女婿。闻得身陷缧绁,恨不得两胁生翅,到历城以观女婿之动静。昨日起风时,还望少刻而息,不料睡了一夜,翻来覆去,何曾成眠?天明起来,梳洗已毕,捧进早茶、点心众人食用。花振芳面带愁容坐在那里思想赶路。鲍自安取笑道:“哪个得罪大相公,心中不悦?对我说,与你出气。”花振芳道:“我生平好走旱路,从未在这棺村中过这些日子。你这老奴才,既为朋友打这场官司,就该速速赶到,方才使那受难之人不致引颈而望。怕起旱要用脚走,苦恋在这只棺材里过时刻么?此地乃济宁的大码头,骡轿车马都有,我替你垫脚钱,起旱罢了。你若不肯,我竟告辞先去。”

鲍自安平日爱骆宏勋,今日阻风也是无奈,被花振芳提醒,乃答道:“我坐船行走之意,待到历城,船湾河内,家眷物件尽在船上,候问过官司之后,寻着地方再搬。今若起旱,除非到历城上岸宿店了!”花振芳道:“你愿意起旱,我则有法。历城与敝地乃相接之地,且离苦水铺,离黄花铺有十里之遥。自此起旱到双官镇,还有条近路,到苦水铺约略五日路程。在小店将家眷行李歇下,我陪你上历城去见狄军门,岂不是好!”鲍自安大喜道:

“如此行法正好。”雇了十辆骡轿、二十辆驴车,将衣箱包裹要紧之物搬于车上,阔大之物仍放船上湾着,待有了落脚地,再来搬运。闷桶里提出梅滔、老梅、王伦、贺氏四人,拿了四条布口袋装起,放在骡车之上。临吃饭之时,倒出来令他食用,食用之后仍又装起。花、鲍、消安师徒一众人等从旱路奔行。花振芳心急赶路真快,每日要行到二更天气才宿店。

这一日来到双官镇松林之间,见大路尸骸横起。花振芳道:

“朱家兄弟今日又有大财气,伤了许多人夫。”众人正在惊异,只听得四杰村一片吆喝之声,灯笼火把齐明。鲍自安道:“好似交仗一般,不知是哪方客商,入庄与人争斗也?也算大胆的英雄!”

正说之间,离庄不远火光如日,看见一个和尚,被十数个人围在当中,东挡西遮,好令人不解,因何围着和尚赌斗?且说消安、黄胖,看见一个和尚被十几个围住,心中就有几分不平之意,正是: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四杰村余谦舍命救主人

却说黄胖、消安遂道:“众位檀越,慢行一步,待俺师徒前去观望观望。”巴氏弟兄四人道:“俺们也去走走。”只见六人下了驴车,奔上前来,及到跟前一看:竟是消计。”黄胖大怒,大叫一声:“师叔放心,俺黄胖来也!”朱彪见黄胖,丢了消计,来敌黄胖。黄胖举起禅杖,分顶打下来,朱彪合起双刀,向上迎架。黄胖那一禅杖有千斤气力,朱彪哪里架得住?“喀喇”一声,打卧尘埃。朱龙虽战消计,见三弟被害,虚砍一刀,抽身就走。消计也不追赶,过来与师兄说话。

且说消安师徒、巴氏弟兄去后,鲍自安等又见施茶庵边也有一起人在那里敌斗。徐松朋暗道:“怪不得人说山东路上难走,真个果然!”仔细观看,一人身上背着一个在围中冲杀。徐松朋惊异,说道:“好象余谦?”不免前去观看。众人道:“将车暂住,你我大家一同去看他一番!相离不远,看见他所背何人?”

余谦正被朱虎同几个庄客围住在中间厮杀。那徐松朋紧走几步,拧拧枪杆,大喝:“朱虎休要撒野!俺爷爷来也。”朱虎一见徐松朋到来,知余谦的救兵来了,脱身就跑。徐松朋托枪追赶前来。花、鲍、任、濮俱到其间,余谦慌慌张张,还在那里东一斧西一斧的乱砍。任正千连忙走至跟前,叫道:“余谦,我等到了!”余谦的眼都杀红了,认定任正千就是一斧;任正千唬得倒退几步。花振芳又走上前来,叫声道:“余大叔,我花振芳来了!”余谦哪里还认得人,也是一斧。花振芳也躲过,说道:

“他已杀疯了,怎么近前?”鲍自安道:“他虽然杀疯,骆大爷自然明白,叫骆大爷要紧!”于是花振芳叫道:“骆大爷,我花振芳同鲍自安、任大爷等俱在此。望对余大叔说声:莫要动手,朱家弟兄去了。”

骆宏勋在黄花铺被捉之时,所受铁木之伤尚未大好;今被朱家捉去,又打得寸骨寸伤。余谦驮在背上,东遮西挡,颠来晃去,亦昏过去了,二目紧闭,何曾看见花、鲍前来?亦料想来不及。虽然昏迷,却未伤两耳,心中明白,忽听得“花、鲍、任、徐俱到”,勉强将眼一睁,来人正在面前,余谦仍持斧乱砍。骆宏勋大哭,叫道:“余谦贤弟,花、鲍二位老爹和任、徐、濮各位爷俱到,朱虎也不知去向,你不要使力了!”余谦耳边听得大爷说众人已到,把眼珠一定,将众人一看,叫了一声,倒卧尘埃。众人连忙上前,将骆宏勋两手松开,看了一看,骆宏勋微微有气,余谦全不动了。花振芳扶起骆宏勋,任正千扶起余谦。花振芳叫道:“宏勋!宏勋!醒醒!”停了片时,一口气出来,眼一睁,道声:“余谦贤弟在哪里?”正千道:“世弟,余谦在这里!”骆宏勋一见余谦面似黄纸,丝毫不动,大哭道:“贤弟呵,历城我遭难,督衙你伸冤,不惮千里路,江南把信传!暗地相保护,随后不敢前。来日遇贼党,扒心下油煎;央求禅师救,背我到茶庵。几番叫丢下,贤弟只摇头。顾我劳碌死,我命亦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