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淡月,凉风习习。一群黑衣人紧紧将我与三王子围在中间,我们刚从宰相的家眷中逃脱,不想又碰上这些人。他们是山贼?看起来不像。我心中否认,脑中不停地臆测他们的身份。“慧明。”我回头,三王子看我的眼神满载担忧。我微微一笑,神情无畏:“我不怕!”所谓一波三折,命运多舛,大概指的就是我们现在。从我决定恢复正常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面对各种困难的觉悟。牵手,紧紧相握,我用坚定而又信任的眼神回望三王子,我们需要给彼此的,仅此而已。
“你们是什么人?”三王子已然恢复镇定。我们背对背倚立,严守命门的同时相互照应,对视一眼,我们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背水一战的决然。
寂静……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黑衣人对我们围而不攻?
“我家主人有请,请两位随我们走一趟吧!”一名老者过来,他脸上没有任何遮饰。
面面相觑,我与三王子不约而同地点头——我们别无选择。
黑衣人将我们带进秘道,想到短短几日我便两进秘道,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现在的我们身处南风国,不知这秘道的尽头是通向哪里。
怕我紧张,三王子给我一个安慰的眼神,我亦对他浅笑。生机渺茫,前途难测,心沉之余我看到三王子如墨的眸光里满含赞许……紧握的手愈加牢牢牵系,这是我们对彼此的鼓励与扶持。
与容城的秘室大不相同,青石块铺底,夜明珠引明,青檀木做器。我们在一间看起来十分华糜的房里停下,“轰隆”几响,四周的石门落下,只余留几个透气用的小孔。
我摊手浅笑:“我们被人囚禁了!”
三王子踱步打量,随即回到我身边,“放心,总有办法出去。”
“嗯,我知道。”我毫不犹豫接答。如果那神秘主人想要我们的性命,我们早就命丧城内,他们哪还会大费周章将我们带进这里。不过,我对那身份神秘的主人倒有几分好奇。
“你猜是什么人想见我们?”我睨问。
“南风国的人!”
我惊疑:“何以见得?”
三王子不但答非所问,而且还带着几分笃定:“不单是南风国的人,而且应该是南风国的达官贵族!”我环视四周一眼,轻笑:“嗯!有道理!只有有钱人才会讲究这些东西!”我拿颗夜明珠在手里把玩。
“轰——”门开,一名侍者打扮的人进来。
“请公主随奴婢来。”她恭敬对我行礼。
我愕然:“只有我吗?”
侍者点头:“主人只想见公主一人。”
“不行……”三王子欲否决,我连忙将他制止,“放心,既是南风国人,谅她们也不敢怎样。”手上暗中用劲,我趁机在三王子手心写下“稍安勿躁”四字。
水榭,游廊,假山,小亭……走得越久,我的心就痛得越厉害,我的头有些迷糊了,已经开始犯晕。这里的一水一亭太熟悉,这些简直就是母妃以前所住的永福宫翻版。究竟是谁?答案呼之欲出……能有如此心思而又是南风国的贵族,还能有谁?伸手轻触七星桥侧的大理石栏杆,一股冰凉之意直袭而来,迅速直达我的心底。我的神志瞬然间恢复清明。
“公主,我们到了!”掀起晶莹剔透的珠帘,侍者躬身作请。
时间仿佛静止,我明显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似曾相识的背影,对方听到声响转头,如墨的青丝颓散在他的胸与肩,眸瞳湿润,泪光点点。削瘦的脸颊,傲挺的鼻翼,与我一样小巧的唇形……乍见我,他脸上现出难抑的激动之色,而我却如梗在喉。
“妹妹——”哑哑一唤,泪流如线。
我惶退,痛楚而又压抑地冷笑:“还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和我划清界线了吗?你当着那恶女人的面断绝兄妹之义认她为母,你还来做什么?你建这个宫殿想给谁看?你想用眼泪洗清你的内疚和罪恶吗?认仇人为母!弃亲妹偷生!南风国的太子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流泪做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妹妹——”我声嘶力竭咆哮。一声“妹妹”将我极力隐藏的伤疤再次揭起,再次让它鲜血淋漓。我心底的恨与怨瞬间爆发出来——
我永远忘不了他对着仇人下跪,然后呼唤仇人为“母后”的那一刻;我永远忘不了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放开了我的手;我永远忘不了我和亲前见到他时,他脸上的冷漠与疏离……
泪,如豆般纷纷滚落。两人默对,各自泣咽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他道。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抓了我与我的同伴,想怎么处置我们?是将我们抓回南风国邀功?还是将我们的人头献给北朝王后献媚?抑或者,你还有更高明的打算?”我竭尽所能地嘲讽。我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经知道三王子的身份,所以我说得隐晦。十年的磨砺已经埋葬了我的天真,我不会再傻了。那些牵手欢笑的日子已经成为蒙尘往事,曾经自私自利的哥哥他不会突然顾念亲情到如斯地步。而我,亦不可能忘记那些曾经发生的过往——我在短瞬之间做出决定:与其好言好语假诉衷肠,还不如用恶语反激换取一线生机。如果他还有愧疚之意,如果他还顾及半分手足之情……
“我知道你恨我,恨父王。”哽咽中带着忏悔,“其实父王也是不得已……”
父王不得已?你想说你也是不得已吗?我心中冷笑。
“如果父王还顾念对母妃的半分夫妻之情,如果他对我这个女儿还有半点怜悯之意,他会将我送去北朝,送给那凶残暴戾的三王子吗?!我是个痴儿啊,你们没想到我还有恢复正常的一日吧?!”我咄咄反问,丝毫不显心软,我不能给他机会,不能给他开口寻问我十万精兵之事的机会!
母妃之所以将玉佩和虎符留给我,是不是她一早就看出来我比哥哥倔强,更能守得住这两样东西?如果哥哥当年不弃我,这两样东西今日早就在他手上了……可惜,失之交臂,今日的我已经决定背弃他!
“妹妹,你别这样,难道你真的就这么不愿意原谅我和父王吗?”
我侧头抹泪,用沉默代替了我的回答。
“殿下何必与她多费唇舌,她当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又嫁给了三王子。三王子处处护着她,您也看到了,她现在已经有了情人,她与那公子过秘道时,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现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您,您请求她的原谅,只怕流泪再多也是枉然!”左侧的珠帘哗响,一名嘴尖牙利的贵妇人兴冲冲进来。她横插在我们兄妹中间,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雪燕?!”骇然瞠目,我捂嘴惊叫。
“我是殿下的侧妃华姬夫人,你不要乱喊乱叫!”蓦然回头,华姬夫人冷眉冷眼。
怎么可能?这眉眼,这凶狠起来的眼神,还有那手掌心上的伤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雪燕不是死了吗?她什么时候又成了我哥的太子侧妃?错不了!即使相有雷同,但伤疤不会一模一样。当日雪燕为脱罪对自己下狠手,一根银针下去几欲戳穿她自己的手掌,如果不是她本人,那道伤痕不可能一模一样!
“太子侧妃?”我深吸口气,心情迅速沉静下来,“不知太子何时迎娶的这位侧妃?我怎么不曾听说?”
张扬一笑,语意极尽讽刺:“公主殿下长年居住在地下深宫,太子府发生的事,你又怎会事事清楚!”
“华姬——”哥哥重声唤,眼神略带警告。
“太子爷何必浪费时间演什么苦情戏码,如今她的情人在我们手上,只要以此要挟……”
“啪!”华姬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她退后几步撞在桌几上,眼神仿佛喷出火来:“殿下,您打我!”白皙的脸上五指印惊现。
“我……”哥哥神情慌张,张嘴啜嚅着想解释,却又欲言又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难怪那恶妇愿意认哥哥做儿子,真是没出息!我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我木讷地看着华姬夫人,她扑朔迷离的身份让我迷惑。心中有些焦急,雪燕成了华姬夫人出现在南风国,那北朝那边的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
“来人,带华姬夫人下去。”哥哥终是什么也没解释,华姬夫人由人扶着出去,临过我身边时,她用我再熟悉不过的仇恨眼神瞪我,她眸中的烈焰仿佛要将我燃成灰烬。
“哼!太子爷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华姬夫人所说难道不是事实?原来太子爷与我相聚,为的竟是那传言。”我冷嘲。心中仅剩的亲情再一次被侵蚀,我对南风国彻底失望。罢!以后就当我的亲人全死了!母妃若是目睹我们兄妹此时的针锋相对、相互提防,只怕她活着也会伤痛欲死。
“传言是真的,这点我早就知道。”
我默。
“你不傻,这点我也早知道!”
我抬了抬眼眸,依旧沉默。
“华姬是王后派来监视我的棋子,不久前变本加厉比以前更泼辣。不支开她,我们也不能好好说话。”
我将信将疑抬头,心中百转千思。听哥哥的口气,似乎以前确实有个和雪燕一模一样的人在他身边,难道……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我的脑海。
“母妃把东西留给了你,所以——你比我更安全!”
“所以你就认奸为母?”我冷然蔑笑。
“我知道再多解释也是枉然,但妹妹你要相信我,哥哥我总有一天会手刃仇人!”
“所以呢?”我抬颌。哥哥的眼底闪现慌乱,因为我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骗吗?我相信他的心底确实残留着一丝亲情,但我们分离时久,加之又有这样那样的诸多不可原谅,我想,我们的亲情只有在彼此之一辞世时才有释显的可能。
我缓缓闭目:“直说吧,你的目的!”
讶然,眼底的伤痛渐渐被冷漠取代。“十万精兵换你们两人的安全!”
“哈哈哈……哈哈哈……”我狂笑,笑得几欲断气,我弯腰咳嗽,眼中泼洒而下的泪水分不清是因为咳得难受还是因为太过伤心。我为仍怀一丝希冀的自己感到悲哀,十年的地下冷宫生活竟然没有让我学会无情,我果然还是嫩了啊……
“好!十万精兵换我们两人的安全!”我粗喘。
哥哥眼里闪过欣喜,我厌恶地侧过头。
“交易成立,但我有个条件。”我会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什么条件?”哥哥立然问。
我妖艳一笑:“精兵之事需我亲自出面才有可能摆平,在此期间,我要你的华姬夫人亲自侍候我!”雪燕也好,华姬夫人也罢,无论你们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都要将你们一一挖出来!
漠视哥哥为难的神色,我傲然而立,眼中的神情毫不妥协。真正属于我的战争,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