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兵口述抗战3:远征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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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滇西战场(3)

藏重康美死亡后,日军还在腾冲城里抵抗了一个月。远征军像挖老鼠洞一样,一间房屋一间房屋进行清理,火焰喷射器再次发挥了极好的作用。吉野孝公在《腾冲玉碎记》中恐惧地写道:

从战壕里跳起的士兵,全身被火包着,像火人一样到处乱窜,身体不到十秒钟就被烧尽了。城内满目尽是这样的尸体残骸,一派火焰地狱的景象。战争可怕,可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残忍至极的武器。

日本人吉野孝公在火焰喷射器面前感到可怕,那么当初日本人用毒气攻占常德城门,用毒气攻占桂林七星岩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感到可怕呢?

9月7日,与腾冲战役一同进行的松山战役结束了,松山战役是第11集团军宋希濂的部队参与的。第20集团军司令部还没有知道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时,被围困在腾冲城地道里的吉野孝公却已经知道了。

9月13日,大雨如注。包括吉野孝公在内的残余日军被压缩在李家巷的几处民宅里。

谭延煦说,司令部开进了腾冲城,曾经在围攻来凤山中伤亡惨重的预备第2师也开进了腾冲城里,接替攻城部队。因为攻城部队伤亡太大了,已经无法再组织攻击。黎宁所在的198师在攻打高黎贡山的时候,照样伤亡惨重,此时作为后续部队,也开进了城中围攻敌人。

由于日军把腾冲城的地下挖空了,打通了,尽管地面上的阵地只剩下了李家巷的几座院子,但是日军的狙击手通过地道转向了别的地方,继续负隅顽抗。

这天,预备第2师第5团团长李颐刚刚爬上一段竹梯,准备侦察那几座院子里的敌情,就被躲藏在暗处的日军狙击手开枪击中头部牺牲。覃子斌和李颐,是11集团军在攻打高黎贡山和腾冲中,中国军队阵亡的最高指挥官。

也是在这一天,接替藏重康美指挥的太田正人大尉,下令焚毁第148联队军旗,向上级发电报告最后的战况后,砸毁无线电台。此前,他曾经向56师团请求带队突围,遭到拒绝,现在只能选择全体玉碎。

第二天,沦陷了两年四个月零四天的腾冲光复。

此役,远征军血战42日。据谭延煦说,城破后,仅仅抓到一名日本男兵,另外还有六名女兵和46名慰安妇。而写作《腾冲玉碎记》的吉野孝公是在腾冲城外的逃亡路上被活捉的,战后遣返回了日本。

这名日本男俘虏是一名大学生,日本国内的青壮年也被打光了,从学生中征兵。

黎宁说,这六名日本女兵中,有一个以后嫁给了54军14师一个叫张贵的士兵,两人定居在广西柳州。张贵已经去世多年,我找到这名已至耄耋的日本女兵,想了解她当初的故事,可是她不愿意谈,我不愿打开她心中那些痛苦的往事,只好作罢。

日军在腾冲修建了十处慰安所,慰安妇多达百人,直至今日,有人翻修房屋的时候,还能在地面下和夹墙里挖出日本女人才会使用的木屐和簪子。

此役,中国军队伤亡官兵18000余名,几乎是20集团军的半数兵力,而阵亡者就高达9000名。日军被歼灭2800名。是为“惨胜”。

战后,国民政府在腾冲来凤山西麓修建了大型阵亡将士公墓,谓之“国殇墓园”。“文革”中,墓园惨遭毁坏。20世纪80年代,重修墓园,至今,该墓园成为游客必去的凭吊之所。

20集团军的将士们,包括霍揆章,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日军会对自己的作战部署了如指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书生出身的谭延煦来到战后的腾冲,他的视线之内满目疮痍,空气中飘荡着死尸腐烂的恶臭,这是9月中旬,炙热的空气在腾冲城里挥散不去。远处,高耸入云的高黎贡山阻挡了北方的凉爽。

腾冲城里,只有孔庙还没有倒塌,其余的房屋早就被夷为平地。孔庙里的木柱和门窗上,布满了蜂巢一样的弹孔。腾冲城里没有一颗树木,所有的树木都被弹片削断,地上的青草也全部被硝烟熏干了。

同样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黎宁在腾冲城里打扫战场。他们在搜索前进到孔庙附近时,远方突然落下了一发炮弹,将黎宁的脚踝炸伤了。后来,黎宁被运往了楚雄112医院,直到日本投降。

滇西小城腾冲曾经富甲一方,它在抗战前的繁荣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这个“马帮驮来的翡翠城”,曾经集散并加工了占全世界90%的翡翠。听人说,聚集在这里的巨贾富商,比上海的还多。而民国时期,腾冲的经济更是达到了鼎盛时期。

然而,两年前日军的入侵和两年后一场长达42天的战争,让这座滇西小城的繁华变成了遍地的华丽碎片,曾经参与过轰炸腾冲的美国陆军航空队中校刘易斯·伯韦尔·普勒在他的书籍《死亡的日本人和牵牛花》中写道:

跨越了千年人类智慧所创造的现代科学技术正在摧毁着这座古老城池,它是几百年前马可·波罗进入东方所途经的重要驿站。一天又一天,战斗机和轰炸机有系统地在城防工事上撕出一道道裂口。一日又一日,军需空运中队的飞机沿着古城墙垣盘旋,空投食物和弹药,也就是为进攻作战的中国人泵入生命的血浆。日本人的洞穴挖得很深,偶然他们从中钻出来骚扰一下逐渐拉紧的保卫圈、向没有武装的运输机打上几枪,然后再消失,依此躲避来自地面和空中的猛烈攻击……每天我从空中可以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看到腐物在腾冲城这个巨大的尸体上蠕动蔓延。一间房屋一间房屋、一个坑道一个坑道,中国兵在搜寻、毁灭、杀戮。惨绝人寰的战斗结束了,而消亡则刚刚苏醒。每一幢建筑,每一个生物都遭到了空前彻底的毁灭。死亡的波涛冲刷洗礼着这座古城,拍打着城北、城西的墙垣。腾冲死了。

腾冲死了。很多老人回忆说,他们在战争结束后回到腾冲,对自己的房屋已经不认识了,到处都是砖石碎片,到处都是死尸血迹,那个曾经繁荣美丽的小城已经荡然无存。

一直到腾冲战役结束后,20集团军司令霍揆章才知道,远征军与日军殊死抗争的时候,他所发出的每一封电报,重庆方面回复的每一封电报,都被日军破译。整个滇西战役中,远征军一直在明处,而日军在暗处,远征军的每一步计划每一步行动,日军都了如指掌,而远征军却浑然不知。

远征军翻越高黎贡山的时候,日军将重兵调往高黎贡山防守;远征军攻打腾冲的时候,日军的重兵布置在腾冲城里;远征军攻打龙陵的时候,日军又从腾冲分兵龙陵;远征军攻打松山的时候,松山龙陵互为策应……远征军无论攻打日军防守的哪一个点,都会遭遇日军重兵防守,都要付出极大的牺牲。

为什么会这样?

谜底的揭开已经到了1969年。

1969年,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缅甸作战》公开,里面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1944年2月的一天,中国军队一位少校参谋带着密码本、作战地图、兵力部署表等极为珍贵的资料,乘着飞机送往滇西前线时,却因为大雾而被迫在腾冲降落,结果被日军俘虏。

密码本等资料落入日军手中后,日军欣喜若狂,此后,远征军所有的来往电报都被日军截获并破译,大至远征军的进攻时间,小至敢死队的突袭计划,都被日军全盘掌握。所以,日军才能够有条不紊地组织抵抗,在人数占据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仍能够给予远征军大量杀伤。

后世的我们想不明白的是,当时在那种极为危急的情况下,这名少校为什么没有销毁这些珍贵的资料?

还有,既然当时一份极为珍贵的密码本丢失了,为什么没有启用另一套备用密码?每逢大战在即,作战的双方都会有一套备用密码,以备急需。

这个历史之谜,也许永远都不会揭开了。

松山之战

滇西反攻战中,三大战役中的另外两场战役是松山战役和龙陵战役。

松山战役和龙陵战役是第11集团军打响的,时间在20集团军反攻高黎贡山之后。

松山只是一个地方名,是由二十几座长满了松树的山峰组成的,主峰高达2200米,这些山峰位于云南省龙陵县腊勐乡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南麓,扼守着滇缅公路,山峰上的炮火直接威胁滇缅公路上的车辆。如果不能占领松山,滇缅公路则无法通车。

龙陵则是滇缅公路的必经之路,日军在此布有重兵。

松山在龙陵的东面,第11集团军在渡过怒江后,分兵攻打松山,而主力则绕过松山直取龙陵。

松山战役和龙陵战役,都是1944年6月4日打响的。

防守整个滇西的,都是日军第56师团,代号“龙师团”。

据抗战老兵介绍,日军师团的代号,是在电报中经常使用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电报内容被破译。

龙陵有很多与龙有关的地名。龙陵,字面意思就是龙的坟墓,龙陵境内还有一座伏龙寺,松山上有一处阵地叫滚龙坡……据战后参加了龙陵战役和松山战役的日军回忆,56师团的日军一来到龙陵,听到这些寓意深远的地名,心中就有了不祥之兆。果然,两年后,一语成谶,龙陵成为了龙兵团56师团的葬身之地。

松山战役开始的时候,远征军得到的情报是,松山上仅有日军三四百名、火炮五门、机枪十挺。而事实上,当远征军开始攻打时,松山上已经有了1260名日军、火炮22门。一些史学家由此推断,当时是日军截获并破译了远征军的电报后,得知远征军要派重兵攻打松山,便向松山增兵,致使远征军伤亡惨重。

第11集团军先锋71军渡过怒江后,于6月4日攻占了腊勐,派遣尚欠一个团的新28师攻打松山,两个团五六千人围攻情报中所说的三四百人把守的松山,应该能够攻克;于是,71军的剩余部队:87师、88师和新28师的84团,绕过松山,直逼龙陵。

松山注定是远征军反攻路上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注定要让远征军付出惨重代价,因为日军在这里构筑了重重工事。

两年前,当日军占据松山,与中国军队隔江对峙时,56师团的56工兵联队就在松山上大肆修筑防御工事,他们早就判断出中国军队会有反攻的一天。松山上多的是松树,日军的整个防御工事都是土木结构,无数棵被砍伐的松树纵横交错,搭建成墙壁和屋顶,它的坚固程度不亚于钢筋水泥。这些由松树搭建的防御阵地由多个主阵地、子阵地和前沿阵地组成,每个阵地均为可以独自支撑的环形防御工事,而工事的外围有铁丝网和地雷,里面有地道和壕沟与别的阵地相连。每个阵地里都有可供长期抵御的弹药和粮食,每个阵地都能与别的阵地组成交叉火力,密密的交叉火力织成一道密密的罗网,即使一只小鸟一只老鼠也无法穿越。除此以外,为了对付夜袭,日军还在松山阵地上安装了照明设备,一发现异常情况,阵地前的电灯就一齐点燃,亮如白昼。日军认为,中国军队不付出十万人的代价,休想占领松山。

松山战役在日本人看来,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战役,时至今日,日本的各类书籍中还经常出现这场战役。日本人口中的这场战役,不叫松山战役,而叫拉孟攻坚战,日本守卫松山的军队,叫作拉孟守备队。

在一篇日本人所写的名叫《拉孟守备队的勇战和玉碎》的文章里,有这样的文字:

第20集团军在北线反攻开始时,56师团113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接到师团命令,在各守备区留下最少限度的兵力,率领主力向腾越(中国方面叫腾冲)方面出发。这时候,野炮兵第3大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担任拉孟守备队长,指挥在拉孟的残留部队。在这以后,松井大佐转战各地,再没有能够返回拉孟。

松山前线的中国炮兵,全套美英装备的中国远征军,战斗力已超过日军

拉孟,也就是松山,当时日军配置为:人员1260名、山炮12门、100毫米榴炮八门、速射炮两门,共计22门。

松山战役结束后,113联队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在电令金光惠次郎少佐烧掉军旗后,剖腹自杀。

守卫松山的金光惠次郎是炮兵出身,在南昌战役中,金光惠次郎亲自指挥一门野炮抵近射击,致使中国第29军军长陈安宝中将阵亡。松山战役中,金光惠次郎也被远征军一颗炮弹炸得粉碎。这是报应。

整个八年抗战中,日军烧毁过两次军旗,一次是腾冲战役中,148联队烧毁了军旗;再一次是松山战役中,113联队烧毁了军旗。服部卓四郎所著的《大东亚战争全史》记载:

自1874年1月23日,日本明治天皇对近卫步兵第1、第2联队亲授军旗为肇始,此后凡日军新编成之步兵及骑兵联队,必由天皇亲授军旗,以为部队团结之核心,将士对军旗之精神,举世无比。

在日本人的眼中,军旗比联队的生命更重要,它是军国主义的物化。军旗被焚烧,则表示此联队建制取消。

松山战役,同腾冲战役一样,是远征军逼迫日军烧毁军旗,取消建制的惨胜之战。

龙陵县腊勐乡一位当年亲眼目睹了这场攻坚战的老人回忆说,进攻松山前,先有二三十架美国飞机飞到了松山上空轰炸,松山上空浓烟滚滚,尘土蔽日。飞机轰炸过后,远征军端着枪猫着腰,像蚂蚁一样一队一队地向上进攻。可是,估计远征军都登上了山顶,山上都没有枪声。就在人们正纳闷的时候,突然枪炮声一齐传来,枪声很密,就像爆炒黄豆一样。大约十几分钟后,枪炮声停息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走下山来。

远征军的第二拨进攻开始了,很多人勇敢地冲上了山顶,枪声过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走下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