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兵口述抗战3:远征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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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缅北战场(10)

水上源藏在带着增援部队进入了密支那后,就一次次向33军司令官本多政材建议:“放弃密支那,保存实力。”可是,辻政信却认为密支那必须坚守,并一次次越俎代庖,向水上源藏下达死守的命令。其实,水上源藏是清醒的,他明白,面对中美军队上万人的进攻,面对每天头顶上蝗虫一样的飞机和动辄就像冰雹一样轰击的炸弹,死守密支那徒劳无益,只有死亡一种结局。

然而,既然33军司令部让坚守,那么水上源藏也只能坚守,他别无选择。

密支那战役是中国远征军这一路上最难打的一场战役。

当时恰逢雨季,阴雨连绵,密支那成为了水乡泽国,日军以逸待劳,躲在干燥的掩体里等待远征军,而远征军踩着泥泞的道路向前强攻,有时一天仅能推进几百米,而且很多时候,进攻的部队都是在齐膝深的泥泞中行进。到了夜晚,日军又爬出掩体抢夺白天丢失的阵地。

战争处于胶着状态,双方都死伤惨重。郭建新当年是50师150团的上尉军需官,他后来回忆说,在密支那战役中,担任主攻的150团牺牲率高达三分之二,一个营牺牲的就有300人。150团有14个连长参战,最后只剩下了五个,九个都牺牲了。

据资料记载,50师150团在进攻火车站的时候,“由于补给不济,通信为敌炮摧毁,联络中断,又无空中与炮火支援,致使第二营和第三营伤亡各级军官46人,士兵623人,少校团副宋公侠也在指挥战斗中阵亡。尽管粮弹已尽,但官兵们仍坚持与日军肉搏厮杀,最后只得突出重围退守火车站附近,火车站得而复失。日军伤亡亦在500人以上,战斗相当激烈。来不及突围的150团剩余官兵,被日军围困于火车站附近,拼死与日军白刃格斗,与进攻日军相持达旦。”

当时,指挥攻打密支那战役的是麦里尔准将,因为久攻不下,史迪威又用鲍特纳替换了麦里尔,然而,鲍特纳还不如麦里尔。鲍特纳专横跋扈,对中国军官极不信任,不去前线,坐在后方的指挥部里,仅凭前方的情报,随意指挥,一意孤行,让攻城部队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史迪威无奈,却发布了一道更加错误的命令:前线的中国军队分别由各师师长直接指挥,尽快攻下密支那。

这样的一道命令,让攻城的各部队缺少协作,各自为战,更难以形成攻击力。

鲍特纳给攻城部队造成了极大伤亡,史迪威又让一个名叫维塞尔的美国人指挥,但是,依旧打不开局面。这时候,史迪威环顾左右,已无美国人能够胜任这一攻城任务,只好把指挥权交给郑洞国。

郑洞国改变战术,步步推进,不急于求成,而且注意步炮的协同作战,让伤亡大大减轻。

《密支那攻防战》是当年被报刊广为转载的一篇文章,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

新编30师参谋主任唐泊三上校认为,以血肉之躯去硬拼不是办法,于是创造了一种活动的堑壕战。报载我军开凿地道,进行隧道站,其实不是;而是沿密支那城周围挖掘无数三条平行的蛇形堑壕,向敌阵前延伸。在每条深达五尺堑壕的前端三面堆放活动沙袋,一面向前推动沙袋,一面挖出泥土,掩护前进;在堑壕里设有若干轻机枪射击点,每点布置射击手、弹药手、预备射手各一人。这三条平行的堑壕火力可以互相支援,逐渐向前推进。等到接近敌阵时,将手榴弹捆在长约两丈的竹竿前端,安装导火线。使用时先点燃导火线,待手榴弹将爆炸时,就送进敌阵地的枪孔里,消灭敌人。这时活动堑壕继续向前延伸,逐战逐进,由点的攻击进而到面的占领。

看了这段文字,让人感觉到攻打密支那真难啊。

攻城战士像拔钉子一样,一个一个消灭掩体和工事里的日军,一寸一寸地向前进攻。7月18日,终于攻进了密支那市区,双方开始了逐巷、逐屋的争夺。8月2日,日军被压缩到了城北最后的阵地,但是,水上源藏少将带着1200名日军还在负隅顽抗,据险死守。

当天晚上,50师师长潘裕昆组织敢死队夜袭,老华侨寸世祖主动来到50师师部,他说他熟悉密支那的街巷,愿意冒死带着敢死队前去。

成立敢死队的消息传出后,50师仅存的将士们纷纷请战,就连师部的伙夫、马夫、勤务兵也请求一战。150团少尉排长崔复生从外面回来,得知敢死队人员已经大大超额,放声大哭,坚决要求把自己算进去。最终,敢死队由104名战士组成,由师部参谋处副处长李大同中校担任队长。

这支敢死队的装备是,每人一把冲锋枪,手榴弹十余枚,分为15组,每组一挺轻机枪,掷弹筒多个。

凌晨3时,敢死队在老华侨寸世祖的带领下,避开日军的工事和掩体,直插日军后方。当时,由于激战竟日,日军疲惫不堪,即使敢死队从距离敌人仅有一二十米的巷道通过,日军也毫无知觉。两小时后,敢死队来到了设伏地点,剪断了日军电话线,躲藏在残垣断壁后,李大同中校向50师师部发出信号。

几分钟后,埋伏在前沿阵地的50师枪炮齐鸣,杀声震天,日军从睡梦中惊醒,仓皇抵抗。敢死队突然从后方杀出,手榴弹和爆破筒雨点一般地掷向日军,全心全意正面迎战的日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纷纷倒下。

在中国军队的两面夹击下,日军无险可守,只得弃城逃跑。围攻密支那的各路军队穷追猛打,一直把残留日军追到了伊洛瓦底江边,一部分日军被远征军击毙,一部分日军抱着竹子和木头跳进了江水中,身体藏在竹子和木头下面,企图逃命。远征军战士对着竹子和木头的下面扫射,水面立刻就冒出了一股血水。一股股血水汇集在一起,染红了伊洛瓦底江面。这样的射击,日军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要还手,就会被淹死;不想被淹死,就无法还手。

中午,远征军打扫战场时,在一棵树下看到了水上源藏少将,他面朝东方,跪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手枪,太阳穴被洞穿。而丸山房安大佐得以逃脱。

这两名日酋是如何逃离密支那的?日本《缅甸作战》对密支那战役最后的场景是这样写的:连续8月1日到3日,在炮火掩护下,在水上少将和丸山大佐指挥下,主动乘木筏将妇孺、重伤员生存有望者,渡至伊洛瓦底江东岸热带丛林中。到伊洛瓦底江东岸后,水上少将拔枪自戕。

水上源藏和丸山房安撤走后,城北还有一股日军,负隅顽抗。这股日军,就是掩护水上少将和丸山大佐撤退的那股日军。中国军队组织敢死队,乘雨夜摸上高地,猛攻这股日军,终于全歼该敌。

至此,长达85天的密支那战役终于结束。

此刻,远在锡兰的史迪威将军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密支那来电——终于攻克,谢天谢地,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此役过后,史迪威被提升为美军四星上将,达到他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与著名的巴顿将军比肩。

写到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中美军队有绝对优势的兵力,绝对优势的武器,为什么没有全歼密支那的日军?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进攻的一方“围师必阙”,在围攻密支那的时候,故意给日军留条后路,让日军能够沿着伊洛瓦底江的方向撤退,以减轻进攻一方的伤亡。可是,日军一直坚守密支那82天,到了最后的关头,才决定使用这条逃生之路。而当水上少将和丸山大佐已经带着伤兵撤到了伊洛瓦底江东岸,中国军队才发现守城日军逃跑了。

奇袭密支那,本来是史迪威设计的一步绝妙的好棋,可是由于美军指挥官的瞎指挥,把奇袭战打成了持久战,造成了密支那战役中进攻一方的重大伤亡。

密支那战役后,中国远征军趁着雨季进行整编,新一军一分为二,分为了新一军和新六军,新一军下辖新38师、30师,军长孙立人;新六军下辖新22师、14师、50师,军长廖耀湘。

现在回头来看中国驻印军作战史,觉得有很多极富戏剧性的因素。有人说,历史是由很多偶然造成的。这话很有道理。

当中国驻印军在蓝姆伽训练丛林作战的时候,日军认为缅北暂无战事,就准备回头对付滇西的抗日力量。当时,中国军队第54军36师等部队在滇西从事游击战,让日军56师团焦头烂额,屡剿不绝,日本南方军决定派遣驻扎在缅北的18师团增援滇西的56师团,一举肃清这些游击部队。

1943年10月13日,日军精心准备的对腾冲北部的扫荡行动开始了。而此前,18师团114联队被调到了滇西战场。

第二天,也就是1943年10月14日,筹划良久的新一军突然大举反攻。新38师率先杀入野人山,日军一路溃逃。

所以,在中国驻印军早期的于邦战役等一系列战事中,只有日军18师团的55联队和56联队在抵挡,没有见到114联队。此时的114联队,还远在滇西。要去增援18师团另外两个被打得满头疙瘩的联队,极不容易,山高水长,行动不便。

没有任何资料证明,当时新一军得知了18师团因为抽调兵力去滇西围剿36师等游击部队,而致使防线空虚,才进行反攻的。10月14日大举反攻的日期,是蒋介石、史迪威和孙立人反复斟酌而最后敲定的日子,他们确定这个日期的时候,并不知道日军会提前一天抽调兵力在滇西围剿。10月13日的围剿日期,也是日本大本营和南方军反复斟酌而最后确定的日期,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们撅起屁股围剿滇西的时候,新一军会在他们的屁股上捅一刀。

日军派往滇西的114联队在得知18师团遇袭后,又千里回援,疲于奔命,结果,不但没有挽救18师团,自己也在孟拱河谷被新一军吃掉了。

114联队失误,导致18师团覆灭;18师团覆灭,导致缅北战场失败;缅北战场失败,导致滇缅公路和史迪威公路连成一线;中国抗战的生命线恢复,使中国得到大量美援物资;中国得到大量美援物资,军队战斗力大大增强,日本的末日来到了。

决定战争进程的,几乎都是这些偶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