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海职业妇女口述史:1949年以前就业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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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浦东当家童养媳(1)

——原上海郊区农民付琴仙女士口述史

【口述者】付琴仙

【访谈/整理者】瞿晓凤上海互联网新闻研究中心责任编辑【访谈时间】2006年3月14日,6月3日、4日,7月24日、7月29日;2012年2月4日【访谈地点】付琴仙家【整理者按】付琴仙,上海市南汇区盐仓镇人,生于1926年12月8日,十二岁丧母,因家庭贫困,十四岁成为朱林伯的童养媳,嫁入现浦东新区施湾乡滨四大队朱家,二十一岁正式成婚。本文重点在于童养媳生活与当时婚礼习俗。为保证可读性,全篇基本转化为普通话,个别句子以浦东方言著录,具体用字及其解释一部分参考《浦东老闲话》编委会编《浦东老闲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6月),但有所修改。因付女士没有文化,且年代过于久远,文中提到的部分人名、地名、物名以同音字记录,并附有注释。部分人名或亲属称谓前有方向词,该方向词以付女士婆家为基准。

一、 娘家阶段

我娘家在上海市南汇县四团仓(即盐仓)行前桥东,有姊妹三人,二妹付琴菊十八岁结婚,1995年就死了。三妹付三囡付三囡,在养父母家改名为曹凤南,现居住于郑州市。三岁的时候因妈妈过世送人做女儿,最近听说也快死了,大概还有三个月的命。我现在怎么都打听不到确切的消息,心里急啊。

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田,只不过没有讨饭而已,有萝卜、咸菜吃已经蛮好了。我们全家就靠爸爸在外面做木匠养活,没有活干就没有钱,不像现在有劳保。那时候已经没有人绑小脚了,我们姊妹三个也都没绑过。我没有读过书,家里穷读不起,从七八岁就开始挑花挑花,即在一块白网上绣花,一方通常有门板大小,类似于十字绣。与土布挑花不同,后者是在荆布的时候搀其他颜色的线荆出花纹来。,按照纸样挑,花样很多,有铜钱花什么的。一方网赚十个铜板,一天要挑两方,赚二十个铜板,这样饭钱就有了。等挑好花,天都暗了,哪有时间玩,妈妈也不许我们玩。祝家桥(现南汇区祝桥镇)的万歇根(音)、阿得福(音)、蔡阿大(音)都有一本本子,本子上记有名字,我们向他们拿网,挑好交给他们,当场给现钱。挑好的花都是卖给外国人的。阿得福家开了一家网花店,赚了很多钱。

我妈妈没有工作,待在家里。妈妈死了以后,生活就更苦了。我们穿的老棉裤等衣服都是外婆从有钱人家讨来的,当时人还小,衣服太大了,一点都不合身。爸爸一个人没办法养活我们,所以我十四岁就成了人家童养媳妇。

二、 童养媳时期

我在阴历五月初过的门,由媒人领到婆家,住在北面的嬢嬢嬢嬢,浦东话,即“阿姨”。(付小妹)和她的“八母”八母,浦东话,指付小妹小叔的妻子。是媒人。朱银章(婆家邻居)的爸爸划了一条船带我来的,从朱家店上船,到西面的那条河上岸,现在那条河已经不通了。没钱所以没有请嬷嬷,家东小阿奶家东小阿奶,朱龙飞爸爸的第二房妾。朱龙飞,婆家邻居。牵我过来的。那天我穿的是一件绸缎旗袍,一双绣花鞋。婆家的行盘行盘,即男方向女方送聘礼,“行”音“háng”。是三十个银子洋钿,还有些花生、茶叶、核桃、红花生、绿花生,放在两个杭州篮杭州篮,类似饭箩,有盖,漆红漆。里,其他就没啥了,哪像现在,糖要多少有多少。婆家行盘还有万年青和葱各两把,万年青根用红纸封着,讨个“葱(宠)菜(彩)万年青”的口彩。娘家收下万年青后种在庭院里,然后把自己家的万年青交给婆家,婆家带回去种好。娘家受了多少盘我不知道,当时人还小。记得我的嫁妆有一个梳妆台、一个铜勺。还有一对大蜡台,小的蜡台插了蜡烛容易倒,所以人家结婚的时候都来问我借,后来政府收铜的时候卖掉了。我过门时还算有点派头,客堂里摆只香案,有证婚人,行礼时两张八仙桌并排,上面摆一对蜡台、蜡烛。娘家受盘受盘,即女方接受男方的聘礼。的时候也要点蜡烛的,但没有办酒,请不起,婆家请了多少酒席已经不记得了。

行盘以后我就住在他们家里了,难得回娘家去。有一次因为从娘家回婆家晚了,还被关在门外,婆婆(王金英)说:“侬现在才死回来,天都暗了还死回来干吗!”可是从行前桥到婆家有多少路啊,那么远。后来隔壁邻居打抱不平,出来骂了婆婆,她才开的门。婆婆倒没打我,骂我的时候我是不敢回嘴的。到婆家以后生活做得更苦了,一年四季都很忙。早上我很早就出去,一直做到晚,夏天帮人家割麦,给棉花除草,秋八月里帮人家摘棉花。还要给家里打柴,夏天到海边拔芦柴,拿回来晒晒当柴烧,冬天到西边荡头拾,那时真的很苦。东间里的朱龙飞因为爸爸讨了小老婆,所以小时候受苦,而我是因为做童养媳妇苦。别人都待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我们两个要出去做生活。养媳妇苦啊,不比自己养的,婆婆领养了一个女儿,叫朱根南,我进门时她才四岁,大人蛮宝贝她的。

原来想想可能到婆家会过得好一点,没想到婆家也很穷。人家讲脱了草鞋穿布鞋,没想到草鞋脱了仍旧穿草鞋,婆家还不如娘家,12月里连棉袄都没得穿,穿两重布衫,她家女儿结婚时嫁妆也只有两条被子。婆家也是因为穷所以要讨一个童养媳妇,穷对穷,有钱人家是不会要的。婆家原来有七亩田,公公死后就卖了三亩,自己种四亩田。田里面的生活都是我和朱根南做的,婆婆会帮我们,但她什么都干不好。那时天上有黑老鹰,有时一群一群的,十月份种蚕豆,一顷的蚕豆都会被它吃干净,个头大的老鹰连老母鸡都能抓了去。每年收完棉花,就在地里撒草头(苜蓿)籽,三春翻地时把草头翻在田里,来年种稻的话,稻子就会长得很壮。那时没有化肥,都靠这些绿肥。菜就种在河岸上,有萝卜、玉米、茄子、青菜,等等,一年要腌好几瓮酱菜,大瓮小瓮放在门旮旯里,一寒三春都要靠酱菜度日。冬天要刨山芋,山芋皮被刨破婆婆要骂的,我只好用破麻袋擦山芋上的泥,手指冻得很痛。每年山芋收回整整五麻袋再加一桶,一个冬天全家就靠它活命。所以别人家挨饿,我们家还过得去。

婆家田不多,我就去帮人家干活。割麦、补稻、在稻田棉田拔草,样样都要做,像牛马一样,哪家叫我就去哪家做生活。农忙时,常常白天帮人家干活赚工钱,只好在晚上割自己家田里的稻子。住在村北的杨忠明妈妈是一个头头,人家告诉她要几个人,她再来叫我们。有时人家只要我们做一天,有时要做两三天,那时工钱很便宜,吃他们家的饭的话,一天给五毛的,也有人家给一块的。不给吃早饭的话,工人就会跑到别的人家去干活,所以一般雇主会叫我们去吃早饭。有的人家特别精,中饭都让我们在田头吃,不许我们走回家,这样干活的时间就特别长。做到晚上,有的人家客气一点,还会留吃晚饭。给村南周阿顺(音)家干活的时候,正好他家有一条船进来,船上载有鱼,晚饭就有鲜鱼和一个咸蛋吃,他还让我们把咸蛋带回家,这家人是特别好。收山芋一天可以赚两块钱,但生活更加苦,早上四点左右起床,走到干活的地方才天亮。我们割山芋藤,四垄一翻太重,两垄往左边翻,两垄往右边翻,干得一身汗。挖山芋的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割完藤,再把山芋拎起来甩在畚箕里,别人把山芋装在麻袋里,绞好包。几个老头子总会催:“小姑娘,快点做啊,做完我们就回家!”所以我们总是第一个干完,4点多就可以回去了。

我家男人和我岁数一样大,人长得很高,脸很黑,也长得不好看。他四岁时爸爸就死了,是舅舅把他养大的,十四岁时他就到上海市区学木匠去了。他在上海学生意时难得回家,家里太穷,就算回家也要很快回去的,有时大年夜也不回来。那时我们两个没什么接触,我不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说话的,他坐在那里吃饭,我还故意坐得远一点。结婚以后他告诉我,他在上海的时候,里弄里有一个小姑娘要嫁给他,他跟她说: 不行,我乡下有老婆了。我年轻的时候脸很白,很好看的,而上海那个小姑娘蛮高的,但长得不好看,所以他不要她。

三、 正式成婚

我二十一岁才迎来“好日”(正式结婚),我们买了一张结婚证书,上面写有介绍人和证婚人的名字。家里摆了四桌酒席,主要请自家人和八个雇来吹喜乐的乐人。那天我穿上绣花的淡红旗袍、绣花的红鞋子,还要戴起珠头面和兜纱,兜纱用两幅纱拼成,像帐子一样,前面后面都可以揭开。头顶中间有一个花球,很好看的。鞋子是借来的,头面也是借的,戴一戴就要五斗米的钱呢,当然这些钱都是婆家岀的。事先朱龙飞还给我借来一条裙子,一件上装,我说: 这么难看的东西啥人要穿啊。

民国时的结婚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