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大不如人意,餍餍难以下箸之际,有一位同学每每吃得津津有味。虚心请教,委蛇搪塞。多次咨询探讨,不耻下问,才贩出真经道: 把饭菜放在面前,静心敛息地想一下,我就是一头猪,摊上这样的伙食,就是天堂般的幸福了。
噢,我们恍然大悟!
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谋食于天下。孜孜不倦,夤缘时会,在一切社会资源分配中能时常蹭上饭局者,大多腆起了腰身。好在冷战过后,世界主流是和平与发展,中国主流是改革与开放,我们每个人都在温饱中小康着。于是,幸福有了圆润的表象,苦痛却是一道伤口,不仅所有的白血球被动员起来,全力以赴,拯救鲜血流逝,而且生命的全部感觉、情绪和意志都被聚集起来,穿透俗冗琐屑的日常人伦,去考问生死,辨别是非,质疑圣哲前贤,凝结为生命质感的文字。
在此岁月碎影与学问纠葛中,生命的万千感知兑换出人生历史的智慧,鲍鹏山修炼成了鲍子,侧身先秦,与“天纵圣贤”们激烈辩论,与秦汉时代的“彀中英雄”们愤怒争吵,与魏晋南北朝的“绝地生灵”们促膝倾谈,个人与体制、道统与政统、人性与兽行……他感叹春秋战国太混乱,秦汉王朝太残酷,魏晋时代过于黑暗,两宋以后太狭窄,也太肮脏。差强人意,他宁愿选择生活在唐朝,大约是公元7至8世纪的中国。物质生活丰富固然是必要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可以放声歌哭。有了表达的自由,苦痛就可以舒缓,歌哭就升华为一个时代的浪漫。
三千年历史就是三千年歌哭。我在东北林地里遇到深谙天高地厚的狩猎者,他们用无数次惊险的经历换来睿智的经验: 这疙瘩林地里,最厉害的不是狮子老虎,而是温饱过后撕咬松树,浑身蹭满松油,再往砂地里打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刀枪不入,力大无比,嗅觉灵敏的成年男同志野猪。
嘘,我们得倍加小心!
五年前,鲍鹏山从青海湖畔来到黄浦江边,又陆陆续续写下了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知识分子人生,依然字字珠玑,满篇光彩。上海是个正在成长中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在这钢筋水泥构筑的广袤林地里,什么鸟什么兽都有。我时时地鼓捣着他,哥们站直了,长成一棵树,皮厚肉糙都是光荣的历史。好狗护三村,大树参天是风景。任野猪们放归林地,作为强大的他者茁壮成长。
200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