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德情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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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论行为的适度(6)

我们现在正在思考的这些激情就正是这种情况。它们的直接影响如此令人不快,甚至当它们极其公正地被激发出来时,仍然总是还有些东西使我们感到厌恶。所以,它们是唯一的这样一些激情,像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过的那样,在我们弄清楚了激起这些激情的原因之前,它们的表现使我们不愿也不准备去同情它们。当我们听到远处的痛苦的呻吟时,这个痛苦的呻吟决不会允许我们对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漠不关心。一旦那个呻吟声传到我们耳里,它就使我们关注他的命运,而且如果这个声音继续的话,它会迫使我们几乎是自愿地奔去救助他。同样,看见一张微笑的面孔甚至能使忧郁的心境转变成愉快和快活,使人乐于同情他,并分享那张面孔所表示的喜悦。而且他可以感觉到在那之前他那颗由于思虑而收缩和沮丧的心瞬间豁然开朗和兴奋起来。然而,仇恨和愤恨的表现则完全不同了。当我们听到远方一个粗哑、狂暴和不调和的愤怒声时,它使我们不是感到恐惧,就是感到厌恶。我们不会像奔向由于疼痛和痛苦发出哭号的人那样奔向它。女人和神经脆弱的男人会颤抖和恐惧,尽管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并不是对方发怒的对象。不过,他们怀有恐惧,是由于他们把自己放在了当事人的位置上的缘故。即使是那些意志比较坚强的人也受到了打扰。这种打扰虽不足以使他们感到恐惧,但足以使他们生气,因为生气是他们在处于对方的位置上时所必然感到的一种激情。仇恨也是这种情况。单纯是怨恨的表现只会激起对做这种表现的人的厌恶。这两种激情都是我们天生厌恶的对象。它们的令人不快和狂暴的表现从来不能激起我们的同情,也从来不会使我们想要同情,而常常只能妨碍我们去同情。悲伤并不比那些使我们厌恶和疏远他的激情——当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原因的时候——更能强有力地吸引我们去关注处于悲伤之中的人。看来,是造物主的意图让这些使人们相互疏远的比较粗鲁和比较令人不快的激情比较难以交流和少有传递。

当音乐模仿悲伤或欢乐的调子时,它即使不是切实地激起了我们那些激情,至少是把我们置于乐于设想那些激情的心情之中。但是当音乐模仿发愁的调子时,它就激起我们的恐惧。欢乐、悲伤、爱、钦佩、忠诚,所有这些都是天然地具有音乐性的激情。它们天生的调子是柔和的、清晰的和有旋律的。它们自然而然把自己划分成有规则的停顿并区分成乐段,而且由于这个原因,它们很容易适应与一个曲调相应的调子的有规则的重复。相反,发怒的声音以及所有与其同类的激情则是刺耳的和不和谐的。它的乐段也是不规则的,有时很长,而有时很短,而且中间没有停顿。所以音乐很难模仿任何这类激情;而且模仿这类激情的音乐也不是最令人愉快的。整个一场表演会可以由模仿喜欢交友的和令人快乐的激情组成,也不会有任何不合时宜之处。如果一场表演全部是由模仿仇恨和愤恨的音乐组成的,那倒将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演会。

如果那些激情对旁观者来说是令人不快的,它们对感受这种激情的人来说同样也是不快的。仇恨和发怒对良好的心境是最大的毒害。在感受这些激情的过程中存在着某种粗野的、轧轧作响的和抽搐的,以及撕胸裂肺和令人震撼的东西,它们对于幸福所必需的内心的镇静和安逸都是极具破坏性的;而能够最好地促进心境宁静的是相反的激情——感激和爱。宽厚和仁慈的人最易于感到遗憾的不是由于与他们相处的人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所带来的损失的价值。不论他们失去的是什么,没有了它,他们通常仍能十分幸福。最使他们心神不安的是那些相处的人对他们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本身。而且由这种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所引起的不和谐和令人不快的激情,照他们自己的看法构成了他们所遭受的伤害的主要部分。

需要什么行为才能使愤恨的发泄变得完全令人愉快,使旁观者完全同情我们的报复呢?首先,挑衅的行为必须具有这样一种性质,如果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不对它表示愤恨,我们将成为卑鄙的小人,永远受人辱骂。比较小的冒犯总是以不计较为好。而且再没有比对每一个小小的争吵都发火的那种不易控制和强词夺理的脾性更为可鄙的事情了。我们应当依据愤恨的适度,依据人们期待于我们的愤恨而表示愤恨,而不能因为我们自己感觉到那种令人不快的激情的发作而愤恨。在人类的所能感受到的激情中,没有一种激情比愤恨这种激情使我们对于它的正义性所抱的怀疑更大的了。对于它的发泄我们也应该特别小心,必须考虑我们对它的天生的适度感;或者说我们应该十分认真地考虑一个冷静和公正的旁观者对它会有什么样的情感。宽宏大量,或者关心维护我们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尊严,是能够使这种令人不快的激情的表现变得高尚的唯一动机。这个动机必须能表示我们的整个风度和举止的特征。它们必须是朴实、坦率和直爽,果断而无独断,振奋而不傲慢,不仅没有无礼和庸俗下流,而且宽厚、正直,甚至对冒犯我们的人满怀适度的关怀。简而言之,从我们的全部举止上看,我们无须矫揉造作地刻意表现它,它必须显得那个激情(愤恨)并没有泯灭我们的人性;而且如果说我们向报复屈服了的话,那也是勉强的,出于需要的,是出于一再的严重挑衅的结果。当愤恨受到这种约束而有保留时,它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宽厚而高尚的。

(第四章)论使人相互友善的激情(原著中social和unsocial两词,由于中文无适当的相对应的词,故根据上下文译为“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远”。)

由于它是一种分裂了的同情,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使得刚才提到的整个一系列激情变得如此粗鄙和令人不快。另一系列与其相反的激情,则由于它使同情加倍,因而几乎总是变得特别令人愉快和相宜。宽厚、仁慈、和蔼、同情、相互友好和尊重,因之当所有这些使人相互友善和慈善的感情表现在面孔或行为中时,即使它们是对与我们没有特殊联系的人所表现的,几乎在所有场合它们都是令无关的旁观者感到愉快的。旁观者对感受这些激情的人的同情与他对成为这些激情的对象的人的关心完全相吻合。作为一个人他必然对后者的幸福关心。这种关心激活了他对另一个把其情感都倾注在同一对象身上的人所具有的感情的同感。因此,我们总是对仁慈的感情怀有最强烈的同情,它们显得在各个方面都令我们感到愉快。我们理解和分享感受这些激情的人和作为这些感情的对象的人的满足。如同成为仇恨和义愤的对象,给予一个勇敢的人的痛苦比他从他的敌人那里害怕得到的全部恶行更大一样,对一个灵敏和敏感的人来说,意识到被爱是一种满足,这种满足比他能从被爱中所期望获得的所有好处对于幸福都更为重要。什么人能够比喜欢在朋友中挑拨离间,把他们最温存的爱变成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更令人憎恨呢?然而如此令人可憎的行为的目的何在呢?就在于要剥夺掉他们(如果友谊继续存在的话)相互之间可以指望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照顾吗?它的目的就在于要剥夺他们之间的友谊,要窃走他们相互间的关爱,因为他们双方从这种关爱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它的目的是要打破他们内心的和谐,而且要把以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愉快的交往做一结束。这些情感、那种和谐交往不仅是心地善良和灵敏的人,就是最粗鲁的人也都认识到它们对于幸福比可指望得到的一切微小帮助都更为重要。

爱这种情感本身对于感受它的人是令其愉快的。它抚慰和镇定人们的心灵,有助于生命的运动,而且改进人体的健康状态;爱通过意识到在所爱的对象心中必然激起的感激和满足而变得更加令人高兴。他们的相互关心使他们感到幸福,对相互关心的同情使他们与其他的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当我们看到一个相互爱护和相互尊重的家庭,在那里父母和子女相互为伴,除了一方是抱着对对方尊重的情感和一方是抱着对对方和蔼的娇纵以外,他们之间再无其他任何差异;在那里自由和喜爱、相互戏弄和相互友善表明既没有对立的利益使兄弟疏远,也没有姊妹争宠而不和;在那里一切都给我们一个和平、愉快、和谐和满足的感觉。看着这样一个家庭,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快乐啊!相反,当我们走进一个房子,在那里相互倾轧的竞争把同房子的人分成相互对抗的两半;在那里伪装的平静无事和讨好、可疑的面孔表情和突发的激情泄露出他们心中正燃烧着的相互妒忌,而且这个怒火随时可以爆发出来,冲破在场的伙伴们强加在它身上的束缚。我们又将是如何不自在啊!

那些和蔼可亲的激情,即使被认为是过分的,也从来不会使人看了感到厌恶,甚至在友谊和仁慈的缺点里也都有某种令人愉快的东西。过于柔弱的母亲、过于娇纵的父亲、过于宽厚和热情的朋友有时可能由于他们天性的软弱被人认为可怜,然而在这个可怜之中却夹杂着一种爱,除了人类中那些最不讲理和最卑劣的人外,决不会被人理解为带有敌意和恶感,甚至也没有鄙视。我们在责备他们的过度依恋时也总是带着关切、同情和友善。在极端仁慈的性格中有一种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引起我们怜悯的孤立无援的东西。这种仁慈本身并没有什么东西使它变得不雅或令人不快。我们仅仅只是为它不能适应社会而感到遗憾,因为世人不配得到它。因而它必然使具有这种特性的人成为背信弃义、虚伪的讨好和忘恩负义的牺牲品,而且作为数不清的痛苦和折磨的牺牲品,而在所有的人中其实他是最不应该感受这些痛苦的,同时他也通常是所有人中最无力忍受这些痛苦的人。仇恨和愤恨则正好相反。一个癖好过于强烈地发泄这些令人厌恶的激情的人常常成为普遍讨厌和害怕的对象,他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我们认为应该把他赶出文明的社会。

(第五章)论自私的激情

除了使人相互友善和使人相互疏远这两种对立的激情之外,还有一种处于它们之间的中间地位的激情。它从来就既不像前者那么优美,也不像后者那样丑恶。我们基于自己个人的运气好坏而构想出来的悲伤和欢乐构成了这第三组激情。即使在过度的时候,它们也从不像过度的愤恨那么令人不快,因为没有对立的同情能激起我们来反对它们。而当它们与其对象极其相适应的时候,它们也从不会像不带偏见的博爱和公正的仁慈那样令人愉快,因为它们不会引起人们对我们的双倍同情。虽然在悲伤与欢乐之间存在着这么一个区别,但我们通常仍倾向于同情小的欢乐和大的悲伤。一个人由于命运的急剧变化,他的生活条件一下子提高到大大地高于早先的生活水平,可以确信这时连他最好的朋友的祝贺都不是完全真诚的。一个暴发户,即使是有最大的功绩,通常也不是令人愉快的,嫉妒的情感通常阻碍着我们去衷心地同情他的欢乐。如果他有一些判断力,他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不会显得由于自己的好运而得意忘形,相反他会竭尽可能去淡化他的欢乐,而对他的新的环境自然激起的他的喜悦的心情加以降温。他假装穿适合他从前身份的粗布衣服,行为举止装作和从前一样谦逊。他对老朋友加倍关心,竭力表现得比以往更卑谦、更勤奋和更殷勤。而这种举止是处于他的地位我们最能赞同的举止。因为我们指望似乎他应该比我们对他的幸福的同情,更加同情我们对他的幸福的妒忌和反感。他当然很难在所有这些方面都取得成功。我们会怀疑他的谦卑的真诚,而他也会逐渐对这种约束感到厌倦。因而,在一个不长的时间里,他通常就会把他的所有老朋友抛在脑后,他们中一些最卑鄙的也许可能会降为他的随从,因为他不是总能结交到一些新朋友;而他的新交又感到他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是对他们的自豪感的一种冒犯,宛如他的老朋友由于他变得地位比他们高而感到对自己的自豪感是一种冒犯一样,这时就要求他顽强不屈地始终坚持谦逊以补偿他与两者之间地位上的变化。而他通常也会很快就厌倦了自己的这种迁就,而被前者的阴沉而又可疑的自豪和后者的无礼的蔑视所激怒,以致对前者他不予理睬,而对后者则发脾气,直至最终他逐渐习惯傲慢无礼,失去所有人对他的尊敬。如同我所深信的,如果人类幸福的主要部分来自被爱的意识,那么命运的这种突变很少会给人们带来很大的幸福。那些逐步攀升的人最为幸福,在他到达他的高位之前,公众早已预见到了他升迁的每一步。因为这个原因,在高位到来时,就不会引起过分的喜悦。至于他本人,这种升迁合乎情理地既不会在他所超过的人中引起任何妒忌,也不会在他抛在后面的人中激起任何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