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德情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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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论美德的品质(8)

虽然,在成功的时候,一个对自己评价过高的人有时可能显得要高于一个具有端正和谦虚的美德的人;虽然群众的喝彩,那些只能从远处来观察他们的人们的喝彩通常对前者要比对后者响亮得多;但是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公平地加以估计,也许在所有的场合真正获得好处的主要是后者,而不是前者。那个从来不想把不真正属于自己的功绩归于自己,也不希望别人把它归于自己的人不必害怕丢脸,不必担心调查,可以心满意足心安理得地躺在其自身品质的真实和可靠性上。他们的仰慕者可能人数不会很多,他们的喝彩声也不会很大,但是靠他最近看得最清,对他了解得最深的聪明人却对他也最钦佩。对于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来说,一个聪明人的审慎而具有分量的赞许给他带来的由衷的满足远远胜过上万无知的热情敬仰者的嘈杂的喝彩。他可能会举巴门尼底斯的例子。他在雅典的一次群众大会上宣读一篇哲学论文时,发现除了柏拉图外,其余所有的人都早已离他而去,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讲了下去,并且说有柏拉图一个听众已心满意足矣。

但对于一个对自己评价过高的人来说,情况就不同了。靠他最近看他看得最清的聪明人对他的钦佩就最少。当他陶醉在自己的成功中时,那些聪明人对他清醒而公正的评价与他对自己的极其过分的自我欣赏相差太远,以致他把他们清醒和公正的评价视为极度的恶意和妒忌。他怀疑他的最好的朋友,他开始对同他们交往感到讨厌。他把他们从自己跟前赶走,常常是对他们的帮助知恩不报,而且是恩将仇报。他轻信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甚至叛徒;他们假装崇拜他的虚荣和妄自尊大。因此,开始在某些方面有些缺陷,但总的来说还是可亲可敬的人在最终却变成了他所鄙视和讨厌的人。亚历山大大帝在陶醉于自己的成功时杀死了克莱图斯,因为他要把其父菲利普的功绩据为己有。他把卡利斯塞纳斯折磨致死,只是因为后者拒绝按照波斯的风俗来崇拜他。根据毫无证据的怀疑谋害了其父亲的好友年高德劭的帕尔梅尼奥,同时把老人剩下的唯一的儿子先是送去受折磨,然后又把他送上了绞刑架(其余的所有儿子都早就在服役期间死去了)。这就是那个菲利普经常说起的帕尔梅尼奥。他常说雅典人非常幸运,每年都能找到十几个将军,而他自己则在整个一生中只能找到帕尔梅尼奥一个。正是由于这个帕尔梅尼奥的警惕和细心,菲利普随时都可以放心地安然入睡;在高兴和欢饮时他常说:我的朋友,让我们喝吧,我们可以放心地喝,因为帕尔梅尼奥从来不喝酒。据说,也正是得力于这同一个帕尔梅尼奥的在场和献策,亚历山大才取得了其所有的胜利;没有他的在场和出谋献策时,亚历山大从来没有取得过一次胜利。而亚历山大死后留下来掌权和执政的那帮卑贱、颂扬和阿谀奉承的朋友们,瓜分了他的帝国,就这样在掠夺了他的家庭及其亲属的所有遗产后,又把他们中的幸存者不分男女一个接一个地加以处死。

在这些杰出的人物的身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种高于人类普通水平的伟大而卓越的才能,因而我们对他们的过高的自我评价常常是不仅原谅,而且完全予以体谅和同情。我们称他们为勇敢的、宽宏大量和品格高尚的人,所有这些字眼在它们的意义上都包含着一定程度的赞美和钦佩。但是对于那些我们看不到这种卓越的才能的人来说,我们就不能体谅也不能同情他们的过高的自我评价了。我们对他们的过高的自我评价感到厌恶和反感,而且很难对它予以原谅,我们称他们的过高的自我评价为骄傲或虚荣。这两个字眼中后面的一个总是,而前面的一个通常在其意义中也都包含着相当程度的谴责。

不过,这两种邪恶虽然在某些方面相似,但作为过高的自我评价的别名,在许多方面它们还是彼此极不相同的。

傲慢的人是表里一致的,在他心灵的深处他确信自己高人一等,尽管有时可能很难猜测出他的那种自信是以什么为根据。他希望你用他置身于你的境况时他看待他自己的那种眼光来看待他。他不要求你别的,只要求他所认为的公正。如果你表现得不像他尊重他自己那样地尊重他,他就会感到比受了羞辱还更生气,他会感到如同他真的受到了伤害那样的愤恨。不过,即使在那种时候,他也不会打算解释他之所以提出那种要求的理由。他不屑于去博得你的尊敬,他甚至假装鄙视它。他用与其说是使你意识到他的优越,不如说是使你感到自身的卑贱的方法以竭力保持其僭越的地位。他仿佛是想让你羞辱你自己,而不是要激起你对他的尊敬。

爱好虚荣的人却不是表里如一的。在他的心灵的深处他并非坚信他真的具有他希望你认为他所具有的那种优越性。他希望你用比他置身于你的处境时,并且设想你了解他所了解的一切,他能够真实地看待他自己时,还更加灿烂得多的色彩来看待他,因此,当你在用不同的色彩,也许是他本来的色彩看待他时,他会比受到了伤害还更加感到屈辱。他利用一切机会通过最虚伪和最不必要的手法显示他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良好的品质和才能,有时甚至通过虚伪的自诩他或者全然没有具备,或者只具备极少的一点,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具备的品质的方法来夸耀他要求他希望你认为属于他的那种品质。他不但不鄙视你对他的尊重,而且极其迫切地兢兢业业地想博得你的尊重。他不想侮辱你的自我评价,而是极其乐于呵护它,以期你将以呵护他对自己的评价作为对他的回报。他奉承你是为了得到你的奉承。他竭力想通过彬彬有礼和讨好,有时甚至是通过实实在在的帮忙(虽然也许常时显示出某些不必要的卖弄)来博得你的欢心,收买你,使你对他有一个好的看法。

爱好虚荣的人看到人们对地位和财富十分尊敬,于是也想谋取这种尊敬和对才能和美德的尊敬。因此,他的服饰,他的马车,他的生活方式都向人们宣布他的地位和财富高于或大于他实际所拥有的,为了维持他年轻时期几年里的这种愚蠢的开支,常常是还不到晚年他就陷入了贫困之中。不过,只要他能继续他的这种开支,他的虚荣心就会由于你不用了解他的全部情况时所用的眼光来看待他,而是用他想象的他的风度和谈吐诱导你去看待他的眼光来看待他而得到满足。在虚荣心所产生的所有幻觉之中也许这是最常见的一种。访问外国的无名的外地人,或者从偏远的省份到其本国首都作短期参观的人最常尝试到这种感觉。这种尝试的愚蠢虽然通常非常明显,而且对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不过在这种场合可能并不像在其他许多场合那样明显。如果他们待的时间不长,他们就不会招致任何不光彩的调查,而且他们沉溺在虚荣心中几个月或几年之后,他们可能又回到自己的家里去,通过日后的节俭来弥补他们挥霍所造成的浪费。

傲慢的人很少会为这种愚蠢而受到指责。他的自尊心会使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独立,当他的财富变得不很大时,虽然他想表现得体面,但他也会努力节省,注意每一笔开支。他对爱好虚荣的人的那种炫耀的开销是极端反感的。也许,那种开销会使他的财富相形见绌。那种开销作为与其身份极不相称的一种无礼的僭越反而会激起他的愤慨,而且在谈到它时,他总是予以最难听和最严厉的谴责。

傲慢的人在与同自己地位相同的人相处时总是感到不自由不自在,在与比他地位高的人相处时,感到更不自在。他不能高谈阔论自己的崇高抱负,那些地位比他高的人的面孔和言谈征服了他,使他不敢夸耀它们。他只得与比较卑谦的人们交往,但是因为他并不尊重他们,所以他并不愿与他们交往,而且他们也不能使他感到愉快,他只得与比他地位低的人,阿谀奉承他的人和依附于他的人交往。他很少去看望比他地位高的人,或者说,如果他去看望他们的话,也只是为了表明他是完全有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而不是为了享受与他们交往中的什么真正乐趣。正如克拉伦登勋爵谈到阿伦德尔伯爵时所说那样,他有时到宫廷里去走一走,是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个比他更伟大的人,但是他又极少到那里去走动,因为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比他还更伟大的人。

爱好虚荣的人的情况则全然不同了。他不像自尊心很强的人尽量回避与比他地位高的人交往,反而尽量找机会与比他地位高的人交往。他似乎认为他们的光辉会在他们周围的人们的身上也反射出一种光芒,他常时出没于君主的晋见和内阁大臣们的接见会,摆出一副就要发财和荣升的神气。实际上如果他懂得如何享受幸福的话,他拥有的幸福要比那个珍贵得多。他喜欢被邀请参加大人物的宴会,他更喜欢别人夸耀他能够很荣幸地在那里与大人物亲近。他尽其所能把自己与上流社会的人,与那些被设想为指导着社会舆论的人,与那些有聪明才智、有学问的和受人爱戴的人联系在一起,一旦极不稳定的群众爱好在某方面出现对某些人不利,即使那些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就又马上回避与他们交往。对于那些他极想结识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总是从来不惜一切手段,没有必要的夸张,没有根据的抱负,时刻不断的附和,时刻不离口的阿谀奉承,不过大部分都是些令人愉快和轻松的奉承话,而绝少是一个食客的露骨的和令人肉麻的逢迎。相反,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从来不阿谀奉承,而且经常不是随便对哪一个都是那么彬彬有礼。

不过,尽管虚荣心的所有抱负都是没有根据的,但是它却几乎总是一种轻松、愉快,而且经常是一种温厚的激情。自豪则总是一种严肃、沉闷和严厉的激情。即使是爱好虚荣的人的谎言也都是一些无害的谎言,它意在抬高自己,却无意贬低别人。说句公道话,一个有自尊心的人很少会堕落到撒谎的卑鄙程度。不过,一旦他堕落到这个程度,他的谎言就绝不会是如此无害的了。它们就都是恶作剧的,而且意在贬低别人了。当他认为那些人被给予了某种不正当的权势时,他对他们的那种不公正的权势充满义愤。他怀着恶意妒忌看待他们,在谈到他们时,他总是竭尽所能地贬低和缩小他们的权势,不论其权势赖以建立的根据是什么。对于他们不好的东西不论流传的是一些什么样的蜚语,尽管他自己没有去编造,但他总是乐于相信它们,而且也绝不会不乐于传播它们,有时他甚至还要加以某种程度的夸大。虚荣心的最坏的谎言我们都一概称之为白色谎言(无害的谎言)。那些傲慢的人,一旦从傲慢堕落为说谎,那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了。

我们对傲慢和虚荣的厌恶通常使我们喜欢把我们指责为有这两种毛病的人置于具有一般水平的人们之下,而不是置于一般水平的人们之上。不过,我认为我们通常在这个判断中是错误了的,因为傲慢的人和爱好虚荣的人通常(也许绝大部分)是大大高于一般水平的人们的。尽管前者远不是他自己认为的那样,后者也远不是他希望你把他当作的那样。如果我们把他们与他们所吹嘘的相比较,他们可能正好是鄙视的对象。但是当我们把他们与他们大部分的对手和竞争者的实际情况相比较时,他们就可能显得完全不同了,即远高于一般水平。只要是真正具有这种优势的地方,傲慢就常常伴随有许多令人尊敬的美德,真实、表里如一、高度的荣誉感、真诚和牢固的友谊、坚毅和果断。虚荣心也许有许多可爱的美德,仁慈、讲礼貌、渴望在所有细小的事情上,有时甚至在大的事情上以真诚的慷慨来回报他人。不过,那种慷慨,它常常是希望显露得比它实际所能表现的要更加光彩夺目。在17世纪法国人就被他们的对手和敌人指责为爱虚荣的人,西班牙人被指责为傲慢的人,而其他国家则倾向于把前者视为比较可爱的人,后者被视为比较可敬的人。

爱虚荣的(vain)和虚荣心(vanity)这两个词从来就没有被用作过褒义词。我们在谈论一个人的时候,当我们情绪好的时候我们会说他的虚荣心对他还有好处,或者说他的虚荣心不但不令人生气,反而有趣,不过我们仍然把虚荣视为他品质中的一个小小的缺点和笑柄。

相反,自尊心很强(proud)和自豪(pride)这两个词有时常用于褒义。我们常常谈到一个人,说他自尊心特强,或者说他特别自豪,从不屑于做任何下贱的事。自豪在这种场合就与高尚混淆在一起。亚里士多德肯定是一个深知这个世界的哲学家,他在描绘高尚人物时,给他涂上了许多特色,在近两个世纪那些特色通常被认为是西班牙人的品质,那就是在做出所有的决定时他都十分审慎;而在行动时,不急不忙,甚至迟缓;他的声音庄重,他的言辞审慎,他的步伐和动作迟缓。他显得怠惰,甚至懒散,全然不愿为一些小事而东奔西跑,但在所有重大和辉煌的场合行动十分果敢和勇往直前。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危险的人,或者说他不会轻易把自己暴露在细小的危险面前,但敢于面对巨大的危险。而且当他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前时,他完全无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