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上午,团司令部调动3营的一个连队开始搬运装车。晚上8点军列要准时发车。装车时间对外保密,而且装车时限制外人进入,在军列装好将要发车时,天峻县党政领导机关干部赶到车站送行。周围站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藏民,有的拿着哈达,有的提着奶壶。闷罐车每个车门前只能站几个人,不少藏族男女挤到车门前,热情地把哈达送到已上车的同志手中,而且不停地用藏语与我们话别,只是谁也听不懂。语言不通感情真,藏汉军民一家亲。发车时间到了,指挥部参谋连声高喊:“关闭车门!”但每一个车门都没有及时关闭。我们从车门向外久久地怅望着。
风起了,列车慢慢启动,我望着远处县城的灯光,泪水模糊了双眼……
再见啦!天峻。再见了!草原。
3.最后一个军礼
12月31日,陕北黄土高原上的风似乎也预知1983年最后一天的珍贵和庄严,无情地刮了两天之后悄悄向关中平原走去,白水河岸一片晴朗。
下午,全团驻白水的近千名官兵怀着无以言表的复杂心情按照要求集结到汽车1连院内。隆冬的寒气没有袭人的冷意,指战员们凝神聚气等待着那一极不情愿的时刻。气氛十分庄严,庄严得近似悲凉。
2点整,政委吴凤仪、团长邵青海等团领导陪同师长陶学慈、副总工程师董元泰走向会场正前方。值班参谋整队报告后,政治处主任刘绵俊宣布向军旗告别仪式开始。队伍中出现短时的叹息、骚动声后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升军旗!”刘绵俊主任高声宣布。
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响起,两个英姿飒爽的战士握着冲锋枪,护卫着鲜艳的八一军旗走向主席台的旗杆前,有节奏地将军旗升上空中。
“仪式进行第一项:向军旗敬礼!”
敬礼!敬礼!多少次的敬礼,是宣誓、是敬仰,今天却是告别、是脱离。大家应声举起右手,钢铁般的五指在眉梢定位,定位住这一刻,用心血和生命面对比心血鲜红、比生命珍贵百倍的军旗。最后一次军礼,与以往一样整齐,而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听到“礼毕”的声音时,不少同志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不一样的是右手放下时伴着呜咽和眼泪。
当兵九年,在新兵连看到过升军旗,那时刚穿上新军装,看到军旗是兴奋、是激动、是人生走向成功前的豪迈。1979年到团机关后,每年的八一建军节能看一次军旗。军旗下有过自豪,有过梦想,也有过无尽的喜悦。今日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飘动,我的心却无比沉重,多希望它能长久地飘舞、永远地鲜艳夺目,感情上的依恋和纠结让大脑进入牵缠状态……
“现在我宣读《国务院、中央军委关于铁道兵并入铁道部实施方案的批复》。”这是邵团长的声音,技术干部长期形成的“软弱”,声音虽不洪亮,但我听得很清,每个字像钉子一样钻到我的五脏六腑。铁道兵撤编的决定精神我们早已知道,几个月来一些主要内容已熟记于心,而今天似是一句一句地听,一字一字地品味,似要再听到一些新的精神,听出一点新的希望。
陶师长多少年一直是全师技术干部的领军人物,今年3月底有幸接任铁10师最后一任师长。纯粹的技术干部担当行政主管,表明这支部队发展已面临转轨的风向。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性格好像还没有修炼成一个行政长官应有的那种刚毅强势,他带着较浓的江浙口音代表师党委提出几点要求。“几点?”真的没听清,也不想听。眼前的军旗是真的,却要马上收起来了,摘掉领章帽徽走向铁道部是真的,却又是必需的。一个党员,一个干部,应有的是服从,顾的是大局,提不提要求都一样。多少要求、再好的要求与大家的命运无关,与眼前这糟糕的心情也关系不大。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能让大家多少年心与血凝结、火与铁熔铸的铁道兵情结一笔勾销吗?能改变大家骨肉难分、弥珍难舍的心情吗?鬼才信哩!首长有首长的职责,形式也不能少,大家理解,我更理解。
吴政委最后讲话。他说话、讲话一向慢述慢语,字句清晰,常常带着威严与凝重。今天他好像有意减轻大家的心理负担,语调有些轻松,但也能听出语言的凝重和情感的低沉:
“同志们,根据国民经济建设和军队体制改革需要……”
脱军装在即,政治处在陕西白水罕东线上的同志照了一张合影,是为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张照片。前排左四为政治处主任刘绵俊。
吴政委的讲话是我们组织股给他写的,更具体一点说就是我执笔写的。当时把党中央决定撤销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重要性写了好几个层次,浓墨重笔地写了好几页,在讨论时都觉得撤编并部已喊叫了一年多,认识层面的东西早已不在大家心里纠结了,生米已成熟饭,撤编已成现实,这时候再讲重要意义已没有多大必要,最后就被删去了。在回顾铁道兵光荣历史那一部分,争论得比较多,开始认为应该把三十五年的历史好好给大家讲讲,这是我们的光荣,应该引以为自豪。到定稿时几个领导又认为再光荣的历史也只能说明过去,而且讲得越多会让同志们越伤心,越不服气。目前的核心问题是如何面对眼下的脱军装、摘帽徽,如何做到队伍不散,思想不乱,干劲不减,如何走好今后的“生死路”,还是多提一些改工后的要求吧!就这样,把原来拟好的四五千字的讲话稿删减为两千字左右。
政委讲话结束以后,我才感到还是领导英明,在这样的会议上讲得越多越没意思。
“送军旗。”刘主任的声音已没有了开始时的高亢激昂,带着不忍和勉强喊出了他作为铁道兵第47团最后一次集合的最后一项议程的“三个字”。
声音落下,军乐响起,台上几个领导的脸色与隆冬时节陕北高原的空气一样地冷清、无色,我很不好用文字形容他们当时的面色,因为我们的心都在流血。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往日雄壮的歌声、激越的歌词让我们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而今天的“进行曲”没有让多少人怎么振奋、喜悦,会场上不时地听到一阵阵的抽泣、哽咽、哀叹声……
多少年来,同志们历尽千难万险,吃尽千辛万苦,可以咬钢嚼铁,能够踏石留痕,从风浪和岩石中摔打出来,能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艰险,能克服常人无法面对的困难,能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任何艰巨任务,而今天面对徐徐降下的军旗,却无法接受告别的严酷事实,无法承受将要割舍的真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