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着她粉红的笑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多少年来多少痴情男女千里迢迢来到青海,来到青海湖畔的金银滩草原,来到这遥远的地方,却没有几个人找到萨耶卓玛,没有听到悦耳醉心的美妙歌声。这遗憾不是个人的不幸,不是命失机缘,而是时代的不幸,是天地的无缘。
青海省地域面积七十二万多平方公里,占全国土地面积的百分之七点五,除去西宁市区人口,平均每平方公里不到一个人,天峻县每五平方公里一个人。孤独单调的游牧生活使牧民们常年以牛羊为伴,长时间找不到攀谈的对象,唱歌和舞蹈成了他们的一种最普通的宣泄方式和生活内容,由此便产生了在自由奔放中深含着孤独和沉重呼告于苍天、寄情于大地的草原民歌。只可惜这样的民歌对于参加关角隧道施工的铁道兵指战员们来说是多么的遥远、多么的稀有。间或可以听到的是附近青海民工连的职工在值夜班推卸渣车时,偶有青海“尕娃”冻得难耐,累得无奈时的高亢乱吼,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吼出的是喜、是悲、是困、是苦,还是累。平时的文化生活近似于夜半荧光,无异于沙漠清泉。《在那遥远的地方》真的很远、很远……
部队为了增加和调剂战士们的文化生活,每个营都有广播室,每天早中晚播放几支常年一致的歌曲,几年不变的戏曲。
连队为了活跃指战员们的生活,每逢节假日也会组织一些简单的文艺活动。我们连的钟指导员很注重这一活动,几个重要节日一定会让各班排自编自演几个节目,让大家自娱自乐,增加节日气氛。
1977年春节,正值部队施工进入关键时期,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更为重要。春节放假前钟指导员给我打招呼:排下同志们都累得要命,你们不但要把春节的伙食改善好,还要准备几个节目,给大家增添一些欢乐。
大年三十除夕夜,指导员亲自主持,杜连长坐在第一排为大家鼓劲,文化战士先指挥全体同志唱一首《铁道战士志在四方》,然后就点住我:
“肖根胜来一段豫剧。”
我说:“平时哼几句可以,从来没有唱过,唱干梆戏,我可不中,肯定跑调!”
连长倒会说话:“不跑调谁笑哩!”
下面的同志一齐拍手鼓掌。看我没有行动,干脆吆喝起来:
“肖根胜,来一段!”
盛情难却,众愿难挡,来一段吧!
脸色随着身体的站立一起红了。
“我真的没唱过戏。来一段豫剧《朝阳沟》李栓保和王银环吵架赌气那一段《我坚决在农村干他一百年》。”
掌声响起,欢声雷动。
“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相处之中无话不谈。”
事前我已预感到我肯定会在台上出丑。在我独处时这段戏已悄悄地练过好多遍,毕竟是“干梆戏”,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当唱完第二句时第三句的词儿没有马上想起来,稍停顿一下,想起来了:
“我难忘你叫我看董存瑞,你记得我叫你看刘胡兰……”
幸亏没有乐器伴奏,要不就凉腔了。后来啥也不想了,两眼一闭只想唱词,就很顺利地唱了下去,只是最后一句“我坚决在农村干他一百年”的高音没有顶起来。千谢万谢我这个笨脑子关键时候没有生锈。至于跑调没跑调,估计下面的一百来号人(除夕夜连队仍有三分之一的同志在工地上施工)没有几个人懂得豫剧。鼓掌声响起,而且还伴着“再来一段”的呼声。
有一个河北新兵背了一首毛主席的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那几年毛泽东主席的这首词和另一首《念奴娇·鸟儿问答》非常流行。然后由中牟县老乡秦贡献唱了一段河南坠子《白骨精上坟》。小秦个子不大,长了一张老实脸,唱起戏来还真稳得住,不卑不亢,唱得还挺专业,在场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把晚会推向了高潮。
就是这次晚会以后,爱听豫剧的杜连长对我更喜欢了。他又发现了一个不大懂戏的戏迷。
1976年由于国家政治生活中重大政治事件、重要政治活动多,星期一的政治学习内容很多,有些还必须进行,学习后还要上报学习讨论情况。只是战士们最期望的业余文化生活太少、太单调。
那年夏秋之交在连队传递《天安门诗抄》,秘密进行不敢公开。我一个人住在司务室,条件好,是抄得比较早的。有位班长是山东梁山县人,他知道我爱看书,探家回来找我报账,也就有点投其所好,给我透了这个消息。为了能立即看到这个手抄本,我有意在报销时稍微给了些便宜。当天晚上他把一个用日记本抄的《天安门诗抄》用报纸裹着偷偷地送到了司务室。我如获至宝,连续三个晚上一字不漏地把那个手抄本抄了一遍。我是一个不善背诵、不善记忆的人,而这个手抄本上的诗歌让我入脑入心,过目难忘:
欲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黄浦江上一座桥,
江桥腐朽已动摇,
请示总理,
是毁还是烧!
看着过瘾,想来悲壮,一下让我激动了好长时间,而书中的火爆文字,冲天激情,让我几十年后记忆犹新。
不到一个月时间,有四五个人从我那里完整地转抄过。
春节过后,回家过节的同志陆续返队,又有一个兄弟连队河北籍的给养员从家里带回了一本据说是正在追查的“反党小说”《归来》。由于涉及“党”的问题,那是极其严肃的,当即我没有敢多想。过几天以后还是难抑贪阅之心,主动找到同行朋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密”,然后才神出鬼没地把手抄书拿到司务室。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把那本抄得不算太工整的《归来》看了一遍。从书中只看到科学家苏冠兰、丁洁琼、叶玉涵等人新中国成立前后的曲折、坎坷遭遇和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以及周恩来总理关心爱护科学工作者的感人情节。可能是自己水平太低,确实没有看出哪里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或倾向。既然没有反党的问题,第二天晚上我又把这个手抄本看了一遍。次日上午吃过早饭出门碰见去工地上值班的杜连长,他一看我的两眼布有血丝,脸上带有倦意,笑着责备道:
“小肖啊,晚上打扑克可不能不休息呀!”
连长根本没有想到我是在偷看禁书。几年以后这本《归来》手抄本改为《第二次握手》正式出版。得到消息,我寄钱到上海新华书店,以求书若渴的心情购回了这本书。其实真的买到这本书,甚至是别人借看遗失我又第二次买回以后,倒是再没有通篇看过。
关角沟草原的夏季很美丽。能在这里留个影是大家的共同愿望。因当时条件限制,不少同志带着遗憾离开这里。
缺少文化的年月,什么文化都可能被传播。当时还传抄传看有《梅花党》《一双绣花鞋》等,现在想来是不可思议的。还有一个叫《少女之心》的手抄本。这本书对身处荒无人烟大漠中的青年军人来说,绝对是有害无益的垃圾,然而它却在传抄、传看。这不能不说是中华文化的悲哀,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一代军人的遗憾,然而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