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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老校长被“文物”套牢

赵锡成和胡三丰、仲笼头三个人,在河湾镇镇政府所在的那条街道上,选中了一处开饭馆的地方。路东两间房,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在这之前,有人在这儿卖过烩面,因赔本,闪人了。

赵锡成把房子盘到自己手里,交了押金租金,置买了炊具用具,放了一挂炮就开业了。按照赵锡成的思路,三人先做小本儿生意,卖面条、饺子和包子。因为是合伙生意,仲笼头和胡三丰每人对了两千,赵锡成一人出了四千。赵锡成说:“咱仨人,香炉三条腿,少谁都不中,干吧!店名就叫‘三胜’面馆,我是老板。我不计较对钱多少,咱三一三剩一,利润同分,风险我担,等咱们赚钱了,再开大饭店。”三个人同打虎同吃肉,赵锡成慷慨大气,先把老虎撂翻,仲胡二人上去拔毛。赵仲胡三人开面馆,真乃是黄金搭档。一个多月下来,钱虽然没挣多少,但从胡三丰家里却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老婆怀孕了。胡三丰对赵锡成抱拳作揖道:“哥,士为知己者死,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挖谁的眼断谁的腿,我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意好做客难打发。外圈儿人在镇上开饭店,先得打点好一圈人。树少猴子闹,水浅王八跳。小镇上街面各色人物,凭赵锡成仨大男人的几下子,是远远伺候不住他们的。镇上没有像样的酒店饭馆,像“三胜”面馆这等小店,也常“招惹”不少人来“凑合”。工商税务、卫生检疫、邮电所、派出所、书记镇长的七大姑八大姨、地痞流氓二流子,你来我往像吃流水席。叫碗捞面条,兜一兜包子走,伸手要几盒烟,赵锡成他们哪敢说钱的事儿。

胡三丰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对赵锡成说:“这不中吧哥!他们跟日本鬼子样,镇上的人不地道啊。”赵锡成嘿嘿一笑说:“既嫁出去了,就别嫌人家家伙儿大。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儿都这样。”

三个月下来,“三胜”面馆终于支撑不住,赔得血本无归。赵锡成长吁短叹,想起开始对两个年轻人的许诺,许这许那,许得黑子儿红瓤,看来很难兑现了。不过,赵锡成就是赵锡成,生意做砸了,还有一股桥不过偏蹚水的劲头,他一挥手,对两个年轻人说:“天无绝人之路,走,到禹州找我的老首长去!”

赵锡成所说的老首长,就是当年那位接他入伍的郗连长,到站台上欢送老兵的郗光远团长。他前几年转业回原籍禹州,被安置到一个国营钧瓷商贸公司。不久,郗光远辞掉工作,做起了文物生意,竟然发达了。还是远近闻名的文物鉴定专家,手眼都能赚钱。

赵锡成当兵时,因和郗光远是不远的老乡,关系显得不一般。赵锡成当兵几年,郗光远连长提营长又提到副团长。在赵锡成复员的前一年,郗光远曾竭力为赵锡成的提拔和上军校,做过极大的努力。但最终没有弄成,还造成了两人的误会。在欢送老兵复员的火车站站台上,刚刚被提为团长的郗光远,挨了赵锡成报复的一拳。但这似乎并未影响两人后来的关系。几年后相见,仍然亲如兄弟,热泪涟涟。

在禹州一个叫神垕的地方,郗光远领着赵锡成,从一条小河的这边,走过一座小木桥,到了小河的对岸。两个人在一个窗明几净的小饭店坐下来,开怀畅饮。

当然,赵锡成这时的心思并不在酒上。胡三丰和仲笼头,还在那边床上躺着,等他带吃的带主意回去。他说:“郗团长,早就听说你搞瓷器搞文物发了,所以我今天投奔你来了。你收留也得收留,不收留也得收留。”说着,赵锡成两眼湿润,禁不住把自己复员后的种种不幸,特别是三个人在河湾镇做赔生意的经历、苦水一下子都倒给了老首长。

郗光远听了,说:“锡成,看你还是在部队时的牛脾气!这不行。活得有个活法,靠水吃水,靠山吃山,你想搞钧瓷,搞文物,可以。家有财产万贯,不如钧瓷一片。古钧瓷本身就是凤毛麟角,要是再假以文物身份,那就价值连城了。”赵锡成忙问:“搞文物是不是合法呀?不管咋说,咱也在大学校待过呀郗团长!”郗光远说:“那当然了,宁走十里光,不走一里汤,平安比什么都好。不过,我要是把文物、古钧瓷这些事给你掰开揉碎了说说,你就会明白:要是都按法走,一多半生意人得饿死。”

郗光远说得知心,赵锡成听得服气。郗光远说:“现在,地下埋藏的文物、古瓷,快被挖干净了。市面上所谓的文物、古瓷,大多是用现代科学技术造出来的。锡成,存在就是合理,赚钱就有市场。没有光荣耻辱之分,咱也不谈高尚卑鄙。我是国营钧瓷公司的书记,是做别人政治思想工作的,哼!寒冬腊月的马蜂窝——空空洞洞。都说金钱如粪土,都在捞;都说女色是毒药,都想要。”

赵锡成说:“团长,在部队时,你从不跟我讲这些话啊。”郗光远说:“入乡随俗吧锡成,你们既然来找我了,说明你还把我当朋友,我高兴。你们先在我这儿住几天,熟悉熟悉环境,简单学点文物古瓷知识,反正得弄点事儿,活人能叫尿憋死!”

赵锡成说:“郗团长,我看你后院堆了那么多坛坛罐罐,都是你出钱买来的吧?”郗光远说:“你看到了?那都是刚烧制的半成品,还得做复古加工,‘恢复’到北宋时期陪葬品的色泽、花样,复旧如旧,这就是门道。文物本身没什么使用价值,‘文革’结束的时候,我们这儿的人,曾用宋代的钧瓷盆喂猪,价值跟水泥槽一样。‘文物’是新做出来的,你说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

赵锡成和郗光远酒足饭饱之后,到郗家后院就地教学实践。郗光远说:“看到了吧锡成,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工具,干啥用的?说出来不雅:盗墓工具。使用最多的是洛阳铲,洛阳铲,顾名思义,洛阳人发明的盗墓铲。一把洛阳铲,附着了太多历史的浩叹和深刻的哲学意义。直到目前,国家文物局在使用,盗墓贼也在使用。当然我们也在用,我们不是盗墓贼,我们要用这些洛阳铲,制造高档文物钧瓷。”

郗光远说得高深莫测,赵锡成听得疑云重重,问:“郗团长,这么多工具,都叫啥名字?”郗光远说:“这些工具,都是和洛阳铲配合使用的。你看:滚叉、撇刀、探条、扁铲、重铲、提铲、火折子、工兵锹、螺纹钢钎、爆破引线、防水矿灯……上面挂着的,叫老鼠衣。”

赵锡成问:“都是盗墓工具?”郗光远说:“都是工具!”随话锋一转,“这几天,有个外地退休的中学校长,要来看看文物成色。他是个收藏迷……道场就在村外边,到时你们看我眼色行事就中了。”

赵锡成和胡三丰、仲笼头三个人,站在郗光远设的道场前发愣。他们面前,是一个已经开挖了一米多深的土坑,郗光远说这就是座“古墓坑”。北面,有一条东西向的干涸水沟。向西不太远,是连绵起伏的土丘。往南,是一条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从正在孕穗的包谷地里穿过来,绕过脚下的“古墓坑”之后,又蜿蜒延伸到板凳庄。板凳庄不大,但名气不小,郗光远说,百代画圣吴道子当年常从这里路过,名画《钟馗打鬼》,就是他坐在这儿的小板凳上完成的。从此,几户农家居住的这个大土坡,得名板凳村。举目朝西北方向看,是一片黛青逶迤的山峦。

郗光远最后一遍嘱咐赵锡成三个人:“这就是一座正在发掘的宋墓,恁就是‘腿子’和‘掌眼’。这宋墓下边埋的一只钧瓷花瓶,我已经用沤好的淤泥裹得严严实实。再下面,还有几块又黄又糟的棺材板。等那个中学校长来了,你们只管蹲在坑里面,一丝不苟地清理,叫他瞪着眼睛看。我站在远处观察,等火候到了,我就过来。你们注意我,我睁只眼闭只眼,是叫你们再等等。我举右手,你们就扒开那层土,把钧瓷花瓶起出。”

那天上午,中学校长来了。校长身板硬朗,鹤发童颜,戴着一副小巧玲珑的黑框眼镜,一身的学者气质,谦虚地微笑着。他蹲在“古墓坑”边上,看着下边小心作业的几个人。主动发问:“老师儿,在淘宝吧?”这时,郗光远已经站在中学校长的身后,他果断举起右手,赵锡成几个人心领神会。一捧捧黄黑色的土,几块糟棺材板儿,从“古墓坑”里撂出来,落在老校长的脚下。

初秋的阳光下,几块条形棺材板儿,像沤烂变质的糟鱼一样,一点支撑的骨气都不见了,寂寥无声地贴在泥土上,叫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中学校长一路走来,最少有十里土路,都是郗光远布置好的必经之路。老校长顺着一条神秘兮兮的乡间小道,每走一段路,就有人神神秘秘地给他透信息:板凳村的人忒胆大,竟敢光天化日挖宋墓。

赵锡成他们,听到中学校长的问话,没有马上回应。实际上,他们已经知道戏该怎么演了。先是赵锡成懒洋洋地向上翻翻眼皮,看了一眼中学校长,哼唧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老校长不厌其烦,又问:“老师儿,是唐墓还是宋墓啊?”赵锡成说:“这一带没有唐墓。”老校长笑笑,放缓了口气说:“老师儿在考试我的文史功底吧?我这个刚退休的中学校长,历史专科毕业,文学本科文凭,敝人不才,也是桃李满天下。兴趣不广,但对唐宋文化情有独钟。前几天,我刚拜谒过吴道子书画碑林,画圣吴生可是阳翟钧州土生土长的画家祖师爷呀!禹州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唐宋人文遗存非常丰富。遗憾的是,禹州地面盗墓盗宝现象,真叫人欲哭无泪。我们可也想象到盛唐繁宋时代,‘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若唐宗宋祖有知,定骂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娘西匹’。”

赵锡成像被噎了一下,空咽了一口唾沫,无言答对。不是他不想答话,关键他不知道吴道子是谁?不知道禹州哪里有唐墓?惊诧之后,他冲老校长笑了笑,问:“您干哪一行?我们只管发掘宋墓,唐墓不接触,要不您老人家给指点指点。”老校长忙说:“岂敢岂敢,我几十年粉笔生涯,如今古藤老树,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不知怎地却对钧瓷产生了浓厚兴趣,一心想收藏些货真价实的宋代钧瓷,也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赵锡成说:“恐怕不好搞到,真正的北宋钧瓷,掘十座墓,也不一定能碰上一件儿。不过我们运气还不错,前天,我们就从这里挖出一只北宋酒壶,双鼻,彩绘。一个南方文物商人,出价十几万也没叫他拿走。”

老校长问:“为什么呀?”赵锡成说:“我们当地的一个大老板,先下手为强,他不收藏,光知道到广州那边卖高价。”老校长一副遗憾的表情,他朝土坑里望了望,问:“还会有宝吗?”赵锡成皱了皱眉头,吹出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两可之间,我们也想再试试运气。”老校长问:“这光天化日的,执法部门不管吗?”赵锡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管什么?这里是我们的责任田,在我们地里挖坑沤粪,谁管得着?这哪里是古墓呀?别把我们看得太笨蛋了。”

老校长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我是门外汉。应该说,你们敢揽这样的瓷器活,肯定有自己的金刚钻。”赵锡成会意地点点头,然后直起腰,手指着向北边延伸的田间小路说:“老先生,我不是撵你走,你在这帮不了我们啥忙,叫人看见不好,你走吧,走吧!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老校长说:“不不,我不会走,我下了汽车,一路打听才来到这儿。在路口那儿,有几个老乡都说,板凳村正在淘宝!”赵锡成的嘴,咧了咧,想笑未笑。他知道,那是郗团长埋下的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