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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果小果的多面生活(1)

高大果命运的过山车,一下子从低谷跃上极顶。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灰姑娘变成贵妇人。在她消化富贵华丽的同时,也常常咀嚼昨天的沧桑悲凉。回忆,成了她幸福的缝隙里不可或缺的精神活动。

她怎么都忘不了,那座破烂不堪的学校,忘不了村里的玉米地,芝麻棵。冬去春来,暑尽寒往,糊里糊涂地上学,破衣烂衫地陪妈妈种地。她特别不能忘记那块黄土地,一年四季,种着希望,收获失望。妈妈含着苦笑耕耘,但她总在庄稼成熟的时候眼泪汪汪。

那一天,她从一片绿莹莹齐腰高的芝麻地,走向绿森森埋没头顶的玉米地里,广袤的凝固一般的绿,叫人沉醉,也叫人心生胆怯。总是在这个时候,妈妈就声嘶力竭地喊:“果妞!果妞!……”她钻出玉米地,回到妈妈身边,站在自家的芝麻地里,看到在地头那儿撒欢的小狗,在大路上的行人,在小路上的小四轮和架子车。还有黄河大堤上,那匆匆驶过的大货车和小轿车。也往往在这个时候,被人们称为“溜光锤”的那个人,突然从玉米地里冒出来。他东瞅瞅西瞧瞧,然后趄着膀子走开。妈妈没有说什么,但大果知道,过了没几天,“溜光锤”因为强奸杀人被逮捕法办。在她上高中的第一个暑假,“溜光锤”被枪毙了。

这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继父和村里人打架,虽是吃了亏,也无能力去报复,只能躺在家里唉声叹气。软柿子就得叫人捏,对方嫌不解恨,又跑到家里,拳头耳光又在继父身上重复了一遍。继父真是窝囊,这么大个事儿,他忍了。忍的代价,先是一场大病,后来是他的生命。

继父的对手,是村里的强梁人。他不但拳打脚踢了继父,而且从精神上也摧垮了继父。因为打架,那人成了家中的常客。有句话说,不打不成交,但那人和继父没有成为朋友,却和母亲成了情人。在大果混沌的记忆里,那人在继父出外做工的日子里,经常在自己家里住。大果终于有一天发现,母亲和那人有染。他竟然睡在母亲床上,天亮还没有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熟的大果姐妹,不可能完全读不懂妈妈。但是,她们却不知道该恨谁。恨母亲吗?母亲风雨人生,一把血泪,她需要个男人支撑自己,她应该有女人的幸福。而性情懦弱的继父,既没有男人的体魄,也没有男人的血性,不会治家,也不会体贴女人。恨那个男人吗?那男人也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当初,他之所以那般教训继父,大果听母亲说,是因为继父偷拔那男人家地里的瓜苗。什么原因,继父始终不说。再后来,那男人就成了家里的常客,帮母亲锄地、收割,和母亲一起赶集上店,给家里送好吃的好穿的。而继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出奇的平静,甚至还有意为那男人腾出空间。直到他病逝,都没有表现出男人的阳刚。

女高中生是非常苦恼的,大果姐妹俩,越是明白,越是苦恼。她们想,这样的家庭悲剧,除了诸多外因之外,母亲的漂亮,可能也是重要的原因。母亲不能和城市里那些年龄大而不老的女人比。但在继父的村子里,母亲的模样是最好的。即便在那种缺吃少穿的日子里,母亲有明显的营养不良的病态,可她依然漂亮。大果就听邻家大娘开玩笑说:“果她娘只要往黄河大堤上一站,来往的小汽车都乱往河里开,司机扭过头来看美人儿,身子定那儿扭不过去了。”这是笑话,但意思很清楚,没人否认母亲的漂亮。

高考落榜后,大果姐妹俩决定外出打工。妈妈送她们到村头,姐妹俩一腔爱恨,不知从何说起。她们紧紧拥抱住母亲,泪水涟涟,就是话不多。面对母亲牵肠挂肚的叮嘱,姐妹俩几乎没有回应一句话。即便她们在省会找到了工作,收入颇丰,甚至大果都成了副省长夫人,她们也没有把喜讯原原本本地告诉母亲。不过,骨肉毕竟连着筋,她们的牵挂,在心底埋得很深。

妹妹小果休息,大果就打电话给她,叫她到省委家属院来。姐妹俩拉家常,拉得海天阔地,吃喝拉撒睡都涉及到了。万变不离其宗,姐妹俩谈了中国和世界,最终依旧谈到生身母亲。大果对小果说:“我们只感谢两样,一是爸妈给了咱们一个好模样,二是命运之神惠顾咱。忘记是哪个哲学家说过:幸福是流动的,生活永远不会静止。我机械地理解,我们才过了一条河,从黄河北来到黄河南。我们不知还会遇到多少河。谁敢说呢,我们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迈到长江边?不是说物极必反物竞天择吗?好过了头不中,好得不再去努力创造了,事情就会往坏的方面发展。说实话,小果,我的这种别人羡慕的幸福,我过得战战兢兢。因为夜间总是做梦,梦到黄河大堤,那个村子,那座学校,最多的,还是咱妈。”说着,她眼睛湿漉漉的。

小果睁大眼睛,吃惊地问:“怎么了姐?你受欺负了吗?”大果说:“没有,老宾天天宠着我,大概就像大款宠着小蜜一样。我忧心的是,事无常态,人无常情,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也最容易失去。”小果问:“他对你难道不真心?”大果说:“人心隔肚皮呀!这个社会,我们对什么样的甜言蜜语、什么信誓旦旦都不能相信。我们应该只相信一样东西:时间。前天晚上他回家,喝多了,说了好多社会上那些流荡男人才说的话,才说的黄段子。可别以为黄段子都是假的,不管他什么有色段子,只要惹人笑,就说明虚的连着实的,假的连着真的。他天天都有黄话黄段子带回来,这说明,即便是省长,也会见水湿。‘胆大搂搂抱抱,疯狂就地放倒’、‘创业时老婆兼秘书,守业时秘书兼老婆’……这都是他老宾说的话。你想想小果,对这些低级趣味的东西,要是他偶尔抡出来几句,权当是生活的作料。如果他天天都津津乐道,我的心就很难平静了。他要是想叫我当婚姻钟点工,他看错人了。”

小果说:“姐,你给他生个孩子吧。有人说,孩子是婚姻保卫战的重武器……”大果说:“我想了,我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对,我没给你说小果,我为什么怀孕两个月又做掉了呢?就像鬼使神差似的,我突然意识到,像我们这种婚姻,一定要有几年相对稳定的过渡时间。不能过早地要孩子,拖累自己。”

姐妹俩不愧为双胞胎,看她们个头长相说话韵味,要是闭上眼睛听,简直是一个人在演双簧。虽然姐妹俩相貌说话酷似,但就目前的人生境遇而言,可谓差别很大。岁月首先催熟了姐姐大果,使她在匆忙中,准备好了应对各种挑战。今天,小果如此眷恋担忧姐姐大果,说明她对人生变幻还不能从容自若。

大果安慰她说:“其实,眼下还没啥过不去的事情。这个开放的社会,我们对别人的经验教训看得很清。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一些东西,放大了来思索,把一些值得怀疑的现象,往坏处多联想。反正,我先当好自己的角色,把该做的做到前头。比如,我决定把他老爹,从他老家接过来,什么脏了老了,我不嫌弃,谁家老人不会老?”

小果说:“姐,听说他家也是农村的,从小也是受苦的,你问过他吗?”大果说:“我已经了解得不少了……”接下来,她依照宾相符对自己的描述,给妹妹说了个根根梢梢,渲染得如身临其境。

宾相符的农村经历,是一幅温馨纯朴泥土芳香的生动图画。宾相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公社农技站当兽医,妻子带着个女孩儿,住在他农村的家里。公社离宾村不远,他除了在公社吃顿中午饭,大部分时间都赶到家里吃住。农技站有辆破自行车,那是宾相符最风光最实用的交通工具。公社农技站单位小人员少,大块的时间都由自己支配。即便是站长副站长,也经常一连几天见不到人。所以,宾相符总是非常从容地,日上三竿去上班,顶着午后的太阳回家去。他骑着那辆公用自行车,顺着水渠边上的土路走。过了那座小木桥,再推着车子,沿田间小道走不远,抬头就看见他家屋山头了。身板硬朗的老父亲,站在小院子的柴门前,抱着小孙女儿,捋着胡子,等待宾相符回来。进了院,勤劳朴实的妻子,正在用簸箕簸粮食,灰白色的麦糠高高扬起,小院内外,一片殷实平和的农家气息。

一家老少四口,围着小桌吃晚饭。树枝篱笆,小院柴门。老父亲两盅白干酒,一盘花生米。妻子照护孩子,一双筷子俩人吃饭。老宾从自行车上拿下收音机,听到两伊战争还在打。布衣平民的农村生活,又稍沾了点乡镇气息,使工薪族宾相符感到十分陶醉。即便今天他当了常务副省长,他还深深地留恋怀念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