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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怪人

“乌拉圭”哈·德·比亚纳

这是给牲口打烙印的日子。早晨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得人们头昏眼花。

在用横木和立柱造的宽大畜栏里,一群小牛犊踢打着蹄子,眼里冒着火花,在弥漫的尘烟中急得团团打转。从它们那激怒的神色看,这样被囚禁在里头,再也不能忍受了。

畜栏外面,准备套牲口前蹄的人排成两行,中间留一条通道。他们手握绳索,睁大跟睛,等待小牛出栏。

在畜栏的门旁,巨大的火堆熊熊燃烧,火焰冲天。

突然,套牲口的人拖出一头小牛来,当它走到场地上的时候,加乌乔们发出一阵吼叫,吓得它发疯似地埋头奔跑起来。十几条套索在空中发着咝咝声,凶猛的小牛咆哮了一声,扑通倒在了地上。勇士们一拥而上,把它捆缚起来,按在地上……

“烙!”一个人叫道。打烙印的人从火堆那儿跑了过来。火红的烙铁烙得小牛皮毛发着吱吱的声响,冒出一股白烟,发出一股臭味。然后,小牛被解下绳索,身上流着血,疼痛而悲哀地跑开了。加乌乔们却又说又笑地走向火堆,去享受他们套捉牲口的奖赏———畅饮那杯美酒去了。

这种粗野而危险的活计,是加乌乔们最大的乐趣,他们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但是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中,只有马乌罗·努涅斯与众不同。他身材高大,粗壮,有点驼背,脑袋硕大,头发蓬乱,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那个大鼻子:鼻梁高高地突起,在浓密的头发衬托下,就像是乱糟糟的黑色胡椒树丛中间的一座小石山。

别人交谈的时候,他嘟哝;别人大笑的时候,他吼叫。

“烙!”伙伴们着急地冲他喊道。

马乌罗气呼呼地回答说:

“来了,哼!我又不是火车!……”

转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嘟嘟囔囔,推搡着人群往前走,有时给狗一脚,有时给一个男孩头上一掌,什么借口他都找得到的。

“这帮懒鬼!……你们不知道给人让路吗?……”

“你们给这个怪物让路!”某个农民这样回答。马乌罗头也不回。粗言恶语地骂他一句———全是出自农民之口的难听字眼儿。

努涅斯老头儿的为人一向如此:脾气暴躁,态度冷淡,出言不逊,像青一样苦酸。所以,人们都管他叫“怪人”。他那毛茸茸的狮子般的大头,他那被头发遮掩着的可憎的面孔,他那目光凶狠的小眼睛,他那嘶哑的嗓音和他那把总是插在腰间的长刀子,不禁令人感到几分敬畏。

他是从何处来的呢?……没人知道。

可能是“从地狱里来的”,也可能是从某个狮子洞里来的。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但是大家都猜想:他准是一个有着不幸的经历的强盗……一个怪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一个心灵干枯、心似铁石的人……

他却经常冲着大家抱怨,而不对着某个人。

场地上忽然响起一阵可怖的叫喊。只见一头四岁的、肢体伤残、秉性暴烈的大公牛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用蹄刨了刨地,接着痛苦而狂怒地向众人发起了攻击。加乌乔们大惊失色,恐惧地四处奔逃。那公牛三蹦两跳地蹿到火堆边。马乌罗还来得及躲开,他噌地一下爬到了畜栏的围墙上……

但是当他回头看时,发现下面有一个男孩,一个六岁的男孩,一只手提着一只吐绶鸡,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南瓜,吓得脸色铁青,呆若木鸡。马乌罗毫不犹豫,伸手把他抓住,高高地举过头顶,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公牛的犄角。

在场的二十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冒着红色火焰的木柴四处飞溅,烟雾弥漫,尘土飞扬,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当公牛被两条绳索套着犄角从烟雾中拖出来的时候,大家才看清这副惨景,都惊呆了。

那个男孩站在被公牛冲毁的火堆旁,面色如土,但是安全无恙。有着不幸经历的怪人马乌罗却直挺挺地躺在他旁边的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的头下枕着灰烬,结实的胸膛已经被公牛的凶恶的犄角挑开,被撕烂的血淋淋的内脏露在体外。

“品味”

这篇微型小说充满了异域风情,但是它却给读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其原因,除了小说中所表现的那种人性的光辉和对生命的尊重之外,还有这篇小说所采用的独特的艺术手法。作者在小说中采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先是极力描写马乌罗的与众不同,他“脾气暴躁,态度冷淡,出言不逊”,是“一个怪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一个心灵干枯、心似铁石的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让人惧怕的人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勇敢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个年幼的,充满希望的小生命。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在中国短篇小说之中经常见到,所以读者们在这篇充满异域风情的微型小说中见到了,不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和大部分欲扬先抑的手法不同的是,作者在全文之中没有使用一丁点赞美的语言,他对主人公的“杨”也是通过血淋淋的描写来实现的。小说的最后一段让人读起来不免感到血腥气太重,但正是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更加凸显了马乌罗高大的形象。他的肉体虽然死去了,但是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光辉的人性却永远留在了人间!这光辉的人性定会和他的身世一样成为一个永恒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