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契诃夫作品集:短篇小说·幽默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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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不会收下的……他天生就与众不同!特严格!您别往他那里钻……他又劳心又劳力,整夜整夜不得安眠。至于感谢什么的——那就别谈了……规矩就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您那点钱干吗?他本人就有万贯家财!”

“真抱歉……我就是想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他轻声说)但愿我的案子有进展……因为已经拖了三年了!我的天啦!整整三年了!(他又大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的恩人啊,我已经山穷水尽没退路了!天哪!您救救我吧!(他停了一下)三百来个卢布我倒是可以……就这个数。眼下我立马就可以……”

“嗯……是呀……该怎么办呢?(他停顿了一下)这样吧。我给您出个主意。既然您愿意谢他为您做了好事,谢他操了心,那……那就这么办吧,我先去给他说说……向他禀报……我也可以给他出点主意……”

“那就劳您的大驾了,我的老哥儿们!”(长时间停顿)

“不要客气……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只不过您不是拿出三百卢布……您别带着这点钱往他那儿钻,让人恶心……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零头,少得可怜……还得加上些……您给他个一千吧……”

“两千!”门里有人说。

幕落下来了。但愿对这件事谁也不要朝坏里想!

问题和答案

问题:案答:

1怎样了解她的心思?。问盘行进她对1

2文盲能在什么地方。上心在2

读书识字?

3妻子爱我吗?。子妻的谁3

4什么地方可以站立待着?。所留拘局分察警在4

十字

诗人走进挤满了人的客厅。

“喂,您那首招人喜欢的诗怎么样啦?”女主人问他,“发表了吧?拿到稿费了吗?”

“您别问了……拿到一个十字。”

“您得到一枚十字奖章?您,诗人?难道给诗人也颁发十字奖章十字奖章是帝俄时期由沙皇政府颁发给文武官员的勋章,如安娜十字奖章等。?”

“我衷心祝贺您,”男主人握着他的手说,“是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还是安娜勋章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呈五角星形,亦称斯坦尼斯拉夫之星)和安娜勋章(亦称安娜十字勋章)是沙皇政府奖给文武官员的勋章,分若干级。?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是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吗?”

“不是,是个红十字……”

“也许您是把稿费捐给了红十字会吧?”

“我什么也没有捐。”

“勋章倒适合您的身份……好吧,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诗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手稿……

“就是它!”

围观的人瞧着这篇诗稿,看见上面一个红色的十字俄语原文是крест,有多层意思:十字,十字架,十字勋(奖)章;文中还有“叉号”的意思,意味着该诗稿未被通过,打叉号退稿。但是这样的红十字可不能佩戴在礼服上。

一个没有偏见的女人

(爱情故事)马克西姆·库兹米奇·萨柳托夫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把他的身材称之为大力士的身材也不为过。他力大无比,可以把二十戈比的硬币卷起来,把小树连根拔起,用牙齿把秤砣叼起来;他与别人打赌:世上没有任何人敢跟他较量。他勇猛而又大胆。人们没有见过他什么时候胆怯过。相反,大家都害怕他,在他生气的时候,人们见着他连脸都吓得煞白。每逢他与人握手时,不论男女,脸都涨得通红,发出尖叫:痛啊!他那悦耳男中音让人没法听,因为他总是声若惊雷,让人震耳欲聋……他就是这样一个力士!我不知道是否还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

但是,当马克西姆·库兹米奇向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求爱的时候,他那九牛二虎之力竟然化为乌有,就像一只被压死的大老鼠。在他那张大嘴不得不吐出“我爱您”三个字时,他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浑身发抖,连把椅子都搬不动了。他的力气消失了,那巨大的身躯变成了一个大空桶。

他是在滑冰场上向她求爱的。叶莲娜像一片羽毛那样轻盈地在冰上飘动着,他紧跟在她的身后,浑身哆嗦,神情木讷,嘴里念念叨叨。他的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在他不得不在冰上跳出某个高难度的花样动作时,他那灵活的、敏捷的双腿竟然软弱无力,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们会以为他是害怕被她拒绝?不,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也爱着他,期待着他向她求婚……她是个娇小俊俏的黑发女郎。她随时准备他来向她求婚,而且急不可耐……他已经三十岁了,官衔不高,挣钱也不特别多,但是他英俊、机智、灵活!他的舞跳得特别好,射击优秀……若论骑术,恐怕没人比得上他。有一回他跟她散步,他跳过了一道沟渠——这样的沟渠恐怕连任何一匹英国快马也难以跳过去!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没人爱的!

他自己也知道有女人爱慕他。他确信这点。但是有一件心事使他感到痛苦……这件心事在折磨着他的大脑,使得他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痛哭流涕,使得他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这件心事在折磨他的生命。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表白爱情。然而与此同时,这件心事却翻来覆去地叩击着他的太阳穴。

“做我的妻子吧!”他对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说,“我爱您!爱得发疯,爱得要命!”

但这时他却在心中暗想:

“我有权利当她的丈夫吗?不,我没有!如果她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如果有人对她说我的过去,她准会给我一记耳光!可耻的、不幸的过去啊!她出身名门,受过教育,家中富有。如果她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她准会唾弃我!”

当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向他表白自己的爱时,他并不感到自己幸福。

那件心事把一切都给毁了!他在从冰场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咬着嘴唇想:

“我是卑鄙小人!如果我是正人君子,我就把一切的一切全告诉她!我在向她表白爱情之前,我就应该让她了解自己的秘密!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这不正好说明我是个骗子,是个无耻之徒!”

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的父母同意女儿和马克西姆·库兹米奇的这门婚事,他们喜欢这位大力士:因为他为人谦恭,眼下虽是小官吏,但前程似锦。叶莲娜·加夫里洛芙娜感到自己就像在九重天上那样,幸福甜蜜。相反,这位可怜的大力士却绝无幸福可言!那桩心事——在表白爱情时他也没有……——一直在折磨着他,直到结婚的那一天。

折磨他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此人对他的过去知道得一清二楚……为此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几乎全部薪俸都给了这个朋友。

“你在隐士宾馆给我摆一桌酒席!”朋友说,“不然我就给大家捅出去……你还得借给我二十五个卢布!”

可怜的马克西姆·库兹米奇消瘦了,憔悴了……他的两腮塌陷,两只拳头青筋毕露。沉重的思想负担使他病倒了。要不是有一个他钟爱的女人,那他准会自杀……

“我是骗子,卑鄙小人!”他心想,“我应该在结婚前对她说清楚,哪怕她会唾弃我!”

但是在结婚前他并没有跟她说,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况且他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她坦白了之后,他就不得不同这个可爱的女人分手。这个念头对他来说比所有的想法更可怕!

新婚之日到了。新郎新娘举行了结婚仪式,受到人们的祝贺。大家对这幸福的一对赞赏不已。可怜的马克西姆·库兹米奇接受人们的贺喜,喝酒跳舞时还面带笑容。但他却感到特别不幸。“我是头畜生,我要逼着自己向她坦白!尽管我们举行了结婚仪式,但现在还为时不晚。我们还来得及分手!”

于是他就一五一十地表白起来……

新婚之夜来临了。一对新人被送进了洞房之后,良心和诚实占了上风……马克西姆·库兹米奇面色苍白,浑身战栗,六神无主,呼吸急促。他胆怯地走到她身边,抓住她一只手,说:

“在我俩百年好合……之前,我应该……应当坦白……”

“你怎么啦,马克斯马克斯是马克西姆的爱称。?你……脸色煞白!这些日子来你脸色一直苍白,沉默寡言……你是生病了吧?”

“我……应该向你说出一切,列丽娅列丽娅是叶莲娜的爱称。我们坐下来……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给你的幸福投下阴影……但有什么法子呢?我有责任……我给你说说我的过去……”

列丽娅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吧,你说吧……请吧,不过要快一点。你别这样像筛糠似的身子抖个不停……”

“我生……出生在坦……坦波夫坦波夫是俄国坦波夫省的中心城市。我的父母不是贵族出身,而且家境很穷……我给你说说我是个什么人物。你会大吃一惊的。你等着瞧……你会看到的……我过去要过饭,小时候卖过苹果……卖过梨……”

“你?”

“你吃惊了吧?可是,亲爱的,这还不算是可怕的。啊,我真不幸啊!要是你知道这一切,你就诅咒我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二十岁的时候……当过……还当过……请原谅我!别赶我走!我当过……马戏团的小丑!”

“你?当过小丑?”

萨柳托夫双手捂着脸,担心会来一记耳光……他快要晕倒过去了……

“你……当过小丑?”

列丽娅从沙发床上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她跳下床,在房间里快步走着……

她出什么事了?她捂着肚子……洞房里迸发出了阵阵笑声,这笑声很像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你当过小丑?是你?马克辛卡马克辛卡也是马克西姆的爱称。亲爱的!你来表演一下!证明一下你当过小丑!哈哈哈……我的心肝宝贝!”

她一个箭步跳到萨柳托夫跟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表演表演呀!亲爱的!我的心肝!”

“你这个不幸的人,你在嘲笑我?你瞧不起我?”

“你来表演一下!你会走钢丝吧?来呀,表演表演!”

她亲着丈夫的脸,吻了又吻,把整个身子紧贴着他,向他撒娇……看不出她在生气……

他什么也不明白,但却感到幸福。他顺从了妻子的要求。

他走到床前,把头靠在床边,嘴里数着一、二,数到三时就两脚朝上一挺,竖起了大顶。

“太棒了,马克斯!再来一次!哈哈!我的宝贝疙瘩!再来一次!”

马克斯身子晃了一下,跳到地上,然后像上回一样头朝下,两手撑地走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列丽娅的父母感到特别奇怪。

“是谁在楼上弄得嘭嘭响?”他们相互问着,“新郎新娘还在睡觉……也许是女佣在折腾……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这班可恶的东西!”

父亲上楼来了,但在楼上他没有见着女佣人。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新婚夫妇的房间里传出响动声……他在房门边站了站,耸了耸肩,轻轻地把门推开……他朝卧室里一望,脖子一缩,惊讶得几乎闭过气去。他看见马克西姆·库兹米奇站在卧室中间,腾空一跃,做出几个极为惊险的翻越动作原文为意大利语salto mortale,意为“翻跟头”“翻越动作”。

列丽娅站在他的一旁,拍着手。两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热情的辩护士

某铁路局局长,二十年来一直想在自己的书桌边坐下来写点东西。两天前终于如愿以偿。有个想法总是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几乎有半辈子了。这个想法尖锐激烈,一直使他激动不已。这个想法从雏形到成形,方方面面,考虑周到,而且一再充实,最终具有洋洋洒洒万言书的规模……他坐了下来,拿起笔,于是……走上了艰辛的写作道路。

早晨十分宁静,天气晴朗,但仍然寒冷……房间里暖和舒适……桌上放着一杯茶,微微冒着热气。没有人敲门,没有人喊叫,也没有人来串门聊天……在这样的环境里写作真是太好了!拿起了笔,那就动手写吧!铁路局长不需多想就可以下笔千言。他早已胸有成竹:怎么落笔,如何开头,怎样收尾,只管把脑海里想好的一个劲地写下去,写到纸上去就行了!

他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然后写下了一个标题:略论对报刊的保护。局长喜欢报刊。他对报刊情有独钟,情深意切。为了维护报刊而发表自己的看法,大声疾呼,广而告之,这是他二十来年念念不忘的一桩心愿。他自己在很多方面有所进展——如自己的发迹,揭露滥用职权,自己的地位……很多很多——都归功于报刊!要大谢特谢报纸刊物……而且很想当一名撰稿人,哪怕当上一天也好……虽然写作的人常常挨骂,但毕竟受人尊敬……特别受到女士们的……嗯……

局长写好标题,长嘘了一口气,接下去一口气写下了十四行。文笔流畅,出手不凡……一开始他泛泛地谈了谈报刊的情况,写了半页纸,然后就谈开了报刊自由……他要求报刊享有自由……就这样,从他犀利的笔锋下喷撒出一句句的抗议文字。他搬出大量史料,引经据典,摘录名人格言,有时他又指桑骂槐,冷嘲热讽。

“我们是自由派,”他写道,“你们嘲笑这个名称吧!咬牙切齿痛恨它吧!但是,我们以这个称号自豪,而且今后也以此自豪,直到……”

“送报纸来了!”听差进来报告。

局长通常上午十点读报。这回他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他放下笔,站起身来,伸了伸腰。然后舒展身子躺在了沙发上读起报来。他先拿起一张《新时代》,轻蔑地微微一笑,很快把社论浏览了一下,没有看完就不再看了。

他发牢骚了,“我要给你们一点厉害的瞧瞧!”

局长把《新时代》丢到圈椅上,然后拿起了《呼声报》《呼声报》是当时在彼得堡出版的一种有反动倾向的小报。这时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两颊出现了红晕。他喜欢《呼声报》。而且他本人也曾给它投过稿。

他读完了社论和一些短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篇小品……他越读下去两眼就越来越明亮。他又把“报刊摘要”栏读完了……翻到了第三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