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指归》阐述了天地万物以“道德”为指归的道理,该书卷十二说:“道德之教,自然是也。”在作者看来,道体虚无,因其虚无而能生万有。此外,该书还使用了“气”、“和”、“自然”等一系列道家学派常用的概念。在社会治理方面,该书继承了黄老学派“无为而治”的传统,肯定“无为”之道乃是“有为”之君成功之主、政教之元、变化之母,进而强调君臣万民当守其“分”。
5.《太玄》
这是严遵的学生扬雄的着述。扬雄(前53年-后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四川郫县)人。班固《汉书·扬雄传》称之“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无)为”,可见他本来就喜欢道家之学。根据《汉书·王贡两龚鲍传》的记载,严君平在成都讲授老子《道德经》,扬雄在少年时期就跟随严氏游学,后来扬雄多次对朝廷“在位贤者”称赞严君平的德操,足见他对严君平的推崇。正因如此,扬雄受到严君平的思想影响也就可想而知了。扬雄精于辞赋,作《反离骚》以悼念屈原,复作《广骚》等以抒怀。他博学,通天文历法,作《太玄》、《法言》以畅其志。
后人尊《太玄》为经,故又称《太玄经》。是书与大《易》有殊途同归之美。
宋代司马光作《太玄经集注》,颇赞赏之,以为《太玄》“昭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在司马光看来,扬雄的《太玄》探幽索隐,理包大小。此等赞叹之辞表明司马光对于《太玄》一书的高度重视。关于《太玄》的思想旨趣,朱熹在《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七有一段评价:“扬雄则全是黄老。
某尝说,扬雄最无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处,只是投黄老。”朱熹是站在儒家立场来评价扬雄的,他批评扬雄是“腐儒”,足见《太玄》很不合其口味,但朱熹指出扬雄的《太玄》“全是黄老”却又道出了该书的基本思想立场主于道家黄老学。
汉代的黄老学派注重注释《老子》。除了《老子河上公章句》以及严遵的《老子指归》之外,还有许多同类型的着作问世。《汉书·艺文志》着录了《老子邻氏经传》四篇、《老子傅氏经说》三十七篇、《老子徐氏经说》六篇、刘向《说老子》四篇。此外,《隋书·经籍志》也载有汉虞翻注《老子》二卷,汉长陵三老毋丘望注《老子》二卷等。倘若进一步追溯,就可以发现,学习《老子》在汉代成为一种时尚,许多士人都雅好《老子》,将之作为生活的指南。《后汉书·淳于恭传》谓淳于恭善说《老子》,清静不慕荣名。《后汉书·范升传》称范升习《梁丘易》及《老子》,教授后生。而《后汉书·独行传》言及向栩少为书生时,恒读《老子》,“状如学道,又似狂生”,反映了《老子》一书在社会中的广泛影响。
(二)魏晋玄学
秦汉之际道家黄老学派的发展繁荣虽然也经历了一些曲折,但总体上看是有深厚文化基础和社会需求的,故而积累了丰硕成果。经过了汉末的政治动荡之后,道家发生转变,这就是由秦汉之际的黄老学衍生为魏晋玄学。其代表人物主要有何晏、王弼、竹林七贤、裴等,他们推崇《老》、《庄》、《易》三玄,并以之为思想资源,故而有“玄学”之名。魏晋玄学探讨的范围颇广,后人对其思想特质的评论存在不同看法,但其以道家思想为核心则是不言而喻的。
汤一介认为魏晋玄学是指魏晋时期以老庄思想为骨架企图调和儒道,会通“自然”与“名教”的一种特定的哲学思潮,它所讨论的中心为“本末有无”问题,即用思辨的方法来讨论有关天地万物存在的根据问题,也就是说表现为远离“世务”和“事物”的形而上学本体论问题。魏晋玄学大体经历了正始、竹林、元康、东晋四个时期。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创了“正始玄风”。王弼在《老子指略》中说:“老子之书,其几乎可一言以蔽之。噫!崇本息末而已矣。”本是无,即无形无名之“道”;末是有,是有形有象的现象世界。
在王弼看来,“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王弼《老子注》第四十章注)。“无”与“有”的关系是“凡有皆始于无”(王弼《老子注》第十六章注)。在言意之辩方面,王弼提出“得意忘言”与“得意忘象”的思想。所谓象是卦象,言是卦辞,意是卦象或事物的意义。他在阐释《周易》时指出三者间的关系是:“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周易略例·明象》)就言与象而言,象是本,言是末,言以明象;就象与意而言,意是本,象是末,明象以得意。不可执着于象或言。他说:“故言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在存意,得意而忘象。”(同上)在名教与自然方面,王弼持“名教出于自然”的看法,亦即名教是自然在社会生活中的体现。他说:“夫载之以大道,镇之以无名,则物无所尚,志无所营。各任其贞事,用其诚,则仁德厚焉,行义正焉,礼敬清焉。”(王弼《老子注》第三十八章注)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形成“竹林清流”。阮籍以自然为天地存在的常态,天地以自然为属性。他说:“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
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阮籍集·达庄论》)嵇康将“自然”导向养生,他认为,“不祈喜而有福,不求寿而自延”(《嵇康集·养生论》)。嵇康将清虚寡欲作为养生要诀,他说:“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同上)否则“欲胜则身枯”(《嵇康集·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在名教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他们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认为人的自然本性是纯朴至善的,仁义道德反而是有害于这种自然本性的。嵇康说:“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固知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嵇康集·难自然好学论》)阮籍甚至说:“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阮籍集·大人先生传》)元康时期,以裴、郭象为代表,酿成“西晋玄思”。裴创作《崇有论》以回应当时世俗因尚无为而走向反对有为、因尚自然而走向反对名教的现实,所以他说:“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而必体有。”他强调了“济有者皆有”的看法。郭象也明确指出:“非唯无不得化为有也,有亦不得化为无矣。”(《庄子·知北游注》)进而提出了“独化”论。
他认为万物既非生于有,也非生于无,而是“未有不独化于玄冥”(《庄子·齐物论注》)。换句话说,万物的产生、发展和变化都是无原因、无目的、无条件,自然而然地创造出来,是谓“万物皆造于自尔”(《庄子·达生注》)。郭象进而提出“名教即自然”的观点,其含义是说:“捐迹反一”,即仁义礼教仅为圣人之迹,不足恃,而应顺应自然以行事,故而他说:“率性而动,无常迹。”(《庄子·天地注》)东晋玄学以张湛为代表,他着有《列子注》,还曾编撰《养生要集》。他的思想以“超生死,得解脱”为主题,融合了王弼的“贵无”与郭象的“独化”思想。他说:“有之为有,恃无以生。言生必由于无,而无不生有。此运通之功必赖于无,故生动之称,因事而立耳。”(《列子·天瑞注》)在张湛看来,“有”只是依“无”而生化,而“无”则是“有”的生化之本。无是不生有的。那“有”又是如何生呢?他说:“忽尔而自生,而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生,生则本同于无。”(《列子·天瑞注》)“无”亦即“太虚”,为万有的生灭提供了场所,因此,“至无者,故能为万变之宗主也”(同上)。
从上面的阐述可知,魏晋玄学各派虽然存在着种种不同见解,有的甚至针锋相对,但基本上没有离开道家立场。无论是“贵无论”、“崇有论”之辩,还是“越名教而任自然”之说、“玄冥独化”之义,都是以老庄玄理为根据而进行的思想发挥。这个时期留下的诸多着作丰富了道家的理论宝库,尤其是王弼的《老子注》以及《周易注》不仅在道门授受不绝,而且渗透于儒家系统,故而为后人所高度重视。
(三)隋唐重玄学及其他
隋唐时期,道家因李氏王朝推崇道教,其经典得到了空前的重视,道家思想进一步传播到各个社会阶层,对当时的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唐玄宗时,《老子》、《庄子》、《文子》、《列子》等经典被封为《道德真经》、《南华真经》、《通玄真经》、《冲虚真经》,还设置了“崇玄馆”,推行“道举”制度,令学子研修如上作品,“每年准明经例考试”(《旧唐书·玄宗本纪》)。在唐高宗时,《老子》甚至被列为士人考试必读之书。唐代的帝王将相大多深明道家“无为而治”的玄旨,并且身体力行之。唐太宗指出隋朝灭亡乃在于隋炀帝贪恋美女珍玩且穷兵黩武,所以其治国反其道而行之。他说:“惟欲清静,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谷丰稔,百姓安乐。君能清静,百姓何得不安乐乎?”(《贞观政要·政体》)在吏治方面,他发挥了黄老道家“君无为,臣有为”的思想,认为百官“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道士出身的魏徵更是深明道家“清静以为天下正”的道理。他说:“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穷而安宁,静之也。
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非微而难察也。”(《贞观政要·刑法》)清静其实便是“无为而治”的精髓,魏徵在贞观十年四月的一次上书中全面细致地阐述了这一精髓。他说:“人主诚能见可欲而思知足,将兴缮而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雍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他提醒君主:生活上要知足知止;待人上要防自是之病、明损益之道、有自知之明;行事上不越俎代庖,行无为之治。这种主张显然与黄老道家思想共通。唐玄宗还亲自注疏《道德经》,标举《老子》为“家教”,认为它“内则修身之本囊括无遗;外即理国之方洪纤毕举”。此外,陆德明、魏徵、傅奕、颜师古、成玄英、李荣、马、陆希声、杜光庭等人都注解过《老子》。其中最为独特的是成玄英、李荣等人发挥了“重玄之道”。到了唐中后期,道家的自然哲学与社会批判思想再次成为刘宗元、刘禹锡、罗隐等士人援道入儒的武器,表达了他们改革现实的诉求,主要代表作品有《天对》、《天说》、《谗书》、《两同书》等。至于道门中人则更是积极弘扬道家思想,比如《无能子》、《化书》等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可谓入木三分。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弱冠善谈《庄》、《老》及百家之说”的道医孙思邈,他秉承道家“道法自然”的养生原则,形成了“养性”为主的养生理论。
这里,我们拟以重玄学为代表来谈唐代道家。重玄学是道家学者注释《老子》的支流之一,该派以魏晋时期的玄学成果为基础,适当借鉴佛教中观宗的思想方法,从而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道家学说。道家文献记载,早在东晋时期,孙登即“托重玄以寄宗”,诠释《老子》,开创了重玄学先河。到了唐代,重玄学力图超越魏晋时期的玄学贵无、崇有二论,讲究有无双遣,不滞于有无,从而实现精神自由。高宗武周时期,核心内容演变为道性论和心性修养,成为道教炼养的理论基础,进而开创了道教内丹道的风气。
成玄英在诠释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时指出:“有欲之人,唯滞于有;无欲之士,又滞于无。故说一玄,以遣双执。又恐行者滞于此玄,今说又玄,更去后病,既而非但不滞于滞,亦乃不滞于不滞。此则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在他看来,偏执于有无任何一方都是滞,而如果执着于有无分际的混同,其实又会是一种不滞之滞。故而,只有超越有无,最早实现超越的超越,才能实现心灵的空寂和灵明。对此,李荣以病与药为喻,形象地解释了重玄之道。他说:“道非偏物,用必在中,无必有有;中和之道,非有非无。有无既非,借彼中道之药,以破两边之病。病去药遣,偏去中忘,都无所有。”有与无各为一偏,是为病,而中和之道则是药,正如药在治愈疾病中消亡一样,中道之药在治有无之偏中消融,自然没有任何阻滞,精神就逍遥自在。
成玄英以重玄方法将《老子》各章分为几个层次,以明老子之玄旨。比如他在《和大怨章》中说:“第一明虽离二边,未阶极道;第二明圣虚会,妙契重玄;第三辩有德无德,忘执之异。”李荣在诠释“无为而无不为”时说:“夫欲去有累所以归无为,而惑者闻无为,兀然常拱手,以死灰为大道,土块为至心。恐其封执无为,不能悬解,故云无为而无不为也。无为而无不为,非无为也;有为而归无为,非有为也。此则为学为道,道学皆忘,唯动与寂,寂动俱息也。”在李荣看来,无为而无不为便是重玄,既不是无为也不是有为,而是有为无为皆忘的境界。可见,“无为而无不为”其实是对“无为”(即玄)的超越,即玄之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