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中国道家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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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道家的科学探索(3)

老子也曾说过:“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第十六章)他认为人的心灵经过修为,日常生活的经验知识和理性意识都像浊水一样在清静中逐渐清澈,从而进入虚的境地,即忘的境地,守护这一湾清静的深水(心灵),“我”也就获得认知世界的深邃洞察力。万物变化的过程如同镜子照出万物一样显现出来。《庄子·大宗师》特别深入地描述了进入物我不分、与物偕行的空灵境界的过程: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

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这是一个人的心思在不断回收的过程: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道)→无古今→不生不死。天下、物和生都是常规思维的对象,只有放下这些才能“朝彻”(心境清明洞彻),这样就能见到“道”,即客观事物内在的本质。

这种本质是不因时间(古今)的变化而变化,可以说是永恒不变的(不生不死)。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说的是导致事物走向消亡的东西是不死的,推动事物变化的是不生的,强调规律的恒定不变性。道以物的形态存在的时候,没有亲疏贵贱,自然无所送,也无所迎,无意于成就它,也无意于毁灭它,道(客观规律)正是在事物纷纷扰扰变化中贯穿其始终的那种不变的东西。可见,要洞察事物背后的本质(道)需要“撄宁”的心境,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是“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应帝王》),“万物无足以铙心”(《庄子·天道》)之静。因此,李约瑟曾说:“对知识的这些攻击就不是反理性的神秘主义,而是原始科学在反对经院哲学。”道家认为真正的知识来源于对“道”的洞察,但这种洞察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其实也离不开理性世界。感性与理性认知追求“为学日益”,而直觉、灵感等非理性思维讲究“为道日损”,但正是在益与损的张力之间,人才能臻至道的境界。《庄子·大宗师》中借女偊之口阐述了理性思维与非理性思维之间的关系。

女偊说他所了解的道是从文字(“副墨”)中领悟的,文字又是来源于口头传诵(“洛诵”)的东西,口头的东西根源于人所见的(“瞻明”),所见的东西是由思虑(“聂许”)来表达的,而思虑又根源于实践(“需役”)的积累。实践源于歌咏(“于讴”),歌咏源于静默(“玄冥”),静默源于空廓(“参寥”),空廓源于迷茫之始(“疑始”)。可见,庄子学派并没有否定个体实践和书本知识(经验科学),但庄子学派同时也指出了这类知识的有限性,并认为只有无所不包的“道”才是知识的真正源头。而为了把握大道,又必须超越现有的知识,这一超越的实现,就在于不执着于人的感官与思虑所得的知识从而进入“心斋”之虚境。《庄子·人间世》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耳与心所得的知识是属于经验与理性的知识,只有随气流行,心意不生,方有“虚而待物”之效。心斋便是坐忘。《庄子·大宗师》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能做到心斋、坐忘之人是真人,“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庄子·大宗师》)。他们认为只有人心进入空寂的境地,才有大彻大悟之知。因为在他们看来,“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庄子·秋水》)。道家相信人通过内求的方式能够动态地、有机综合地摄取自然变化的真实信息,领悟宇宙的玄奥本质。其过程可能是人体通过与外部信息发生超时空的感应和共振,引起大脑自发地显现外界的变化过程。因为人作为宇宙演化的产物,身上凝聚着万物共同起源和整个生态系统演化的基本信息,所以作为宇宙信息元的人,在超越语言、逻辑等理性束缚后可能具有反映整个宇宙的全部复杂性的能力。

三、“道进乎技”的科学人文主义情怀

前面我们谈了道家学说蕴藏着的科学思想因素,包括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并且分析了这些科学因素对当今科技实践所具有的现实价值。但是,道家的科学思想也有其缺陷。李约瑟博士说:“道家始终没有发展出类似于亚里士多德对于自然界所作的那种系统的理论说明。阴和阳,各种形式的气以及五行,都不足以完成分派给它们的任务。”他又说:道家“对自然深感兴趣,但不信赖理性和逻辑”。为此,我们应当吸收西方近代科学发展起来的逻辑方法与科学精神,创新道家的传统科学思想。不过,更重要的是,应当发挥道家的科学人文主义精神,注重科学与社会的和谐并进。李约瑟认为,道家的“谷神”和“玄牝”之类的阴柔退让思想并不是消极的,“实际上是在探索一种虚怀若谷的求知精神”。“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中国是科学人道主义的最早发源地之一。在古代,儒家提供了人道主义,而道家提供了科学”。其实,道家不仅因为关注自然而富有科学思想,而且还因为讲究“天人不相胜”而富有人文精神。

(一)尊道贵德

“尊道贵德”讲究的是人类行为应当有确切的真理指导,而不是盲目行动。

老子认为,人立于天地之间当“尊道贵德”(《老子》第五十一章)。按照道家的理念,人类认识世界和利用世界是以合道为前提的,这也是人类的最大德性。

“尊道贵德”其实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高度统一。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黄帝内经素问·气交变大论》有言:“宣明大道,通于无穷,究于无极也。”明白大道的要妙,利于探究无穷的未知世界。道家深明只有合道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要求立身处世应当“执道循理”、“循理而举事”,这充分体现了科学性与能动性的美妙结合。《淮南子·原道训》强调人的行动“不先物为”,而应“因物之所为”。《淮南子·修务训》发展了老子“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的思想,指出“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工焉,故五谷得遂长”,就是说人要依自然条件而作为,不是听任外物摆布而不为。

如果“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鲸禹之功不命”。可见,人只有依道而行,才能有所作为。

(二)与物无伤

“与物无伤”讲究的是人类行为(包括科技活动)不得伤害万物,要严格关注自身行为的后果。《庄子·知北游》曰:“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圣人处理人与物的关系以“不伤”为原则,人不伤物,物不伤人,和谐无碍,自然不会出现生态危机。道家虽然追求与道合同,但并不排斥物,因为人需要在为中无为。相对人类的活动(包括科技活动)而言,道家提出“道进乎技”(《庄子·养生主》)的要求,“技”其实正是影响人类做事效率、效果的行为,如果技中有道,或者说,人类“技”之施展有“道”的支撑,就会事半功倍,游刃有余。

(三)不为物役

“不为物役”体现的是对人类行动过程(包括科技活动)中的主体的关怀。

《庄子·缮性》对人的行为提出警示:切勿“丧己于物”。道家追求“天乐”,“天和”,十分关注个体的行为对自身的影响,他们追求的是人的幸福与快乐,但不能对外物产生依赖,否则就失去了精神的独立与自由。《庄子·天地》载有一老丈人舍高效的桔槔而亲自抱瓮入井取水的故事,表达了道家对人类可能产生对机械的依赖的高度警觉。丈人针对子贡的疑惑解释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道家意识到科技进步可能带来机心,随之而来的是人类德性的滑落。事实证明这种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人不为物所役,关键就在于保护人之素朴本性,与自然亲密和谐无间。

《庄子·大宗师》说:“天与人不相胜,是谓真人。”道家希望人不以战胜自然为目的,而以顺应自然为原则。这样,自然也不会伤害人。道家警省世人应把主体生命与宇宙自然生命作为一个连贯的整体来看待,使自然成为一个与主体生命活动有内在关联的存在世界,是谓“与天地为合”(《庄子·天地》)。

进一步阅读的文献:

1.罗发海、程民治:《“道”与现代物理学》,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2.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科学思想史),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3.祝亚平:《道家文化与科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

4.崔大华等:《道家与中国文化精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5.邢兆良:《中国传统科学思想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6.丁原明:《道家的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文史哲》2002年第1期。

7.谢清果:《先秦两汉道家科技思想研究》,东方出版社2007年版。

8.张世英:《道家与科学》,《湖南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

9.马星:《论道家思想与当代科技伦理的构建》,《理论月刊》2007年第4期。

10.马征:《老庄哲学中的科学思想》,《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