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公元2108年,我是小说家秋子红。我的小说《欲望情史》正在世界各大网站被人们狂热阅读——其实不是阅读——现在,每个人的大脑里都被安装进一个芯片,我们只需要拖动鼠标,就会将自己喜好的任何东西下载进大脑。当然喽,那些铅字印制的纸质书籍已成为人类久远的历史,它们像甲骨、绵帛、竹简一样,早已被送进世界各地的历史博物馆。
不久,《欲望情史》被着名导演木子谋相中,拍成了电影。影片一经投放市场,就横扫世界各大影院,大获成功。我和主演姬丝小姐双双踏上全球金像奖的红地毯。我们一见钟情,成为情侣。我成为万众瞩目的公众人物,我的照片出现在街头的广告牌上,我的身影穿梭在大大小小的电视晚会上、各大网站上……
一天,打开电脑——我和姬丝小姐的私生活被人偷拍,我的隐私被媒体不断曝光,我被无处不在的电子摄像头造谣中伤——他们说我有偷窥癖、有自虐欲、有同性恋倾向有……这些负面新闻直接导致我和姬丝小姐分道扬镳。我怒不可遏,我想将这些无事生非的家伙告上法庭!但我马上明白,这是2108年,“道德”这个词汇已被人类遗忘,欲望已成为人类惟一的情感,人类生活的目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
我愈来愈忙碌。我的小说被人不断“阅读”,但芯片也在不停刷新,它们不久就会被人遗忘。我不断书写,却至今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字。
我感到迷茫,我想找个人倾诉,可所有的人都在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忙碌。并且,2108年,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普通人,人人都是精英是白领是博士是教授是公司老总,机器人现已替代人类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植物和动物早已从地球上绝迹,人类完全主宰了大自然,天空中飞满各种各样的生化鸟,田野上奔跑着各式各样的生化动物,人类完全主宰了大自然……
我突然感觉到恐怖!我多想像我从前在2008年那样,忙完一天的工作后,静静躺在故乡村外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暖烘烘的河滩上,翻着一本我喜欢的书籍或者杂志,嗅着满地青草清香的气息,听牛羊在我身边低唱,小鸟在我头顶的云彩里啁啾……
我找到了马丁博士。他在我吞下药片后,因为好奇心的驱使,也吞下了药片。
马丁博士一脸懊丧地说:“秋先生,对不起!我以为未来一定会比过去美好,所以就没有研制返回去的药片。这就是说,我们回不去了,永远将回不去了!”
我感到绝望。我爬上了山顶,站在悬崖边上。我回头向我身后一个已完全物质化了的世界看了一眼,就舒展双臂,向着悬崖下的深渊跳了下去。
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鸟,我想以这种飞翔的姿势,飞向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我无限怀恋的公元2008!
寻宝记
在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时候,我就听爷爷讲过那个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的部落生活在一座苍苍茫茫的大山里,春天,山林中的草木发芽的时候,我们便去山坡上挖野菜;夏天和秋天,树枝间的果实成熟的日子,我们便去山林里采摘野果;冬天来临时,我们呼啸着奔走在山野间,用棍棒和石块追逐着山林里的野兔、麋鹿和羚羊,好让它们成为我们饥肠辘辘的腹中的美餐。干旱或者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们的脸上涂满赤铁粉和膏油,在我们部落里老巫师的带领下,嘴里喃喃念叨着向着苍天和远山祈祷。远处的闪电,像魔鬼疯狂的利剑,常常使我们的内心禁不住颤栗成一团。
夜晚,我们聚集在山洞中,听爷爷讲那个他不知讲过多少遍的古老故事。爷爷是我们部落的首领,他的智慧,就像他颌下那丛茂密、修长的如银胡须,它到底有多少,我们部落里的人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爷爷总是在我们的部落频临绝境时,带领我们渡过难关。
一簇熊熊燃烧的松枝篝火,忽闪忽闪将一种近似阳光般的光泽暖烘烘地映射在我们每个人的前额和脸膛上,爷爷用他潭水般沉静的目光怜爱地望着我们,然后用他浑厚、深情的声音讲起那个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在我们部落的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灵山,在那座山上住着一位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老爷爷,如果谁爬上了那座山,老爷爷将会给他一个宝贝,从此,他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裕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我们多么希望得到那个宝贝!
我们多么渴望自己能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最富裕最幸福的人!
我们的日子,就像我们夜晚居住的这个山洞,虽然洞口被我们用岩石和树枝死死地封住,但却时常会漏进来山洞外山间呼啸的风声和豺狼虎豹们骇人的叫声……
我们扑闪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问爷爷:“爷爷,是真的吗?”
爷爷用他潭水般沉静的目光无限怜爱地望着我们说:“是真的,我的孩子们,当然是真的!”
十六岁生日那天,爷爷领着我们部落的老巫师为我们举行过成人仪式后,就一脸庄重地对我们说:“孩子们,去灵山寻宝去吧!”
第二天清晨,当太阳升起时,我们带着水囊、干粮和干肉,含泪告别我们的亲人,我们一行十人就出发了。
我们走啊走啊,我们的脚上磨出了血泡,我们吃完了我们带的干粮、干肉,喝光了皮囊里的最后一滴水,我们已走过了九九八十一条路,翻过了七七四十九座山,涉过了六六三十六条河,可我们脚下的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我们又渴又累,在一个黄昏时,我们精疲力尽地躺在一个山岗上小憩。
我们中的两个伙伴忽然嘤嘤地哭起来:“我们想回去,我们想我们的爸爸妈妈,我们想爷爷。”
我们对他俩说,你俩不想得到宝贝吗?你俩不想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最富裕最幸福的人吗?
他俩流着泪说,我们只想回去。
没办法,我们只得含泪望着他俩跌跌撞撞地沿着来时的道路向回走去。
我们继续走,不知走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片草地上,我们看到了草地深处的炊烟、羊群和帐篷。
当我们走近帐篷时,我们看到人们望着我们,露出惊恐的目光。
后来,帐篷里走出一位老爷爷,他和霭地对我们说:“孩子,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说,我们要去灵山。
老爷爷又问:“你们去灵山干什么?”
我们说,我们要去灵山寻宝。
老爷爷望着我们,轻轻叹口气,说:“孩子们,你们先住下吧。”
老爷爷后来吩咐人为我们带来干粮、奶酪和酥油茶,我们吃饱肚子后,便一个个倒头进入了梦乡。
我们太疲倦了,我们不知道自己睡过多久,我们醒来后,听见帐篷外飘来一群女孩子婉转、动听的歌声。她们的歌声多么甜美啊,就像我们刚刚喝过的酥油茶!我们走出帐篷,看见几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唱着歌跳着舞。
我们一个个都看呆了。
后来,那位面色和霭的老爷爷走近我们身边,老爷爷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留下吧,你们去远方寻什么宝贝呢,这些美丽的姑娘们,不就是宝贝吗?”
老爷爷说着,向我们狡黠地眨眨眼,望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的回答。
我们中的几位伙伴说,那咱们就留下吧,他们的部落可比我们的部落富裕多了。
但我和另外两个伙伴说,我们不能留下,如果那样做,那会让爷爷多伤心。
另外几个伙伴嘲笑我们是傻瓜,而我们则说他们是叛徒,是贪图享受的可怜虫。
当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还是那位老爷爷走过来劝住我们,老爷爷对我们说:“孩子们,既然你们要走,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祝你们好运!”
老爷爷让我们带上干粮、奶酪和水,我和另外两个伙伴就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
我们走啊走,我们的鞋穿破了,我们的脚上磨出了血泡,我们的干粮吃光了,水喝尽了,我们又渴又累,筋疲力尽。
在一个清晨,当眼前的晨雾散尽后,我们看见前方伫立着一座山,它青幽幽地伫立在我们面前,山上的峰岭,闪射着一片生铁似的蓝光!
灵山!
我向我的两个小伙伴激动地喊道。
我们找见灵山了!
我们到达灵山了!
一时间,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但是不久,我们就发愁了。
我们怎样上山呢?
我们在山脚下,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路,山上到处是陡峭的绝壁,这座山怎么会没有路呢?
我的两个小伙伴说,爷爷也许是骗我们,这座山根本上不去,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望着他俩说:“你们真的不想找宝贝了?”
他俩说,我们真的不想去了。
我说,你俩不后悔?
他俩说,我们不后悔。然后,他俩就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向回走了。
我望着他俩愈走愈远的身影,忽然伤心地哭了。
爷爷,您真的是骗我们吗?
灵山上真的就没有路吗?
我不信!
真的,我不相信!
我抓住绝壁上的一条葛藤,轻轻往回一拉,然后用脚蹬着山崖一点点往上爬去。
我的脸被荆棘划破了,我的手上被葛藤划出了口子,我的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我不敢转身向后看一眼,因为我怕看见身后的深谷,自己会不会害怕得松开手中的葛藤掉下去。
我一点点向上爬着,就在我疲惫得要松手掉下去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我到达灵山山顶了!
但是,当我坐在山顶上时,我就失望了。
山顶上什么也没有,既没有传说中白眉白发白胡子的老爷爷,更没有什么宝贝,山顶上光秃秃的,甚至连我梦想中一棵结满果实的果树也没有,甚至,这里还不如我们部落里的那座山。
我伤心地哭了。
爷爷,爷爷,您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一个人在山上坐了很久很久,忽然,我听见,从远方飘来一个声音——
“孩子,你已找到宝贝了,不是吗?”
我找到宝贝了吗?
我真的找到了宝贝了吗?
我想过许久,忽然,我明白了,我已找到宝贝了,真的,我已找到宝贝了!……
现在,我老了。我是我们部落的首领。许多个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熊熊的火焰,忽闪忽闪将一种近似阳光般的光泽暖烘烘地映射在我们每个人的前额和脸庞上,我一次又一次对我的孩子们讲起那个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在我们部落的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灵山,在那座山上住着一位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老爷爷,如果谁爬上了那座山,老爷爷将会给他一个宝贝,从此,他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裕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在那群孩子中,有一个孩子忽闪着他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爷爷,您讲的是真的吗?”
一滴泪,从我的心里轻轻爬过来,我忍了忍,没有让它从我的眼里落下来。
我用潭水般沉静的目光望着那个孩子,无限爱怜地对他说:“孩子,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变形记
1
那天清晨,马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的身上长出了一条尾巴,一条毛茸茸的足足有三四尺长的大尾巴!马可有些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噗噗噗,嘿!那家伙像一只温顺乖觉的宠物狗的尾巴一样善解人意,又像一只善于察言辨色的守院狗的尾巴般敏捷伶俐,马可一下兴奋得从床上蹦起来。
马可是一位小职员,十几年里,在公司里他一直兢兢业业工作,本本分分做人。可是,所有这些回报他的又是什么!十几年来,眼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又一个就在他的鼻尖下靠着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升迁了发财了有了一官半职了,可他却一直是一位地位卑微薪水少得可怜的小职员!马可到现在还记得一个月前,妻子离婚前临走出家门时耸着小巧的鼻子撇着嘴向他满脸轻蔑地嚷出的那句话:
“马可,去你的正直去你的善良去你的酸唧唧的清高吧!知道吗,马可,你那叫什么?叫懦弱,叫无能,叫他妈的窝囊废!”
妻子说这话时,她怀里的那只宠物狗咪咪不停地摇晃着它那根纤巧、可爱的小尾巴,仿佛是在为自己的主人助威加油,摇旗呐喊。
当时马可悲哀地想:要是他有咪咪这样一条尾巴就好了,有了它,他的人生一定会翻个个儿!
现在好了,上帝终于赐给了他这样一条美妙的尾巴,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不,如人添尾!从此,在公司里他一定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步步高升!
马可刚刚想到这,梦就遗憾地醒了……
柔柔酸涩的双眼,马可下意识地沿着内衣将手伸向自己的尾巴骨——哦,老天!他触到了什么——他的尾骨上真的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足足有三四尺长的大尾巴!
接下来,马可内心里感觉到的不是兴奋不是得意,而是——恐惧——一种看见一个无毛灵长目类人猿类动物却长有一条滑稽可笑的狗尾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如果,公司里的同事知道他长有这样一条滑稽可笑的狗尾巴,他们不笑掉大牙才怪呢!说不定,他们会送他去动物园,疯人院,或者什么名字稀奇古怪的研究所……想到这,马可难过得几乎要哭出了声。
眼看着上班的时间就要到了,一想到公司老总雷尼那一张肉嘟嘟的总是铁板一样阴沉的大肥脸,马可禁不住沁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慌忙跳下床,在衣柜里左挑右拣,最终总算是找到一条冬天穿的皱巴巴的肥褪裤。马可脱下内裤,将这条皱巴巴的肥腿裤穿在腿上,就夹着公文包,逃一般地出门了。
2
谢天谢地!在公司里的打卡机关闭前马可总算是紧夹着尾巴,迈着碎步忐忑不安地一路小跑进他们的办公室。破天荒的,今天办公室里出奇的安静,早到的同事一个个屁股像被椅子粘住似的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写写画画,或者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几天前的报表,相互点头打招呼,既像若无其事,又像暗藏着什么秘密。整整一天,马可第一次没有听见隔壁办公室里他们公司出名的人精儿胡莎莎在楼道里唧唧喳喳走动,他们办公室的头儿老李也像忘了他这个人似的没有给他找任何碴儿。终于熬到下午下班,马可想,他该去街角的裁缝部,做一条宽松些的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