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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和平废墟

李应高的阴谋很快就得逞了。他假借西安交大和兰州部队的名义近乎挟持般地将周志凌骗到了呼噜斯太,让周志凌用救火英雄的身份在呼噜斯太火车站要到了三十个车皮的计划,然后从樊高娃那里挪借了一笔资金,开始雇车将太阳沟不要钱的沫煤拉运到呼噜斯太火车站,再由火车向西安和兰州转运。李应高在一个月时间内通过西安兰州银川的同学战友们很快就淘到了新命线上的第一桶金……

周志凌被骗到呼噜斯太之前真的以为李应高是受了大学领导和军区老战友的重托回贺兰山筹调冬季烤火煤的。周志凌说:“学校的事情我哪能不帮忙?不要说你现在还没拿到毕业证书,就是拿到了,毕业还存在个分配和留校问题呢。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学校办成这件事,校领导一定会重视的。如果学校征求你意见,你就争取留校,将来做学问当教授,不比当将军差多少。”

李应高故作惊讶地说:“你说我能留校吗?我从来都没想过。我只是想替学校办件好事,能顺顺利利毕业分配就行了。”

周志凌握了握拳头说:“你这人总是低调。怎么能不想呢?一定要有信心,尽最大努力留校!”

李应高坚定地说:“我听你的!”

周志凌受到呼噜斯太火车站的热情接待。当车站领导明白转业后的救火英雄要帮助老部队首长们和老战友解决难题之后,他们决定尽最大努力为他调拨三十个以上的车皮。

有了铁路的这个承诺,李应高调头就往回跑。他连等火车的耐心也没有了,第二天便乘早上第一个航班飞到西安。西安的大学没理由拒绝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但开出了需要调煤的介绍信,还派出后勤人员赵老师到呼噜斯太配合李应高。

李应高把赵老师安排在火车站,让他负责站台上的卸车装车,自己则带着汽车从太阳沟去抢运各个小煤矿正在燃烧或等待被洪水卷走的无烟末煤。

很顺利地发走了五个车皮。五个车皮就是三百吨煤。不管赚钱多少,几天工夫挽救了这么多能源,李应高心里自然非常高兴。他想,如果按计划在月底前发出二十个车皮,那就是一千二百吨。一千二百吨煤没有浪费运到都市里,这能温暖那里的多少知识分子和职业军人家庭?这是一个让人激动的数字。

李应高怀揣着这个激动人心的数字,带着四台装满了沫煤的卡车从太阳沟一路下来进入呼噜斯太车站。还未靠近站台,老远看到自己站台位置上空冒起了几丈高的黑烟,接着又听到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喝彩声。

定睛一看,却见煤堆上一伙人抡着铁锹打成一团。李应高大喝一声:“住手!”未料到有几个人竟挥起铁锹将煤沫向他扬来,顷刻间把他变成一只黑炭猫。

应高一个箭步上去夺下他们手中的铁锹,顺手拎住一个年轻人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赵老师顶着一头一身煤灰跑到应高身边,气急败坏地喊道:“野蛮!简直太野蛮了!”

应高手一挥,被拎着的年轻人应声倒在煤堆里。应高伸手将赵老师拉在自己胸前,象征性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衣服,对着那个年轻人训斥道:“你们连大学教授都敢欺负?你们不想活了?”

年轻人站起来喊道:“你们装一点破沫煤,搅得我们几个车位都没法装车。让他们停一停等我们装完你们再装,他婊子养的就是不让停。”

赵老师嘴里还在嘟囔着:“太没教养了,出口就是脏话……”

李应高对年轻人训斥道:“站台位置这么紧张,我们哪能停得下来?再说了,你装你的块煤,我装我的沫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凭啥你叫停就停下?”

年轻人出口骂道:“你讲不讲理?你眼睛瞎了?你看看现在刮的什么风?我们还能干活不?”

李应高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了。呼噜斯太沙河刮上来的大风,在站台上卷起一股一股的煤灰,把一条站台上抡着铁锹装火车皮的装卸工涂染成一个个黑老鼠。而他们装沫煤的铁锹一抡起来,处在下风口没有很好防护装备的装车人根本休想睁开眼睛。每个站台装车的时间都非常紧张,没法装车的人自然会急红了眼拼命。

李应高拍打了一下赵老师的肩膀说:“赵教授你先回去洗澡吧,今天我在这里招呼。”

赵老师顺从地转身走了。临走时又冲着那个年轻人说:“简直太野蛮了……”

硬要在这个时候装车肯定要犯众怒。李应高拿出一包烟来,向大家挥挥手说:“好吧,我们停下让你们先装。不过,你们刚才打架也辛苦了,大家先过来抽棵烟歇缓歇缓,让我把汽车上的煤卸下来,汽车走了你们就抓紧干。等大风过去了,我们再装沫煤吧。”

好几个装卸工走过来接了应高手里的烟。那个年轻人还梗着脖子不肯过来,李应高只好走过去把烟塞进他的嘴里,又给他点了火。应高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转身对自己的装卸工挥了挥手说:“卸车!”

第一辆车倒上站台位置,四个装卸工冲上前去在车厢的四个角一齐打开箱板,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条黑龙瞬间吞没了下风口的整个站台……

黑龙渐渐淡去,煤灰慢慢消散,朦胧的站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叫:“应高啊!”

所有的人都扭头循声望去,只见烟灰中飘来一位身着红风衣的年轻女子,黑色的站台上,立刻燃起了一团浓烈的火焰。这火焰如红日在滚动,似铁流在奔腾,顷刻间就到了李应高的面前,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脑袋伏在他的胸膛上“呜呜”大哭起来。他抚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一莲……一莲……”

她突然松开手抬起头来。他们从对方乌黑的脸上找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们发现自己的黑脸就盛装在对方的瞳仁里。他们接着就看到汹涌的洪水在他们脸上堆积的沫煤中冲出两条深沟,视线便模糊了……

洪水过后,王一莲的第一句话就是:“应高哥哥,是我把你害成黑炭猫子了。我怎么就没在那个高桥上摔死啊,摔死了我也就害上哥哥那一回。我没死了怎么就一遍又一遍的害了哥哥啊……”

李应高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地捏住她的嘴唇。他说:“一莲你说错了,你没有害我。你是我的婆姨,你做的一切都不是害我而是救了我,是你让我找回了自己的命线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我就是要当一个炭猫子,我就喜欢当这样的炭猫子,我一定要当成太阳沟最大的炭猫子,让太阳沟的每一吨煤都能为人类发光发热,也为我的婆姨发光发热……”

李应高向装卸工和司机做了交代,扶着王一莲坐进刚卸完煤的卡车驾驶室,大声命令司机:“走,把我和我的婆姨送到澡堂子去,我要在呼噜斯太陪婆姨耍上一天红火!”

卡车穿过街道,王一莲一眼看到第一次来这里时林知雨请她吃烩羊肉的那个小店。她很想停下来再吃上一碗滚烫的烩羊肉,但她从应高的脸上看出自己也肯定是一脸的渠沟泪痕,她只能忍住了。李应高似乎看出了王一莲的心思,他拉住她的手对她说:“部队撤了以后,小镇街上变得冷清了,这些小店不但没有发展,甚至还大不如前。我知道你一路赶来肯定饿坏了。我们马上到矿务局那里去,吃住洗都方便。”

王一莲点点头说:“不要紧,我不饿。”

汽车顺着大沙河一路向下。王一莲在老远就看见了那座高高的大桥,她紧紧地抓住李应高的双手,眼眸中满是恐惧的目光。在汽车穿过桥下的那一刻,她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扎进应高怀里。李应高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将她紧紧地抱住。

大桥的影子在车窗上一闪而过,王一莲觉得眼前黑了一下,接着就打了一个冷颤。王一莲知道眼前的黑影是大桥的影子掉下来砸在了车上,绝不是多年前她离开大桥那一刻时产生的那种黑暗,但她还是惊恐地发抖了。李应高感觉到王一莲的战栗,他把她抱得更紧……

穿过大桥,他们很快到了当年侦察连的驻地。王一莲发现那段训练攀岩的高墙已经无影无踪,营房和围墙也只剩了一截一截低矮的墙基。她失口叹道:“当年那样红红火火的地方,转眼就成了一个烂摊子,多么可惜啊!”她感到李应高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心里更难受,又对他说:“我想进去看一看。”

李应高作了个停车的手势,司机边停车边嘟囔了一句:“就像挨了轰炸打了败仗的一堆废墟,有什么看头?”

李应高大声说:“这不是战争的废墟。这是和平的废墟。和平的废墟不是败仗的产物,而是强大的标志。你不想看就调头上太阳沟拉煤去吧,我们一会儿走回去。”

他们很快就在废墟上找到了连部卫生室的位置。他们坐在废墙基的石块上扫视着曾经的青春汗水变成眼前的残墙瓦砾,胸中涌起阵阵岁月流逝的沧桑感……

李应高的视线停留在那块完整的水泥操场上。他注视着操场突然说:“这是个好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