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农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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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围墙

春天来临的时候,牛德善还是没有要到单位的房子。牛德善的家和单位的农场在一起,家在农场的职工单位规定不再给城里的房子。牛德善似乎与这条规定沾边。不过,没有房子,樊润娃还是进城住下了。谢广沐的毛皮厂今年又扩大了,围墙外有很多地块要绿化,围墙内有很多树木花草要浇水养护。王一莲有了更重要的工作,这件事便让润娃接手去干了。

从心里讲,润娃是不愿干这份工作的。润娃最喜欢干的是当裁缝。润娃和王一莲不一样。王一莲当时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而润娃在金银滩有房子有地,还有一个大靠山牛德善在送变电汽车队当队长。润娃没必要吃苦受累担惊受怕跑到工厂里当农民。何况,皮毛厂现在的地盘比王一莲那会大了许多,有一大片还在围墙外面。今年一开春,牛德善就到南方施工去了,润娃有事只能回金银滩和大哥商量。每次樊高娃都会以训斥的口气说她没出息,要她坚持一年半载,肯定能进厂当正式工人。润娃被正式工人的奢望牵引着,被樊高娃的规划驱赶着,每天忙碌在毛皮厂的围墙内外。

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两个月,润娃终于背着铺盖卷回来了。樊高娃正要发火,发现妹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忙压住性子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润娃边抽泣边说,说了半天,樊高娃才听明白。原来最近有几个长头发喇叭裤的二流子青年有事没事就跑到毛皮厂外面转悠,冲着修地浇树的润娃嘻嘻哈哈说些不三不四的骚情话,学着陕北口音唱些什么“亲口口,拉手手,抱上妹子往屹崂里走”的酸曲,欺负得润娃一满不得安宁。昨天下午,两个喇叭裤竟然打赌,说谁敢抱住润娃亲个口口,他就请大伙在五一餐厅喝一场茅台酒,吓得润娃扔了铁锹就往厂里跑……

关系到妹子的人身安全,樊高娃就不能再大包大揽强迫润娃继续去干了。但就这样扔了这份差事,润娃进厂里做裁缝的梦不就结束了吗?樊高娃安抚妹子先回家住着,自己骑上从谢广沐那里换来的加重自行车,去毛皮厂完成妹子未竟的事业……

樊高娃在毛皮厂围墙外浇树的第一天,果然就有几个青年疯癫癫地跑过来,还没有看清浇水的是男是女,其中一个便急不可耐地唱了起来:

大红果子剥皮皮

人人都说我和你

咱们二人没关系

咿儿哟

好人落下个赖名誉

另一个也学着陕北腔接着唱道:

太阳出来不高高

把你拉到屹崂崂

屹崂崂呀正好好

咿儿哟

你说咱俩个好不好

樊高娃大喝一声,提着铁锹冲了过去,几个青年吓得调头就跑。那个还陶醉在“屹崂崂”的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在原地直发愣,被樊高娃一双石匠的铁手老鹰抓小鸡般提到墙根下。没等樊高娃动手,自己先给自己掴了两个耳光,求大哥饶了这一次放他走,以后再不敢胡骚情。青年说,他们几个是从陕北插队后返城的知识青年,回城后一直没找到工作,整天在家窝着心里憋闷得慌,就相约着出来散散心。无意中发现毛皮厂搞绿化的是个陕北女子,就想吼两嗓子。其实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复习复习陕北民歌罢了。

樊高娃大声呵斥道:“你这是复习民歌吗?你这叫调戏妇女!我在陕北当的是石匠,要不我在你头上复习一下怎么修理石头?”

青年扑通一下跪倒:“不敢了,不敢了!大哥饶了我吧!”

樊高娃挥挥手,那青年一溜烟跑了。

樊高娃坐在围墙跟望着这片小树发起愁来。浑浊的渠水从面前流过,流进新栽种的树林里。水头在树坑中打着旋儿一转,接着跳出树坑向下一个目标冲去。樊高娃的心里烦乱得像水头打旋儿般。他想,市里有那么多返城青年无所事事,经常会有跑出城外散心来的,不管有无恶意,年轻人混在一起对着润娃说下些骚情的话,让润娃担惊受怕的怎么能干得长久?自己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替她吧……

樊高娃正盯着水头愁肠呢,突然发现那水头扑进一个小树坑后光打旋儿不见出来。正觉得奇怪,只听“轰隆”一声,小树坑变成个大窟窿,渠水哗哗地直往进灌。樊高娃叫声不好,跳起来将渠水引进围墙内的树林,扛着铁锹向塌陷处奔去。

陷坑不算太深,只是汪了不少泥水让人很难近前。樊高娃一手抓住旁边的小树,一手拄着铁锹向下探,探了几下就觉得锹头下有个石头般坚硬的东西。他一下来了兴致,用铁锹四处下探起来。石匠樊高娃很快判断出下面是一块圆形的石板。是什么东西被埋在了地下需要一块平滑的石板加盖呢?樊高娃眩晕着不敢想下去了……

这天晚上,樊石匠一整夜都在小树林里劳作着,最终将一缸沉重的泥蛋子分成四份重新埋在围墙跟。石匠一铁锹砸碎瓷缸添平陷坑,把那棵掉进坑里的小树栽好,第二次将渠水引了过来。当樊高娃瘫倒在皮毛厂围墙下一阵阵喘息时,周围村庄已响起了一片鸡鸣……

樊高娃骑着和谢广沐换来的加重自行车连着四晚上跑回金银滩,背着老婆娃娃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土豆似的元宝圪旦藏好,白天继续替润娃浇灌皮毛厂围墙内外的树木。

石匠樊高娃浇树浇得无聊,突然技痒难耐灵感出现,决心为谢广沐扩修围墙。樊高娃对谢广沐说:“赶快将围墙往外移一移把厂里的地都圈进来吧,圈进墙里才是自己的。不要等到哪一天地皮值钱了再移围墙,周围农民的眼睛会发炎的。”谢广沐不但听从了樊高娃的这条建议,还把他的这句话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

陕北石匠樊高娃在替妹子浇树的时节,一暗一明干下了两件大事情,为自己起步大银川打下了基础。他从老家赵新庄招来赵龙赵虎兄弟,又把陕北插队回来跑到城外“屹崂崂”瞎骚情的那几个青年纠集起来,以金银滩村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房屋修缮工程队”,开始为毛皮厂扩建围墙。

润娃和她的那些小树一起被樊高娃圈进了围墙。润娃就像哥哥高娃栽在皮毛厂的一棵小树,踏踏实实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尽管她时时都在渴望早日成为一名正式的国营裁缝,但她却没有像王一莲那样去关注厂部二层楼上的灯光。无论是疾风暴雨的傍晚还是雪花曼舞的初夜,年轻的樊润娃都能默默地守在王一莲曾经坚守的泥土小屋里,一边思念着她远在南方施工的德善哥哥,一边将张红叶赠送的蜜蜂牌缝纫机踩出一串单纯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