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农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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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原来

牛德善做梦都没想到红叶会提前一站登上火车来给他送行。牛德善的心从他踏进车厢的一刻已经飞到了贺兰山外的金银滩,飞到了润娃和高娃一家的身边。当张红叶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时,他吃惊地叫了起来:“红叶,你这是要到哪里喀?”

红叶的脸突然红了,她低声问他:“这个问题真需要回答吗?”

红叶的回答让牛德善很生气。牛德善反问:“莫非你还要缠到我家里去?”

牛德善的一个“缠”字让红叶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她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喊出一句“德善哥哥”,眼泪便“哗”地涌了出来……她泣不成声地说:“德善哥哥……是我害了你!我现在明白你是为了躲着我才闹着转业的。你害怕我们的事情暴露让你落下不仁不义欺占战友妻的骂名,所以你要离开部队彻底摆脱我……但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爱你的……我本来爱上的就是你。是周志凌不停地告诉我你在老家已经有了润娃你不可能离开润娃最后我只好答应父亲嫁给了他……德善哥哥,是志凌他有意阻挡了我追求你的机会……我喜欢你,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啊……”

牛德善说:“张红叶,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害我。”

张红叶说:“我第一次见你是你给大武口师家属院锅炉房拉煤我搭车到师部找我爸的那次。我一上了你的车就被你吸引住了。我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我就想紧紧地靠着你。但我又不敢去碰你,因为你还得教练徒弟开车。后来我就装着睡着了故意依偎在你身上……”

牛德善说:“后来我徒弟就把车开进沟里去了……”

张红叶说:“那是我第一次连累你。”

牛德善说:“红叶,我当时不敢相信你是故意装睡。我认为你没有连累我。”

红叶说:“后来我爸知道是我影响了你们开车,就专门下了那个不准在驾驶室坐女人的规定。是我害得家属院的女人们坐车受罪了。自那次以后,我再没机会乘坐你的车。也是那次以后,志凌不停地在我们家的餐桌上说你老家有个叫润娃的未婚妻。直到润娃来到呼噜斯太,我才知道她是个差三年才够结婚年龄的小孩子。我知道,志凌经常提起润娃是故意让我爸和我听的。”

牛德善说:“红叶,我相信志凌是为我和你都好才这样。他是怕我犯类似李应高那样的错误。”

红叶说:“德善哥哥,你知道吗?自从你把润娃领到部队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去年王一莲来找李应高结婚时志凌那样卖力地撺掇他们俩吹灯,一方面是为了应高的前途,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向我证明解除一个农村姑娘的婚约有多难。”

牛德善说:“红叶,这个我不能相信。当时我也是极力主张李应高和王一莲吹的。”

红叶说:“德善哥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先让李应高尝试一下,给你带个路,然后决定和润娃是成是散吗?其实他们是你的试验品呢……”

牛德善说:“红叶你别说了,再说我更没脸再见应高和王一莲了。”

红叶说:“德善哥哥不想听我就永远不再说了。我只是想给哥哥证明,我真的爱你……”

牛德善说:“我现在相信了……”

张红叶和牛德善从呼噜斯太一路谈到银川。他们在银川又选择了新华饭店。这一夜,他们没有再延续那种紧张激烈的暴风骤雨,没有再沿用那种迫不及待的雷厉风行。他们第一次享受了有条不紊的悠闲和慢条斯理的沉稳。他让她的指头儿春风拂麦苗般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她让他的舌尖儿甘露落梨花般润抚她的每一个毛孔。他们从容地享受着每一次滑动;他们悠然地品尝着每一滴润注。他们在登近顶峰时慵懒地停下脚步回头观望;他们在跌近谷底时勤奋地折返身子继续攀爬……他们的心里藏着同一个秘密——这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

当银川平原的红日跃出地平线的时候,牛德善张红叶弹出被窝离开新华饭店。此时,银川的大街上行人稀少,所有商铺店门紧闭。新华街上只有几家羊杂碎店和牛肉拉面馆开了张,店内的食客也是寥寥无几。他们穿过旧社会曾是胭脂飘香的柳树巷,在鼓楼下向左一拐沿着解放大街一路西行来到中山公园。他们像一对晨练的年轻夫妇,围着公园的银湖悠然漫步。他们时而拉着手默默前行,时而站在湖边折支树棍把玩。他们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他们面对平静的湖水沉思,似乎是在探究这一池葫芦状的湖水里,到底隐藏了多少凡尘男女的爱情秘密……

站在葫芦腰上的那座拱桥,张红叶停下来拿出一卷钱。她说:“德善哥,本来我是想去看看润娃妹妹,现在我决定不去了。润娃是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她是那样地爱着你。我不想再去面对她单纯的目光。这是你还给我的那台缝纫机钱,我一直留着没用,你一定帮我把它交给润娃,就说缝纫机是我送给她的……”

牛德善缩着手拒绝:“不,不要,你的礼物太重了,她一定不会收的……”

张红叶拉住他的衣服把钱塞进他的上衣口袋说:“她收不收我就看不见了,但你必须收下……”

张红叶又说:“我给你准备的礼物等我们分手的时候给你。现在,你送我去火车站吧……”

牛德善的脸突然变得通红,他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没想到你会来,我没有给你买礼物……”

张红叶笑着高声说:“你买礼物干吗?我在呼噜斯太呆着,那里到处都有你的影子,想你的时候,我可以去你住过的屋子闲转,我可以去你工作过的食堂吃饭,我可以去你锻炼过的地方爬山……总之,我不会憋着自己的。你不用给我礼物。”

牛德善问:“那你给我花钱买东西干吗?”

张红叶说:“小东西不值钱的……”

牛德善站在桥上,面对着满池荷叶,内疚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爱过红叶,他没有理解过红叶。他只有气红叶怨红叶恨红叶。他在肉体上得到无限愉悦之后,精神上却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他从来没想过要给红叶送点什么,哪怕是一张纸一句话。在昨天下午上火车之前,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逃离!”

牛德善转身弯下腰扒在桥栏上低头望着湖水,把两滴泪砸在湖面漂浮的荷叶上……

张红叶没有看到荷叶上的泪滴。但张红叶知道牛德善现在无法表达的内心。红叶拍拍牛德善的后背爽快地说道:“难过什么呀哥哥?等会儿到了火车站,你给我买一张回呼噜斯太的火车票吧。我把这张车票留下作纪念,比任何礼物都珍贵!别这样了,送我走车站吧!”

买好票候车的时候,张红叶拿出了她给牛德善准备的礼物。那是一只白底带花的搪瓷茶缸,茶缸里装着一支牙刷一管牙膏。张红叶双手把它交给牛德善,对他说:“听爸爸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男女间互送的东西多是戒指金表之类的随身耐用品,现在没有这些东西了。再说有了我也买不起。我想啊想,只有送你一只刷牙缸了。这个东西挺便宜的,爱护一点差不多能用一辈子。尽管它每天只能和你亲近一两次,但它每天得到的是你的亲吻,它一定比金表戒指还要幸福。你一定要爱护它,即使到了很久很久的将来我才去看你,我也希望能看到它的完好无损。你能答应我吗?”

牛德善一边去撕茶缸外面的包装纸一边说:“我会珍惜它的。”

张红叶双手按住牛德善的手说:“先不要撕,等你把我送上火车再慢慢看吧……”

巨大的蒸汽火车长鸣一声向着贺兰山驶去了。

牛德善双脚并拢立在站台上,面向贺兰山面向呼噜斯太面向张红叶久久地凝望着,手中高高地举着那只还没有拆掉包装的茶缸……

列车终于消失了。牛德善急切地撕开茶缸外面的包装纸。他看到茶缸上的图案是一片火红火红的枫叶。枫叶下面是四个军绿色的小字:一张红叶。牛德善盯着四个字仔细看,发现第一个字被人描长了一些,变成了“——张红叶”!

牛德善望着贺兰山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