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曾国藩家书(中华国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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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治家篇(1)

禀父母·述家和万事兴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廿日补请二席。又倩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在家熟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①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志向。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既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肆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廿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②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弟,可喜也。谨述一二,余俟续禀。(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注释】

①不羁:比喻不拘小节,不受约束的性格。②蒸蒸:比喻一团和气。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儿子去年冬天做了寿屏两架。今年同乡送寿对的五人,拜寿的来宾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没有吃晚酒的,于十七日和二十日补上。又请人画“椿萱重荫图”,看到的人没有不惊叹羡慕的。

儿子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频繁,几乎是一天到晚应接不暇。媳妇及孙儿女都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的信。四弟想跟季弟一起跟着汪觉庵老师学习,六弟想跟九弟到省城读书。儿子想父母大人家里的事越来越烦杂,不能经常在家塾学堂照管几位弟弟。并且四弟天分平常,一定不可以一天没有老师讲解课文和修改诗文,一定不可以耽搁一课。请父母大人就听从儿子的请求,叫四弟季弟从觉庵老师,他们的学费,儿子在八月汇款回来,两位弟弟自然会更加发奋学习了。

六弟实际是一个不愿受约束的人才,由于乡里条件差、见闻少,一定不能够启迪他的见识,坚定他的志向。并且年轻人有一股锐气,不可以久久地受挫折,他不能入学,已是挫折了;想进京了又阻止他,再次受挫折;如果又不准他去省城读书,不是太挫他的锐气了吗?希望父母大人俯从儿子等人的请求,叫六弟九弟到省城读书。他们的学费儿子在二月间付给二十两到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睦,那福泽自然产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说了的话,弟弟无不奉行;弟弟有请求,哥哥总是答应,充满和气而家道不兴旺的,从来没有见过。反之而不失败的,也从来没有见过。希望父母大人体谅儿子的心志,就以这封信禀告叔父大人,怒我不另写了。六弟将来必定是叔父家的能继承家事和祖业的人,也为我们族上争光,可喜可贺。谨向父母大人禀告这些,其余的容以后再禀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致诸弟·教弟婚姻大事须谨慎。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发十四号家信,因折弁行急,未作书与诸弟。十六日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发信,内父亲发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一所寄信,内父亲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为有礼,可感之至,兹寄一信去。西冲四位,因送项太简,致生嫌隙,今虽不复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①,故特作信寄丹阁叔,使知我家光景亦非甚裕者。贤弟将此信呈堂上诸大人,以为开诚布公否?如堂上诸大人执意不肯送去,则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高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璧”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常家欲与我结姻,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垣赫②,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结姻,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日“终日泄泄③”,此则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现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④,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⑤。然我用功,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子也。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族戚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可取,惟近来日日有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学士,陈官俊得协办大学士,自王中堂死后,隔三年大学士始放人,亦一奇也。

书不尽宣。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注释】

①觖望:因不满意而怨恨。②烜赫:即显赫。③泄泄:优闲自得,满不在乎的样子。④津津:言之有味,滔滔不绝于口的样子。⑤悚然:恐惧,害怕。

【译文】

诸位老弟:

十四日发十四号家信,因为送信的兵士走得匆忙,没有写信给各位弟弟。十六日早上,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的信,里面有父亲写的一封,四位老弟各一封。当日午刻,又接到九月十一所寄的信,里面父亲及四、六、九弟各一封,一切都知道了,非常高兴。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非常有礼,很是感动,特寄一封信去。西冲四位,因送的太少,导致产生了嫌隙,现在虽然不再有口角的情况,但他们的心终究难免有怨恨,因此特写信寄给丹阁叔,使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富裕。贤弟将这封信呈给堂上诸大人,问此举是否开诚布公?如果堂上诸大人执意不肯送去,则不送也可以。

四弟的诗又有长进,只是诗的立意不很高超,声调不很响亮。立意要高,必须提高一个层次。比如说考试,则必须说科名是身外之物,不足以使一个人耿耿于怀,那么立意便高了一筹;如果说一定要取得科名为荣幸,那意义便浅薄了。举这一个例子,其余便可类推。声调不响的问题要多读诗来解决,熟读古诗,声调自然会响。

去年树堂所寄的笔,也是我亲自买的。“春光醉”这种牌子的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在不能再寄了;“汉璧”还可以寄,但必须明年会考以后,才有得便的人回湖南,春间不可能寄了。

五十读书固然好,但不可以因为这耽搁自己的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是不错的。常家想与我结姻,我所以不愿意,是因为常世兄这个人最喜欢仗父亲的势欺侮别人,衣服也太华丽,仆从前呼后拥,显赫一时,恐怕他家的女子有做官人家的骄气奢气,这样会破坏我家的家规,引诱我家子弟奢侈,现在他再三要结姻,发甲五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与我为亲家,不是想与弟弟为亲家,这话我不能不明白告诉你们。

贤弟的婚事,我不敢做主,但是亲家为人如何,也要向汪三那边查问清白。如果吸鸦片烟,那万万不可能对亲;如果没有这件事,那就听堂上各位大人与贤弟自主好了。所谓叫翰堂的那位秀才,他父子两人都不宜去亲近,我曾经见过,衡阳人也有知道他底细的。如果要对亲,或者可以另外请媒人。

六弟九月的信,对于他自己近来的毛病,很有自知之明,正好下功夫把毛病治好。但又说自己一天到晚闲散无事,这就使我不明白了。家中的事务,弟弟们不必去管。天破了,自有女娲氏去补天,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爷去治水,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边的事有我管,弟弟们只宜管自己的功课罢了,何必去过问其他事情呢?至于宗族里的人,娘舅那方面的人,不管他与我们有嫌隙没有嫌隙,对于你们只宜统统的去爱他们敬他们。孔子说:“爱民众,和有仁义的人亲近。”孟子说:“我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爱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们以礼待别人,别人却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礼数是不是不周到。”现在没有管理家事,如果还生嫌怨,将来当家了立业了,岂不是个个都成了仇人?自古以来,没有和宗族、乡党结仇的圣贤之人,弟弟们不要老是指责别人。

十一月的信中说现在正在看《庄子》和《史记》,很好。但做事必须有恒心,不可以说考试在即,便把没有看完的书丢下。必须从头到尾,句句看完。如果明年能够把《史记》看完,那么以后看书不可以限量,不必去问是不是进步了。贤弟讨论袁诗和书法,也都有些见解。但是空说没有益处,必须多做诗,多临帖,才谈得到有体会。比方有人要进京城,在家里坐着一步不走,空口说进京的旅程又有什么益处?你即使说得津津有味,又有谁相信呢?

九弟的信,对我的规劝非常切当,我看后,不觉为之毛骨悚然。但我用功,脚踏实地,不敢有一丝一毫欺骗别人。如果这么做下去,就是不做外官,将来道德文章,也必定会粗有成就的。上不敢欺骗天地和堂上大人,下不敢欺骗诸位老弟与儿子辈。而我在省城的声望是越来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在京城,只恐怕名望超过了实际,所以不先拜一个人,不自吹一句话,打心眼里以超乎情理的说法为可耻。

来信写的大场题目和发榜的讯息,这边九月间早已知道了,只是县号的案首前列几名和进学的人,至今还不知道。诸位弟弟以后写信,对于这些小事,以及附近亲戚家的情形,务必一一详细写明。

季弟的信也谦虚、可爱,但仅是谦虚也不好,总要努力进步。这全部责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和表率。我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近来做事学习天天有恒,可作为弟弟们的表率。四弟六弟总不想有恒自立,只是不怕在季弟面前坏了样子吗?

昨天也就是十六日,卓秉恬官拜大学士,陈官俊升为协办大学士,自王中堂死后,隔了三年大学士才开始放人,也是一奇事。

其余的不一一说了。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禀叔父母·勿因劳累过度。

【原文】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礼安:

六月十七发第九号信,七月初三发第十号信,想次第收到。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在省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

祖父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父亲、叔父辛苦服事,而侄远离膝下,竟不得效丝毫之力,整夜思维,刻不能安。江岷樵有信来,言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面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好三百千规模,焦劳①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②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操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养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事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雇工不要做他事,专在祖大人身边,其人要小心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