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判断谁比谁生活得更好。
菊花的香是幽暗的,带着一点尖利的药味,从角落轻轻地飘出来,钻进戚小惠的鼻子里,她轻轻一吸气,又钻进她的腹腔。
这盆黄菊花是戚小惠刚从市场抱回来的。花朵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在冷的深秋,呈现出一派不协调的繁华景象。
戚小惠贪婪地呼吸着,熏熏然陶醉。这时,她感觉到了异常。
似乎有什么小小的东西暗藏在腹内,突然被叫醒了,开始作乱。戚小惠的整个五脏六腑都不舒服起来。
李一生就在这个时候来了。温和的手,温和的怀抱,温和的语言,让戚小惠腹内乱作一团的小东西安静下来,让戚小惠也安静下来,她招呼李一生看那盆旺盛的菊花。
李一生说:很漂亮。像你一样漂亮。
戚小惠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临时加上的,言不由衷。虽然她很漂亮,但绝不是黄菊花那样张扬的美,繁华的美,但李一生这么说,她还是很开心。
李一生侧卧在沙发上,看戚小惠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掩饰似的笑了一下。
小惠,对不起。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我乐意。你不能说对不起的。
戚小惠是那种相信爱情的力量伟大无边的人。她以为,凭着两个人的爱,可以到达一切想象的彼岸。所以,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毅然留了下来,留在李一生的城市,有爱,就会有一切的。但李一生的父母不这么认为,安排一个李一生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说尽了好话,他们断是没有办法再给戚小惠找到合适工作的。因此,有着安稳工作的李一生也就不能和戚小惠恋爱、结婚,不能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李一生说:我完全可以不管他们的意见,可那样,也太不孝顺了,会把他们气病的,他们那么大年龄了。
戚小惠劝他: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背叛你的父母。
于是,李一生和戚小惠就这样不干不湿地来往着,没有希望地希望着。李一生也斗争过几个回合,可结果总是他的父母取得胜利,他们言之凿凿:说破大天也不行,除非她能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李一生慢慢地就失去了战斗力,除了不去见他父母介绍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对这件事他似乎已经无能为力。
李一生悄悄地给戚小惠租了一间房子,添置了几样简单的家具。戚小惠安心住下来,一边找工作,一边用百分百的心去爱李一生,他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了。
腹内的乱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戚小惠慌了,她买来几条试纸,早、中、晚做了三次测试,结果只有一个:她怀孕了。戚小惠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李一生说这件事,欣喜或者沮丧,高兴或者悲伤,她拿不定主意。
犹豫了几天,戚小惠还是决定用平淡的语气来和李一生说,不喜不悲,让李一生来决定和安排一切。
李一生似乎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问戚小惠:准吗?
戚小惠点点头。
李一生说:不行,不行,万万不行。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我们可就彻底完了。
戚小惠又点点头。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戚小惠到药店买来白色的药片,按照说明书,准时地隔开几个小时服一次。第三天早晨,她把剩下的药片全部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去的瞬间,她没有难过,只有解脱后的轻松。
戚小惠给菊花浇了点水。才过了一个星期,艳艳的菊花已经有些萎靡,花瓣不再硬挺,好像拼了命似的灿烂了那几天。
戚小惠给李一生打电话,说马上就没事了,让他放心,再过一会,一切都过去了。然后,她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等待那个作乱的小东西自己掉出来,然后,一切回复到从前,什么事都没有了。
血,从戚小惠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她怀着感激的心,微笑着,收拾着那些让她和李一生烦恼的血,还有黑褐的血块。
可是,血似乎越来越多,她的腹内开始刀搅般地痛,无法忍受的痛。她用一叠厚厚的纸按住,想把那些血堵在腹内,不让它们出来,但丝毫不起作用。
戚小惠给李一生打电话,占线,再打,还是占线。力气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她才拨打了120。
一切都太晚了。戚小惠早上还鲜活的生命,在医生冰冷的“宫外孕”的结果里,结束了,消失了。
一个星期后,李一生去收拾租来的小屋,要退还给房主。屋角干枯的黄菊花散发出陈旧的腥味,和戚小惠床上的味道一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