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寂寞的长夜,她的最佳选择是一丝不挂地面对镜子孤芳自赏,然后再把自己泡在温柔的浴缸里直到昏昏睡去。
周小寒在张敏夫妇的陪同下,来到了东城区派出所,见到了正在接受调查的王志国,还有他的几个“牌友”。
周小寒去的时候,王志国的情绪好像很平静,但他的手上的手铐还没有解下来,额头上也有伤痕。看来他刚才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打电话的民警对周小寒说,你丈夫王志国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一次是和他的同事集体嫖娼,情节非常严重,而且态度又相当恶劣。不过在我们地教育下,他还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悔改之心。如果下次再犯,让我们抓到了,那就不是处罚金的问题了。那就先通知他单位领导,然后按治安条例有关规定处理。到那时候,能不能保住饭碗还是个问题。这次就罚个五千吧,钱带来了吗?
周小寒见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想早点离开这种地方。就默默地把五千元罚金如数地交了上去。
那个民警接过钱后,到隔壁房间去了一下,拿了一张收条过来,交给了周小寒。对她说,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周小寒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那民警打开了王志国的手铐。对他说,王志国,你可以走了,回家好好想一想。可不要同你妻子吵啊。下次再犯,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王志国没有说什么,就跟着周小寒,同张敏夫妇一道走出了派出所。周小寒当时只是一心想早点把王志国带回家来,其他的都没有多想。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她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到这种地方来交这种钱。
来到派出所门口。
他们几个人刚一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一看就知道是开发廊的小姐。那个女孩对王志国说,王老板,刚才那个“加点”的二百元钱还没有给。我们吃这碗饭也不容易,你总不能……
给你个屁,臭婊子!害得老子差一点出不来。
王志国怒气冲天,将那个女孩子推到马路边上去了。
周小寒一听,当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马上掏出二百元钱,正要递过去。没想到张敏也一把拦住她,大声说,这简直是邪了门了,做婊子的竟敢追到派出所门口要嫖账!周小寒,不要给,我叫警察去!
周小寒说,张敏,算了吧,不要为难她了。五千都交出去了,我哪还在乎这二百元。
周小寒没有大喊大叫,平静地把二百元钱递了过去。
那个女孩子接过钱,居然很专业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慢腾腾地走开了。
周小寒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女孩,直到她消失在远处的树影里。她只觉得那个女孩比自己年轻,好像还要比自己漂亮,走路的姿势也很袅娜。周小寒发现她在走上人行道时,还回过头来对自己笑了笑。
她觉得那女孩的牙齿真白……
回到家后,周小寒并没有寻死觅活,缠着王志国要他说清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王志国也是一样,洗了个脸就上床了,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上床的时候,还对周小寒说,睡吧,还坐那里干吗?明天不要上班吗?
周小寒坐在那里,真是百感交集。这个长长的秋夜,真让周小寒刻骨铭心啊。此时的周小寒,的确有一种想找第二个“王志国”的念头。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需要。这种需要在她心中可以说是由来已久,到今天晚上就愈来愈强烈了。此时,她明显地感到自己脸上在发烧发热,也许已经红了或者是淡淡的绯红。幸好没有灯光,让她无法发现自己这种窘态。她用手抚摸着发热的双颊,让自己这种不安份的潜意识在无拘无束地流淌。她似乎听到了这股潜流在汩汩有声地流淌,并且悄悄地溢了出来——她的双手已经触到了脸上的泪痕。
她是一个不轻易流泪的女人。不像有些女人那样,一遇到不如意的事,就哭得昏天黑地。周小寒认为,那种以泪洗面的女人是最没有出息的。除了暴露自己的无能之外,根本捞不到其他任何便宜。现在这年头,有几个男人会相信眼泪,又有几个会懂得怜香惜玉,差不多全都是铁石心肠。所以,自从那次遭到“强奸”之后,她就再也不会在王志国面前掉眼泪了。她将所有的不满全都深藏在心里,只是默默地面对,用无言和冷漠来表示内心的不满和委屈。有时,她可以整天整夜的不说一句话,沉默得就像一尊雕塑。白天穿了衣服,是一架移动的模特儿;晚上,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就像一块白色的石头雕琢成的。哪怕是王志国要和她做爱,她也是一动不动地默默地承受,让王志国有一种奸尸的痛苦。
沉默是一种无形而有力的武器,让周小寒赢得了属于她自己的尊严。面对周小寒的沉默,王志国曾多次自叹不如。一种男子汉的自尊心,顷刻之间就像大浪淘沙一样,在心理上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变得荡然无存了。家中的每一次“冷战”,几乎都是以周小寒无言的胜利而告终。这可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啊!
但是,周小寒到底也是一个女人,在这无声的压抑之中,她悲从中来,又何尝不想放声大哭一场,一吐为快呢!然而,一种要强的天性,让她艰难地采取了这种无奈的方式。她只有在这夜阑更深的时候,才一个人有泪悄悄地流。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周小寒的泪水就像一条无声的小溪,在无拘无束地流淌着——她在为自己的无耻而伤心,为自己信念的坍塌而流泪。尽管到今天夜晚为止,还没有同第二个男人上床,但是,她已经作出了这种堕落的决定。要知道,这种决定对周小寒来说,无异是一种脱胎换骨。何况她的决定一旦形成,几乎就没有流产的可能。
周小寒揩了揩泪水,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抬起泪眼,环顾四周,室内依然故我,没有半点变化,只有电视机,还在那里孤芳自赏。一部长长的电视剧已到了高潮,里面的男女主人公都在皆大欢喜。尽管这年头既“不谈爱情”又“懒得离婚”,但是,那些言情的剧作家和男女角儿,却总要把人间的那种情感,演绎得那么淋漓尽致,生离死别。怪不得有人说,当今之世,真正的爱情只在电视剧中。周小寒想想,此话倒有几分道理。看来世界上还真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炮制,就连爱情,也同样可以克隆。
周小寒由此想到了自己的“爱情”——
我有爱情吗?
如果有,又在哪里?
如果没有,那又是为什么?
她又看了看电话机,希望它能给她一个惊喜。但是,电话机依然沉默不语。
周小寒不再奢望,也不再耿耿于怀了。她习惯地走进了浴室——
几年来,每当深夜无眠之时,周小寒惟一能自欺欺人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深深地泡在浴缸里。只有浸泡在水中的时候,周小寒才觉得,那才叫真正的温柔,让她有一种赖在母亲子宫里的感觉。这种感觉,胜过了世上一切男人的唇和手,胜过了所有的亲吻和抚摸。
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周小寒进入一种无我的境界。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周小寒又走进了浴室,把水温调到最宜人的程度,把浴缸放得满满的,然后褪下最后一件粉红色的裤衩。她又看到了镜子里那具一丝不挂的胴体。
她站在镜子前久久地不忍离去。
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从胸前直到下身,一寸肌肤都不放过。有时,她还要细心地把小腹处那些卷曲了的毛发抻了又抻,想把它们抻得直直的。但是,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徒劳。她发现它们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黄。她想,是不是岁月不饶人。自己已经人到中年了——难道这里也有春夏秋冬?
当那只柔弱的手在光洁的肌肤上走过时,她不禁本能地为之心动。她按了按乳峰,又在腹部揉了几下,还是这样的细腻而又光滑,自我感觉一切正常,弹性也不错。她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
王志国的鼾声,让周小寒再一次感到悲哀。
十多天过去了,王志国并没有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周小寒作出任何解释。周小寒也依然是每天照样的上班下班,居然和王志国相安无事。
周小寒知道,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而有些事情则是不能说清楚的。像这种事情,就是属于不能说清楚的那一类——说得越清楚,反而对自己的伤害越深。
不过,她的内心并没有平静下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在想这件事。
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了离婚,想到了离家出走,甚至想到了报复。但是,当她把每一条路都想了一遍之后,才发现没有哪一条路是她应该走的。有时,她甚至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由于肖辉的原因。这难道是冥冥之中,有有一双上帝的手,在对我实施报复吗?
周小寒对自己说,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让它存在吧。她只是很想找一个人谈谈,诉说一下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内心的感受。
那么,找谁呢?
找自己的父母,不行。不能干扰他们的晚年。找自己的兄弟姐妹,看来也不行。想到当年自己要嫁给王志国时他们的态度,自己就更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那么,找自己的同事、朋友?
周小寒把所有的同事和朋友都筛选了一遍,最后还就只有一个张敏可找。周小寒这时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算是白活了,白白的浪费了时间。在这座城市里,居然到了这种举目无亲的地步,能谈得来的同事和朋友竟然这么少,少得几乎是除了张敏还是张敏。
但是,这种感受还有必要找张敏谈吗?
周小寒权衡了多时,还是决定不找张敏了。这种事情找她肯定不合适。她和张敏从小学就是同学,她非常了解张敏的。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到了张敏的嘴巴里,就等于给电视台提供了“新闻线索”,最后会覆盖全城,变成满城风雨。
那天晚上,周小寒是病急乱投医,一时让那个电话给吓昏了头,才想到了张敏。要是当时清醒一点,周小寒绝对不会去找张敏的。不过,事后张敏还是懂得分寸,没有在外面乱说什么。既然不能找张敏,哪该找谁呢?这些天来,周小寒可是有梗在喉,不吐不快啊!
最后,周小寒又想到了肖辉。
对,我一定要找他谈一谈。即使是他看不起我,他笑话我,挖苦我,我也要找他谈谈。周小寒把倾诉的目标最后锁定了肖辉。
今天晚上,王志国又一如既往,到外面去了。
周小寒也同往日一样,脱下了衣服,正要站到镜子跟前,又去孤芳自赏。突然,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滚动,把周小寒吓了一跳。
不过,周小寒还是马上镇静下来了。她在注视着电话机上那闪烁的灯光,并没有忙着去接。她在问自己,这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是肖辉,不可能,他已经好久不在晚上给自己打电话了。
是王志国?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这么绅士过,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道又是让派出所扣了,要送钱去交罚金。
电话还在响个不停,灯光也还在那里闪闪烁烁,双方配合得那么有声有色。最后,周小寒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拿起了话筒。她毕竟是这个家庭的主妇,这个电话不是找王志国就是找自己的。
周小寒拿起话筒后并没有马上开口,她在阴险地等待对方的动静。她在想,说不定是王志国某个相好的女人打来的。要真是这样,那倒真让自己抓住了他的一个把柄。要真是这样,我倒真要好好地叫她一声“姐姐”或者“妹妹”;我一定要请她到我家里来做一次客,我倒要同她比一比,是她长得比我好看,还是她的功夫比我到家。
可是,话筒里传来的一声“喂”,马上让周小寒大失所望。原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时,周小寒已别无选择,只有以女主人的身份公事公办了。她很得体地说,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谁知对方也不失风度地说,您好。这是王志国家吗?请您给我找一下王志国好不好?
周小寒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男人。适中的语调,一种带有磁性的男中音,让她马上产生了一种想交谈的欲望。同进,从对方那一口陌生的普通话中,周小寒觉得这个男人不是本地人。她又试探性地问对方,您找王志国吗?请问您是……
我是王志国中学时的同学,我叫江一帆。请问您是?
我是他妻子,姓周。很抱歉,王志国今晚不在家,请问您找他有事吗?
哦,原来是嫂子啊。嫂子您好!王志国去哪儿了?是不是出差了?
出差倒不是,同几位朋友办点事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周小寒尽管怨气未消,但她还是想家丑不可外扬。这大概也是大多数女人天生的禀性吧。
江一帆又说,您能找到他吗?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见了面恐怕都认不出来了。我是问了好几个同学,才打听到你们家的电话。我很想见见王志国。
是吗?不过真抱歉,今晚恐怕联系不上。我刚才打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