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用金钱为她赎来了回家的路之后,他却在别人的城市里流落街头有家难归。
周小寒的夜晚,依然是那样的漫长。肖辉的出走,并没有改变她的生活。而她对付这种漫长的办法,还总是那样——深深地把它淹没在自己的浴缸里。
不过今天晚上,周小寒没有马上走进浴缸,而是痴痴地站在镜子前发呆——原来是今天下午,她接到了肖辉的一个电话。让她从下午到晚上,一直都有点心神不定。现在,她就这样的站在镜子跟前。
镜子里的她,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依然是那样的亭亭玉立。光滑的皮肤,婀娜的腰肢,高耸的乳房和结实的胸脯,一切都同几年前一样。原来女人过了三十,要老也难。周小寒知道,变化最大的,还是自己的心态。丈夫王志国的无所谓,她倒是可以理解。她不能难解的,就是肖辉。下午肖辉在电话里说,他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重新回到江州来这里。
尽管肖辉没有告诉自己要回来的原因,但周小寒已经猜出来了。她知道王志国给江一帆打过电话,肖辉在《大江》杂志社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既然走出去了,就没有必要再回来嘛。难道一切都可以逆转?难道时光的流水可以倒流?
同时,周小寒现在已经不怎么期望肖辉的电话了。那次广州之行,似乎让她明白了许多东西。他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难道还希望我会和他从头再来?周小寒就是这样久久在站在镜子前,回味那些如烟的往事。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一股热流浸漫到了她的脚下。浴缸满了,里面的水溢了出来,浴室里一片汪洋。周小寒拧紧了开关,极不自愿地跨进了浴缸,把身子埋进水中。她身上在开始发热,毛孔舒张开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开始膨胀。周小寒靠在那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她连手都懒得动一下,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时,她不由得又神游八极,想到了盛唐时代,想到了当年在华清池沐浴的杨贵妃杨玉环来。周小寒在想,当年的杨玉环尽管是皇帝的老婆,是母仪天下的第一夫人,但是,她绝对没有我今天这么舒服。她那个用来洗澡的池子,一定是疙疙瘩瘩的,决没有我这浴缸光滑。不过,她的池子一定要比我的浴缸大得多,否则,就容不下她和她那个风流皇帝了。何况古书上还说,杨贵妃是个非常胖的女人,有一首艳诗说她是“万里江山半为君”。
想到这个“胖”字,周小寒又不由得用手在检阅自己的“三围”。她觉得就是用时下的最流行的标准来衡量,除了腰围有些遗憾之外,自己其他的两围还是够标准的。她真不明白,当今的女人,为什么偏要听信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的蛊惑,都在疯狂地折磨自己,硬要把自己弄得一个个像皮影人一样的瘦骨嶙峋。难道只有这样,才能令男人动心么?而要命是,如今的男人,却偏偏个个都像杨贵妃的姘头安禄山一样,大腹偏偏一身的肥膘。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总是受骗上当的对象,就是在母系社会里,恐怕也不例外。因为在那样的年代里,生孩子可是普天下最痛苦、最危险的事情。而且生下来了还要哺育养大成人,这又让女人给摊上了。一天到晚,被一大群臭男人的“弃婴”包围着,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而那些惹事生非的男人,却一个个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在这里下了种,种下了祸根之后,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闯祸,去祸害另一个女人去了。
唉,幸好不是母系社会。
正当周小寒在为古人担忧时,电话铃又响了。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在这更深人静的夜里,这种响声有一种怵目惊心的穿透力,让在浴缸中想入非非的周小寒像电击了一样,随手抓起一条浴巾,就拖泥带水赤条条地蹿到了客厅。
她拿起了话筒,但她半天都没有出声。
电话又是肖辉打来的。
肖辉说,他不可能马上回来,他在广州还有一件大事没有了结。他要在广州挣一大笔钱,否则,他就不可能马上离开。
周小寒对他说的这一切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真不知道肖辉要一大笔钱做什么?她哪里会想到,肖辉为了刘璇,现在正陷入了深深的债务之中。她倒真想听听肖辉说说他在广州的落魄,说说他在广州不知何去何从狼狈窘态。
果然,肖辉的话题转了。他在诉说他对江州的怀念,在诉说着对周小寒的怀念,在诉说着他的离情别绪。
肖辉说,小寒,你在干吗?王志国又不在家是不是?当年,我实在是让你给逼走的。那段日子,你对我实在是太冷淡了,太不在乎了,太不把我当回事了。你只考虑你自己会身败名裂,而从不考虑我你之间的情感。我们几乎是陌如路人,你那眼神让我寒彻入骨了。所以,我不能赖在江州,过着那种没有爱、没有希望、没有春天和尊严的日子……
对于肖辉这种声讨式的诉说,周小寒一直没有做声,在静静地听着。身上的水顺着光滑的肌肤,在一绺一绺地往下流。在水流过的地方,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周小寒心中很暧昧。她觉得这有点像肖辉的手在动。
肖辉还在不停地诉说。他告诉周小寒,他的那套书已经付印了,新疆的那家出版社还要他再策划一套书。他还说这些日子里,他在南方这个大都市里漂泊的感觉。肖辉说这种感觉真好,浪漫而又有诗意,只是太寂寞了一些。不过,他又觉得寂寞也是一种美丽。他就觉得自己很像唐朝那位写词的词人柳永,一辈子都是萍踪浪迹,寄人篱下,一辈子都在路上……
周小寒身上的水渐渐地少了,只有点点的小水珠在往下滴。当这些小水珠在周小寒的身上艰难地蠕动时,完全是依靠地心的吸引力。周小寒一边在听电话,一边在看着这些小水珠在自己的身上蠕动。她在非常天真地想,要是没有这种吸引力的作用,这些小水珠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地上的。有两绺小小的水流从她的头发上滑下来,顺着她长长的脖子往下淌。有一绺头发阴险地垂在她高高的胸脯上,似乎是想把这些水引到她的乳峰上。但是,这些小小的水流,最后还是无力爬上这座高峰,只好知难而退,无能为力地从她深深的胸沟处滴了下去。
周小寒看了直想发笑。她真没想到这绺头发竟敢这么无聊。
她一任身上的水珠由如注到沉寂。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接电话。好像是专门来玩这种游戏来了。
地下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肖辉还在电话里诉说衷肠……
周小寒没有搁下话筒,也没有在意肖辉的诉说。她完全走神了,在想着另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最近,周小寒看了一本散文集子,对她的启发很大,让她明白了一些以前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其中包括对“婚姻”的理解。
周小寒认为,对“婚姻”这个词的解释,并不像《现代汉语词典》上所阐述的那么简单。“词典”上说,婚姻是“结婚的事;因结婚而产生的夫妻关系”。周小寒认为,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过于草率了。那些词典的编辑们似乎很不耐烦一样。
她认为,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在他(她)在一生当中,相处的时间最长,相处的距离最近,相处的程度最密切的,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其他的亲戚朋友,而是自己的配偶。而这种相处,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相处,而是春夏秋冬的朝朝暮暮、息息相关;而是无遮无掩、一丝不挂、赤裸裸地亮出最隐秘部位的开诚相见;而是含情脉脉、眉目传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默契与和谐……总之,婚姻关系是世界上所有人际关系中最微妙、最特殊、最不可理喻而又最无法回避的一种关系。
同时,这种关系又是每一个正常的人都无法事先把握的。这种关系的成功与失败,往往要以一个人一生的代价作为抵押。配偶双方在漫长的互敬互爱、互利互惠之中,进行着一种无形的交易。这种交易有成功也有失败。成功的可以厮守终生,而失败的只有半途而废或者是反目成仇,最后双方只有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或是另起炉灶。
这种关系又是最小的社会体系,又具有一种严格的“排他性”,容不得任何人插入。但是,如果是太封闭了,就会让人产生压抑。那么,解决这种压抑的惟一途径,就是公开或不公开地开一扇透风的“窗子”。
然而,这扇“窗子”到底开多大才合适呢?
有时,一旦有了“窗子”,就像打开了城门的城堡一样——不是有人想出去,就是有人想进来。这就是每个人面对这种关系,所遇到的一个“二难”或“悖论”。面对这个难题,古往今来,都没有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
周小寒由此又想到了钱钟书先生的名着《围城》。她觉得名人之所以能成为名人,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种聪明或者说是投机。如果自己能够赶在钱钟书之前,把这种观点公布于世,那么,成为名人的也许不是钱钟书而是自己了。
那么,我到底是开了一扇门,还是开了一扇窗子?
那么,是我出去了,还是肖辉进来了呢?
以前在那片没有月亮的湖边,周小寒曾同肖辉多次讨论过这个话题。可是在今天晚上,肖辉谈论的却是另一回事。尽管他还在电话的那一端叨叨唠唠,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离题万里。虽然有些日子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周小寒却一点也不感到需要。她赤条条地站在电话机旁边,只是觉得身上在开始发冷。
——这毕竟是春天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