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寒选择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约肖辉到湖边去散步。城南有一湾美丽的湖水,那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有过许多美好而又难忘的回忆。那天晚上,他们在黑暗的湖边走着。湖水就在身边静静地流淌,无声无息,没有动地的惊涛,也没有美丽的涟漪。就像无痕的岁月,不动声色。只有一些星星映在水中,拖着长长的倒影,才让人感到湖水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们经常在这湖边,谈文学,谈人生,也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来文化局两年了,周小寒对肖辉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的关系也有了新的进展。有许多在办公室不便说的话,也都留到这里来说。她对肖辉有了一种信任和依赖。这种感觉,不再是少女时的那种概念,而是一个想要成家立业的女孩子的寄托。这种寄托,几乎没有半点浪漫的成分,有的只是现实的以身相许。
但是,周小寒当然清楚,自己对肖辉的这种情感,这完全是一种没有结果的烦恼。一个未婚女孩子和一个有妇之夫的故事,只能是人们茶后饭余的谈资。再说,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王志国,一个开始被父母和家人都能接受的王志国。尽管大学生活结束了,但她同王志国的那种关系并没有结束。因此,周小寒只有在这美丽的湖边,一遍又一遍地向湖水、晚风,还有天边的星光倾诉——倾诉对肖辉的那种只有在小说和影视节目中才有的心曲。
她的内心充满着矛盾。
这天晚上,周小寒在湖边对肖辉说,肖辉,告诉你一个消息,我要结婚了。
结婚?
肖辉一愣,站住了,停下了和周小寒同行的脚步。
是的,结婚。同我大学时的朋友王志国结婚。
哦,那好吧。我祝贺你。肖辉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确有一点意外。尽管是在黑暗中,周小寒还是感到了他内心的沉重。
她想,每个人都不是圣人。肖辉同样不是。
周小寒不由得走过去,搂着肖辉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悄悄地说,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怀,我一生都会记住的。
肖辉笑了笑说,没什么,这是我所愿意的。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周小寒,最好的记念是忘却。
谢谢你,肖辉。周小寒的眼里有泪珠在滚动。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这湖边的黑暗里,他们默默地徘徊着……
第二天上班时,肖辉没有来。周小寒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是肖辉留给她的。肖辉在信上说,他回老家去了,去把妻子和孩子的户口办过来。并祝她新婚快乐……
让周小寒感到震惊的是,在这个信封里,竟发现了自己当年写给肖辉的那封信。发黄的信纸,淡淡的字迹。周小寒紧紧地攥在手里,心跳得很厉害。她知道,肖辉选择了逃避。她认为这很明智——自己不也是在逃避吗?
由于周小寒的反对,她同王志国的婚事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庆祝了一下。这时,她父亲也已经从局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对于女儿的这种做法,他也没有异议。他觉得这种低调处理,还是很合时宜的。
结婚的第二天,周小寒就同王志国旅行度蜜月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周小寒常常会想到肖辉。她不知道,肖辉什么时候会从老家回来。
一个月以后,周小寒回来上班,给同事们分发了香烟和喜糖,自然也有肖辉的一份。这时,肖辉刚从老家回来不久,正在忙他妻子的工作——肖辉已经把妻子和儿子的户口转来了,需要找一个上班的单位,目前还没有最后落实。
令周小寒没有想到的是,下班以后,肖辉竟一个人去了她的新家,并带上了一大包礼物,其中竟有一块切菜用的砧板,是肖辉从老家带来的。
这块砧板差不多有三四寸厚,二十来斤重。肖辉说这是用枫木做的,木质很硬,又没有气味。他老家人都是用这种枫木做砧板,耐用。城里很难买到。你们刚建立一个小家,一天三餐,少不了这东西。
——肖辉一副非常木讷的样子,一进门,就以砧板说事。
正好王志国也在家,一见肖辉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来了个乡下亲戚。
周小寒惊诧之余,只好硬着头皮介绍了肖辉。王志国才知道是周小寒的同事。他不但没有在意,而且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妻子的这位同事。在那间还充满着喜庆气氛和暧昧情调的新房里,两个男人像老朋友一样喝着酒。当时,周小寒才知道,什么叫做“心中有鬼”。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周小寒只有以一位家庭主妇的身份,在一个劲儿地忙这忙那。而她当时内心最担心的,就是怕肖辉喝过了头,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胡说八道。不过,那天晚上,肖辉尽管喝了不少,但直到离开时都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他所做的一切,就像一位真正的乡下亲戚。
那天晚上,由于肖辉的造访,让王志国多喝了几杯,他的情绪显得格外亢奋。晚上一上床,就要跟周小寒干那种事,而且干得比哪一次都有劲,几乎是超常发挥,“超常”得快要让周小寒受不了。
当时周小寒在怀疑,这个王志国是不是看出了破绽。
当王志国一次又一次高潮迭起时,周小寒却渐渐地变得的麻木不仁了。她在王志国的冲击下泪流满面。她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远去的初恋,还是在为肖辉?
第二天上班时,周小寒问肖辉,昨天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道那多危险吗?我当时真是紧张得不得了,还不知道王志国是不是看出来了。
肖辉笑着说,我是想看看你的老公,并没有别的意思;要说有别的意思,也就是想看看你这个新娘子,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不要油腔滑调,我还是什么新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是明日黄花了。你看到了什么变化?
依然故我。肖辉说。
周小寒笑了笑,接着说,听说你夫人的户口迁来了,工作有着落吗?
肖辉说,还没有,我正在跑这事。
要不要我帮忙?
你行吗?
你夫人在老家不是老师吗?我去找找我老爸,请他出马找一所学校。你看行不行?
肖辉说,能到学校当然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进?
周小寒说,那就看我老爸的能耐了。我想他还没有到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肖辉说,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在此先谢过了。
周小寒说,不要来这一套,事成了你得好好谢谢我。
行!没问题。肖辉说,请你吃满汉全席。肖辉笑着说。
果然没有几天,这事真给弄成了。周小寒的老爸亲自出马,真的帮肖辉的老婆找到了一所愿接受的学校。没过几天,肖辉的老婆就上班去了。肖辉当时心里很是感激。这种事情要是他自己去办,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
那一天下班后,肖辉就买了烟酒和一大堆老年人补品,拎着一个大包走进了市政府大院,去周小寒的娘家谢那个老局长去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周小寒也到娘家去了。肖辉正和两位老人在聊天时,周小寒就进门了。看到沙发上一大堆东西,就知道是肖辉送来的。她就打起哈哈来了,说,肖老师,你也兴这一套。那你该怎样谢我呢?
她父亲一听,就说,小寒,你不要这样没大没小的。你不记得当年肖老师是怎样教你写作文的?过了河就拆桥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倒真要好好谢谢肖老师啊。小肖,你说是不是?
肖辉连忙说,老前辈,不说这个了,我感谢小寒也是应该的。我回去了,你二老多多保重。真是太感谢您了,有什么事就让小寒招呼一声。我走了。
肖辉知道周小寒来了,说话多有不方便,就起身告辞了。
周小寒的父亲说,小寒,送送你的老师吧。
周小寒说,送就送吧,谁叫他是我的老师呢!
在市政府大院的林荫道上,周小寒拉着肖辉的手说,你真可以当演员了,在我父母面前,装得那样一本正经。
肖辉说,看你说的,我怎么是装啊。
周小寒说,不是装就好。现在夫人来了,你安居乐业了,那湖边也不去了,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说,该怎么谢我?
肖辉说,你要我怎么谢你?
我不晓得。你看着办吧。周小寒说。
小寒,我会一辈子都记你的好处的。肖辉说。
不要你记住了,你不是说过,最好的记忆就是忘却嘛。告诉你肖辉,现在夫人来了,不要一到晚上就软玉温香,还是多写点东西,不要浪得虚名。周小寒是半嗔半怨地说。
这是就是。多谢你的提醒。肖辉当然知道周小寒心里在想什么,说这话的真正含义在哪里。就故意唯唯喏喏,和她打哈哈。
周小寒搡了他一下,说,你走吧。还要我送啊?
肖辉这才站住了,在树荫底下抱着周小寒,深深地吻着她……
周小寒从往事中走了出来。她把心思转移到电话机上,很希望肖辉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来一个电话。
电话机在茶几上沉默着,周小寒几次注视着它,它总是一声不响。
电视机开着,里面很热闹。但热闹是它自己的,周小寒没有心情看上一眼。
周小寒默默地环顾四周,觉得就像在旷野里一样,周边空落落的,似乎还有凉飕飕的风吹过。
周小寒有点不寒而栗。
她知道空落落的不是房子,而是她的心。她无心无绪地走到阳台上。站在四楼向外望去,满城万家灯火,很是热闹。
周小寒望着楼前那片花木扶疏的小区花园,还有花园前面那一排排明暗相间的窗户,她就像在读一本残损的书。有着明亮灯光的地方,就有清晰的内容,可以看到人影在晃动;没有灯光的地方呢,难道就没有内容么?
周小寒想到这里,似乎有一种不道德的感觉,好像在窥探人家的隐私一样。她自觉地收回了目光,注视着没有内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