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朱棣(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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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受皇上“推毂礼”的大将军(1)

建文帝无颜面对他的七姑母大名公主。

大名公主领着她和李坚惟一的儿子五岁的李庄,一大早儿就跑到了太后那儿。她找太后,实则是要通过太后来找皇上。当他随太后派来的太监赶到清宁宫时,看到大名公主的眼睛红红的,而太后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很显然,大名公主已经得知李坚被燕军擒获的消息了。

“你的七姑父到底怎么了?”太后劈头便问。

那时候已经传来了李坚的死讯,但死因不是很清楚。有说李驸马不堪忍受燕军侮辱,而自缢于客栈的;也有说李坚不肯投降,燕王在酒饭中下毒将其毒死的;还有说李坚因羞而怒,因怒伤身,暴病亡于赴北平途中的。因为这些说法都还未被证实或证虚,所以他也只能回答说,“七姑父大概已被关押在北平的牢里……”

于是大名公主就哭了。边哭边问:“他是不是已经……不好了?”

“没有没有!”他矢口否认。但不敢正视大名公主的泪眼。他猜度大名公主或许也得到了李坚的凶信儿,这是到宫里证实来的呢。

建文帝语无伦次地安慰了大名公主几句,便借口有急事儿逃走了。他把他的七姑母交代给了自己的母亲。他听到母亲劝慰大名公主的头一句话便是:“放心吧!燕王是你的亲哥,他不会难为着驸马的!……”

其实他也真有急事儿,这急事儿便是召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大臣。针对耿炳文在真定以及雄县、蓟州的失败,商议下一步对付燕王的策略。说实在的,他真没想到,耿炳文这个洪武朝的元勋宿将,竟会在几天的时间里,一气丢掉六万兵马,损折了几员大将。而且,战场上的失败又引起了朝臣的“物议”。有些人便质疑他的“削藩”政策,认为燕王起兵造反,乃是“激而生变”——是朝廷“刺激”藩王而发生的变故。其中一位叫康郁的监察御史上奏章说道:

臣闻人主亲其亲,然后不独亲其亲。今亲王,亲则太祖之遗体也,贵则孝康皇帝之手足也,尊则陛下之叔父也。乃竖儒偏见,对藩王疑虑太深。于是周王既窜,湘王自焚,齐、代又相继被废。为计者必曰:‘兵不举,则祸必加’。实则朝廷激之变也。今燕举兵两月,前后调兵不下五十万,而一夫无获。将不效谋,士不效力,徒使中原赤子,困于转输,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臣恐陛下日后必有噬脐之悔矣。伏愿陛下鉴察,兴灭继绝,释齐、代之囚,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于藩,迎楚、蜀为周公,俾各命世子持书,劝燕罢兵,以慰宗庙之灵,笃亲亲之谊,不胜幸甚!

这封奏疏表面上指斥的是齐、黄等“竖儒”、“为计者”,实际上连他也给一起责备着。他读时心跳面赤,冷汗淋漓,手足也一阵冰冷,一股无名火儿直窜顶门。他把康郁的这份奏章狠狠地摔到齐泰、黄子澄的面前:

“你们看看,这个康郁,他都胡扯了些什么!”

那时候在乾清宫里的只有他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他们首倡“削藩”,力主“伐燕”。他们当然不会怀疑自己。他们都将义无返顾。但是,耿炳文的大败,无疑给朝中那些反对“削藩”的人,制造了口实,抓住了把柄,搞得大家都极狼狈。他们必须承担“前后调兵,不下五十万,而一夫无获”的责任呢。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相继看了康郁的奏折,又羞又怒又愧。慌忙向皇上请罪。皇上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平身。

皇上压住火儿,决定不跟康郁计较。将那份奏章置之高阁,此后再没了下文。

皇上说:“找你们三位来,是快想想办法。耿炳文乃宿将,一向很能打仗的,不想而今竟一败涂地。你们看,如何是好?”

黄予澄认为皇上没必要那么焦灼、忧虑。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忧虑?依臣之见,陛下可速调天下之兵,若得五十万,四面围攻北平,燕王必成擒矣!”

“五十万!”建文心里一跳。五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又征求齐、方的意见:“你二位以为如何?”

齐、方也同意进行第二次征伐。五十万兵马虽是不少,但好在经过了洪武朝的治理,目今边陲安定,狼烟未起,这正是平定叛乱的好时机。正如方孝孺所说的:“当此国家全盛时期,士马精强,兵甲饶富,取之不竭,用之有余。区区北平一隅之地,焉能抵全国之力耶?”

建文一看他们都很乐观,便受到慰藉与鼓舞,愁眉立时舒展开了。决定立即调集五十万兵马北伐。随之商议将帅的问题。皇上问他们:由谁来代替耿炳文为将呢?

兵部尚书齐泰从怀中掏出那本常备的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斟酌着。然而黄子澄似早成竹在胸,抢先发言道:

“臣以为曹国公堪以将任。如用李景隆,陛下无虞矣!”

“什么?李景隆?”齐泰大摇其头。他毕竟比黄子澄更了解军界的情况。他认为李景隆“能文不能武”,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战绩;平素与将士们相处的不好,同僚们对他颇多微词。“曹国公”爵位虽然显赫,但那是岐阳王李文忠的福荫,不能说明其人的实际本事。五十万大军的主帅,可得慎重呢!

建文见齐、黄二人意见相左,他自己也便没了主意。便又问方孝孺:“希直先生你看呢?”

方孝孺这位鸿儒平素与武臣们极少接触,仅仅是朝会时彼此点点头打打招呼而已。相比之下,他对李景隆还真比较熟悉。李景隆给他的印象是身材修长,眉目清秀,顾盼有神。朝会时的举止雍容而优雅,一看就有大家风范。太祖在世时就曾夸奖过李景隆的风度。说来也巧,就在数日前方孝孺曾与李景隆有过一次雅会。那是某位大臣的寿诞,他们前往贺寿。并一起欣赏优伶在堂会上演出的戏曲。其间他与李景隆闲聊时,李景隆忽对他说道:“学生曾拜读过先生的大著,甚得教益呢。”他当时一愣,问景隆:“不知是哪本拙著?”景隆说:“是先生的《孝经诫俗传》第一卷。”方教孺便不免有点诧异;自然也暗自高兴。他真想不到他的书还会有这么一位读者!于是二人便交谈起来。交谈的过程中则又发现,这位曹国公别看是武将,然而博览群书,通晓典故,称得上儒将,这样的人在军界真堪称凤毛麟角。当下便有相见恨晚之慨。现在见皇上征求他对李景隆的意见,便不假思索地说:“曹国公吗?臣以为可也。”

“如此,那就是李景隆了。”建文说。

说起来建文帝对李景隆的印象也还不错。这倒不是因为李景隆的气质、风度讨人喜欢,也不是因为其“好读书、通典故”。主要的原因,还是去年李景隆曾持了他的密诏,赴开封逮捕了周王。这事儿办得漂亮。这事儿一可证明李景隆脑筋灵活,善于机谋;二可证明李景隆忠诚可靠。所以,他也相信李景隆是对付燕王最合适的人选呢。

不过,建文帝认为齐泰的意见也有一定道理。为将帅者,“三军之司命”也,他必须具有威权,一呼而百应;如连部下都镇不住,还谈什么败敌呢!为避免这种情况,建文帝打算通过自己的手给李景隆树立威权。他要给予李景隆特殊高的礼遇。他希望将士们都能懂得:“连皇上都如此敬重李将军,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八月三十日,建文帝为李景隆举行了隆重得令人惊讶的遣将仪。

这回的遣将仪跟上回对耿炳文的遣将仪迥然不同;同洪武朝历次的遣将仪也不一样。方孝孺、黄子澄这两位大秀才,煞费苦心地钻研了古代帝王命将出征的仪礼,他们发现,那时的仪礼虽不豪华,却隆重而气派。比如汉高祖拜韩信为将,那的确是“拜将”,皇上在拜将坛上向大将军行拜礼。又据《史记》引《兵法》云:“古王者之遣将,跪而推毂。”即是说,帝王可跪在地上,为坐在车上的大将军推车轮!其礼遇之高,不可思议啊!惟其如此,方能突出大将军在军队里的权威。也惟其如此,大将军才能做到“军令如山倒”。所以方孝孺、黄子澄建议建文帝也对李景隆行“推毂礼”。建文帝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建议。

这回的遣将仪,虽没有如汉朝那样单独筑“拜将坛”,而仍在奉天殿举行,但是增加了一些过去没有的内容。比如,除去照例授予大将军节钺外,还特授一柄“尚方宝剑”,赋予其专事征伐,便宜行事,不用命者斩的权力。还赏赐了惟皇帝才能用的“通天犀带”和玉圭。在玉圭上,建文帝亲笔写下了“体尔祖迹,忠孝不忘”八字,这是希望李景隆能如其父辈那样,创出辉煌之战功。

按照原来的礼仪,大将军接受节钺后,暂时授以执事官,然后俯伏在地,再拜皇帝,出奉天殿。伺候着皇帝离开奉天殿,回宫作息,大将军才得以到午门外召集所部将士,建旗帜、鸣金钟、正行列、擎节钺……这一回作了改革。是由皇帝亲手授大将军以节钺后,君臣携手出殿。辨天殿丹陛之下,皇上请大将军登御辇。然后皇上仿效古代的“推毂礼”,亲自为大将军跪推车轮。这是整个仪礼的中心环节,也是高潮。

于是,李景隆——那个乳名为“九江”(因生于九江,故名)、浑身上下无一条伤痕的大将军,在天地神祗的注视下,在文武群臣惊愕的目光里,他高踞于御辇,而天子为他推着车轮,缓缓地沉重地走向午门……

人们由此而联想到周文王为姜太公推车的故事。据说,周文王每推一步,则意味着其“国祚”持续一年。周文王推了若干步。他觉得累了,也觉得敬礼姜太公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便停止了推轮。他喘息一下,借以擦擦汗。后来,当姜太公向他泄露了“天机”之后,他跌足长叹,后悔自己没多坚持一会儿,以便使“国祚”再延长若干年……

那么现在,坐在御辇上的李大将军和跪在地上为其推轮的建文帝,有没有数着皇上走了多少步呢?

在这样一个庄严的时刻,那个对“周礼”甚有研究的方孝孺先生,感动得泪水把胡子都给打湿了。他相信这样的“遣将仪”,必会给国家带来永远的安定局面。这将是一劳永逸的行为……

燕王好能睡呀。

他睡眼朦胧着,看到有月光铺在榻前,下意识地就摸枕边的剑。一摸却摸着了女人的头发。他吃一惊。弄明白了,这是徐妃的头发。原来是在自己的家里。

此时完全醒来了,看到月光透过雕花格子窗棂斜斜地射进来。听了听,也还刚刚入更。他又迷糊了,以为这是刚刚躺下就又醒来了。恰好徐妃被他揪了头发,也就醒了,坐了起来,黑暗中亮亮的两只眼瞪他。于是他问:

“你也还没睡着?”

徐妃扑哧笑了:“我倒是没睡着。你可是好睡呢!”

“啊?啊啊……”他想起来了。他是中午喝过了庆功酒,然后回到后宫午睡。午睡之前稀里糊涂又跟徐妃在温柔乡里颠鸾倒凤,结果一直睡到现在。这是多长的午觉啊!

他是昨天回到北平的。在真定,他原想乘了第一天的大胜,一举消灭耿炳文的军队。然而耿炳文退入城中闭门坚守,再不出战。他连续攻城三日,效果极是不佳。他的将士们士气受挫,普遍显出了倦态。他考虑到耿炳文尚有九万人马,又兼城池坚固,粮草充足,若长期对峙下去,吃亏的必定是他。所以只好班师凯旋了。

回到北平,免不了摆庆功宴,大赏三军。而就在宴会上,他又获得两条消息:一条消息是从广宁和大宁传来的。道衍告诉他,七月里他在北平挑起“靖难旗”后,朝廷担心辽王和宁王响应、勾连,便命令二王离藩赴京,以便加以控制。辽王老老实实奉诏渡海,辗转出了京师,据说已改封到荆州。而宁王却抗旨不从,仍旧呆在大宁。建文帝当然很生气,下旨削去了宁王的三卫,以示训责。第二条消息是从永平传来的。据永平守将郭亮禀报,江阴侯吴高和都督杨文率辽东军,按朝廷统一部署,作为耿炳文军之“偏师”,近日突然包围了永平,正做着攻城的准备。……这两条消息尚未来得及咀嚼、消化,更未来得及回味。说真的,只是喝过三五杯酒他就醉了。醉醺醺地回到床上然后就……现在,这两条消息又清楚地从心里浮上来,他真得细细地品咂品咂呢。

说起来辽东真是他的一块“心病”。所谓“心病”,指的是驻藩大宁的宁王朱权和广宁的辽王朱植。尤其是宁王,号称“带甲八万,革兵六千”,军力极是雄厚。其所属的朵颜三护卫,皆骁勇善战。往昔他偕同宁王出塞北巡时,朵颜的骑兵给他留下过强烈印象。令他大为歆羡。如果宁王与他不睦甚或为敌,那这威胁可就大了。所幸宁王与他的关系还不错。彼此间常有来往。如今宁王虽未公开地响应他,参加“奉天靖难”大军,但从其不奉朝廷诏令,仍呆在大宁这一点来看,宁王至少是态度暖昧的。所以燕王现在就有一事萦绕心头:能否将宁王拉拢过来,或者控制住他?如何将宁王的朵颜三卫为我所用,至少不与我为敌?……

徐妃看他的样子,知道不会继续睡下去,便披衣下床,亲手给他端来一碗银耳枸杞汤。其实,似这样的活儿应该是宫女们做的,但她效仿孝慈高皇后对待太祖的样子,衣膳之类事体,每每躬自省视。而这也是他一直敬重她的原因之一吧。

“你要去哪儿?”徐妃问。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衍睡了没有……”

徐妃说:“下午他找过你两回呢。”

“是吗?那他一定有重要事情。我找他去吧。”

接着,徐妃唤过一个叫作“狗儿”的太监,让他提着灯笼,陪燕王去道衍的住处。“狗儿”年轻伶俐,还有点武功底子。此人以后还在战场上立过大功——后面还有他的故事呢。

道衍的住处是在存心殿东庑房里。内外两间,外间用于起居,内室摆了床榻。窗上黑着,也不知睡了没有。狗儿蹑手蹑脚去推门时,却听得里面有人发话了:“谁呀?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