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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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自行车

很久没骑自行车了。这缘于很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当时我躺在马路上,看着那辆被扭成麻花状的自行车,我对自己说,今生今世,你不会再骑自行车了。但自行车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是一辆只有一只轮子的车子,它贴地而行,疾奔如飞。有时候,梦里的自行车就是一块木板或是一片树叶,但这块木板或是树叶却给了我飞翔的快乐。我知道,我没有必要与一辆自行车较劲,不就是一场车祸吗?

下午,我忽然想起那辆女儿骑过的自行车。我说,我想骑自行车。正在擦地板的妻子停下手里的活,她看着我,好象没听懂我刚才话。我又说,你把那辆自行车的钥匙给我。妻子说,你都有十多年不骑自行车了。我说,是的,十一年了。妻子把车钥匙交给我,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再骑自行车,她怕我再出车祸。但她还是把车钥匙交给了我,看着我消失在过道里,妻子在身后说,你骑慢点啊。

这是一辆奇安特自行车,算是名牌吧。当初女儿上班时,我曾劝她买一辆电动车,但她说还是自行车骑着舒服。其实她上下班多半都是公交车,有时打的,只是在风和日丽的季节,她才会把自行车从车库里推出来。因此,虽然这辆自行车在车库里放三年了,但抹去表面的灰尘,还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骑着这辆自行车,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壮着胆子骑到大街上。我想起曾在一个小说上看到的话: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多久都不会忘掉。我把车骑到路边的修车师傅那里,请他把车凳拉高一些,而且,车胎也需要打些气。然而我拿着那只打气筒,却不知如何下手,结果被另一个前来修车的人嘲笑了一顿。这能怪我吗,十一年了,这个世道哪一天不在变,有的越变越好,有的越变越坏。变化如这只打气筒,其构造与十一年前完全不同。变化如我,那时候,我一身血气,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文章都敢写,为了替一群要从七品大员手里夺回土地的农民打官司,我出了那场车祸。几年前一个开小饭店的亲戚很委曲地告诉我说,那个七品大员拿我没办法,却对他大发淫威。那家伙甚至当着很多人对我的车祸幸灾乐祸:“何苦呢,帮一群刁民打官司,却差一点把命丢掉。”天,他分明是在表扬我。要是那次车祸后我没能再爬起来,他的那番话就是我最好的墓志铭了。多么好的墓志铭!谢谢他,谢谢这位七品大员。后来我听说,这位七品大员精明的大脑长了一颗不该长的东西,手术保住了性命,却不能再七品了。阿弥陀佛,但愿他能够健康地度过晚年,也但愿他在闲暇时能认真思考十一年前他所代表的集团输掉的那场官司。

我的确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了。我好象又找到了我骑第一辆自行车时的感觉。那时候我拿到一笔四百多元的稿费,当时我拿着这笔巨款,却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好。妻子说,你应该买一辆自行车,于是我就买了一辆自行车。飞鸽牌。那辆飞鸽我骑了很多年,直到我离开那座给了我许多灵感和快乐的城市。

我骑着女儿的这辆奇安特走在马路上。我去农行取了款,又去中行交了房贷,再去邮电局往北京时代华语快寄去一份图书出版合同。阳光灼热,空气中有一股柏油的气味,大街上车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我骑了一辆自行车,一辆轻快的奇安特。摁了几下车铃,在这条拥挤的马路上,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它细巧的铃声。很久没听到自行车的铃声了。现在的人不屑于骑自行车,但满大街自行车的铃声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就像泛黄的小人书。我的心情出奇地好。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我把车骑到母亲的楼下,我在母亲那里吃了晚饭。母亲说,未未来电话了吗?我说来了,她让我问奶奶好。母亲声音哽咽了,母亲说,初去一个地方,肯定不习惯。我说,你放心吧,她到哪里都能习惯。

我又骑这辆自行车来到江边。明天就白露了,天气依然热得烫人,江边的柳树纹丝不动。练拳的朋友说,你怎么骑了辆车来?我说,我十多年没骑车了,感觉真是不错。我很想同人谈谈自行车,谈谈骑自行车的感觉,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行车就是自行车。生活中有太多值得大家关心的事,水价又涨了,原来一块五,现在忽然涨到两块一了;阳光二期据说已炒到五千二了,但买的人仍络绎不绝。

回到住处时,看门的老太看了看我,说:“你今天怎么骑车了?”我说,是的,我十一年没骑车了。老太说,你有一封信,我放到你家报箱里去了。我说好的,我让我妻子下楼来取。我把车存在车库里,果然发现,除了摩托,车库里真的没有几辆自行车。

20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