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曾国藩家训一日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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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为官之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1)

1.为官妙在浑不识世态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拒。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李迪庵新放浙中方伯,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之事。渠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弟理繁之才胜于迪庵,唯临敌恐不能如其镇静。至于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迪庵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怒。我兄弟则时时发怒,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厚,绝不发怒。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惯习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

李云麟尚在吉安营否?其上我书,才识实超流辈,亦不免失之高亢,其弊与我略同。长沙官场,弟亦通信否?此等酬应自不可少,当力矫我之失而另立选辙。余生平制行,有似萧望之、盖宽饶一流人,常恐终蹈祸机,故教弟辈制行,早蹈中和一路,勿效我之偏激也。

——此家书写于咸丰七年(1857年)十二月初六日湘乡本宅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左季高对待弟弟极为关切,弟弟就应用真心相对,不可常心怀智术,或迎或拒。凡他人用虚伪来对我,我用真诚去对他,时间久了虚伪者也和我一道趋向于真诚了。

李迪庵最近到浙江方伯上任,这也是军兴以来仅见的事。他用兵得到一个“暇”字的诀窍。不但在平日里从容整理军务,就是亲临战阵,也盘旋观察,他仔细谨慎,安心定虑。弟弟治理繁忙事务的才干超过迪庵,唯有临敌恐怕不能像他那样镇静。至于和官场来往,我们兄弟的毛病在于既稍稍了解世态而又怀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落落寡合。迪庵妙就妙在全然不识世态,他肚子里虽也怀着不合时宜,但却一味浑厚含容,从不发怒。我们兄弟则时时发怒,这总不是带来福气的办法。将来养得性情纯熟,身体也健康旺盛,子孙也受用,不要习惯于官场机变诈伪,恐怕越久就越德行浅薄。

李云麟还在吉安营中否?他上次给我的书信,才干见识,实在超越一般人,但也不免失于高亢。他的弊病正和我大体相同。

长沙的官场,弟弟也和那里通信吗?这种应酬事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应当下力气矫正我的过失而另开门路。我生平事行事好似萧望之、盖宽饶一流人物,常常害怕最终撞上祸机,所以教训弟弟们行事要早走中允平和的一路,不要效仿我的偏激。

【心读】

曾国藩在这封家书中阐述了自己的为官之道——妙在貌似浑然“不知”世态。自古官场风高浪急,一不留神就可能会被打下船头,跌入海底。而时时留神却难免失于疏忽,诚如《红楼梦》里的一副对联?押“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从家书中可看出来,曾国藩最初的追求正是如此,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他明白了这条路是一条曲径,而非坦途。真正的坦途在于“妙在全不知世态”。

与人交往的确有技巧,但更须有真意,官场行事虽然靠的是人脉,但人脉的形成首先要求自己有一颗浑厚的心。为人真诚、性格浑厚、心胸宽广,这些才是一个人牢固立足于世的根本,孔子在《论语·卫灵公》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心好比一个人成事的器具,只有把心这个器具修炼好了,才能成就不衰的大业。

“难得糊涂”本是清代著名文士郑板桥手书的一条横幅上的四个字,如今已成为一句几乎家喻户晓的成语。郑板桥在这四个大字后面写有一行小字,是对这四个字的一段绝妙的解释:“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王蒙先生也曾说过:“对待关系宁肯失之糊涂失之疏忽,也不要失之精明失之算盘太精太细。”说的都是为人对世态人情的心态与看法。

人们在交往之中,往往喜欢与心地单纯的人交往,这是因为与之交往放松、随意、自然,在话语与做事上都不必太担忧。其实给人感觉心地单纯的成年人,并不代表看不透人情世故,相反,可能是对此看得太透。这种人往往比那些貌似聪明伶俐、八面玲珑的人具有更高的心智与胸怀,懂得淡泊、清澈的内心世界不但为人受用,更为己受用,这样的人选择了一种温和浑厚的处世方式,把注意力放在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和更有益身心的事上,这样的人,内心随着岁月的沉淀,已经被雕琢成一块璞玉。

荀子说:玉所以贵重,是因为它表现为九种品德,温润而有光泽,是它的仁。清澈而有纹理,是它的智。坚硬而不屈缩,是它的义。清正而不伤人,是它的品节。清明而不垢污,是它的纯洁。可折而不可屈,是它的勇。优点与缺点都可以表现在外面,是它的诚实。华美与光泽相互渗透而不相互侵犯,是它的宽容。敲击起来,声音清扬远闻,纯而不乱,是它的有条理。能够拥有一颗如璞玉之心的人,是有福气的;能够结识这样的朋友,也是有福气的;能够在官场之中保持一颗璞玉之心的,尤为难得。

吕端是宋朝的宰相,名声显赫。有人说,“吕端为人糊涂。”宋太宗却说:“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据《宋史》记载,他的“糊涂”体现在:第一,他“宽厚多恕”,不修边幅,喜欢讲笑话,别人得罪了他,他从不介意。寇準和他一同任参知政事,他自请列名寇准之下,后屡次罢官,但“意豁如也”,所以赵普说他“得嘉赏未尝喜,遇挫折未尝惧,亦不形于言……”;第二,他和别人交往,“轻财好施”,给予多而求取少;别人误会他,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推在他身上,造谣中伤,他不辩驳,只是说:“我按直道行事,无愧于心,风言风语不足畏。”第三,他“未尝问家事”。而如此“糊涂”之人,往往在紧要关头深谋远虑,从一名州县地方官吏一路升迁,终于做了宰相。

毛泽东曾评价叶剑英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也是给一个人的极高评价。

无论多么优秀的人,自身总会有一些无法改变的缺陷与弱点,如果一个人过于明察秋毫,就会对别人处处挑剔,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难以容人。对人对己都非常不利。老子也曾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而对于不正直的人来说,他可能会因此利用人性的弱点为自己谋取私利;还有一些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之人,不分是非,不负责任,认为“天塌大家死”,“拯救社会与人心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而与世俗社会同流合污。

而“难得糊涂”、温润如玉,却是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在面对世间百态、官场百态,于清醒意识中的一种选择。这种选择并非为了给自己带来什么福报,只是能求当下的心安理得。琴弦过于凌厉则易断,心弦过于逼仄则易反伤其身。

2.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发第八号信,交春二等带往,并带璧还金、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想将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将来其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之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可看毕,三月即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则有益于制艺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其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伤易,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

澄侯弟于十五日上永丰,十九可归。温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九弟妇因体气素弱之故,展转床褥已历弥月,现已全愈,业在地下照料一切。以后再服补剂,必有大裨,弟尽可放心,余不一一。

——此信写于咸丰八年(1858年)二月十七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寄出第八号信,交春二等人带去,并带去还给金、史二人的二百二十两银子,料想将要收到。当天晚上接到弟初七的来信,得知一切。

贵溪军情紧急,是不是确实?这几天消息怎么样?次青是个难得的人才,带兵打仗虽然不是他的长处,但是有百折不挠的气概。他在我这里,更是肝胆照人,始终让我感动。我在外面这几年,唯独惭愧没能很好的报答他。去年腊月我派韩升到李家探望,送了些礼物。又与次青定下婚姻之约,以表示永结友好。目前两家儿女没有年龄适合的,将来他或者第三个是儿子,弟的二女儿、三女儿可与他订婚。我在信中已经答应了他。你在吉安,希望经常与他通信联系。派专人往返,十多天就可回来。只要次青能活着回来与我相见,那么在同甘苦共患难的这些人中,就不至于留下莫大的愧疚和遗憾了。

昔日耿恭简公说做官以忍耐烦恼为第一要义,带兵也是这样。我的缺点在这里,多次教导弟弟,讲的道理也是这个。二十七日来信中说:“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已流露出不耐烦的苗头,将来恐怕难免出现磨擦。去年告别时,曾以我的缺点告诫你,希望你不要忘记。

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旬可看完,三月就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方面可知道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一方面有益于学习写八股文。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程去湖北。他的长处是毅力坚强、聪明过人;缺点是举止轻佻,言语伤人,恐怕咏公也不能十分看重他。

澄侯弟于十五日去永丰,十九日可以回来。温甫弟二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中旬可到达吉安。九弟妇由于身体历来较弱,这次生病卧床一个多月,现在差不多已经痊愈,可以下地照料一切了。以后再服些补药,必有好处。弟尽可放心。其他的就不一一多说了。

【心读】

在这封家书中,曾国藩谈论了做官的第一要义:耐烦。耐烦不仅是为官的第一要义,恐怕也是做人的第一要义。曾国藩毕生磨练自己的心志与耐性,终成一代栋梁。在曾国藩的人生信条中,“磨砺”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他深信人的资质固有天生,然而更多的在于磨砺与涵培。磨砺能够改变一切天性。

此处所谓的耐烦,就是要控制住自己头脑中的怒火和经受住别人相求的麻烦之事。

平常生活中常听见有人说别人:“活得不耐烦了。”或者说自己“活得太没劲”。这就是此时的不耐烦之心情。成大事者必须学会耐烦才能把难做的事做下去,把没有希望的事办成。

能忍耐一次,就能忍耐三次,这种本事一变成习惯,就会奠定成就大事业的基础。因为能耐得住火烧和麻烦,能忍耐琐碎和安忍钝痛、软伤之人,对于那些大风大浪、刀光剑影的硬伤、外伤反倒会有一种不失平衡的把握和不丧失方向感的着力。

所谓耐烦,乃是耐得烦处,人只有先耐得住烦恼、苦闷、平淡、寂寞此等无奈之事,才有可能锤炼成一颗坚韧、平常心,而有此平常心的人才能受得住各种考验,涵培安静的内心世界,来面对各种风浪与难关。

古人曾说:“任何学问,远望皆如一丘一壑;近观则皆成泰山沧海。”自古学问如此,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亦是如此。无论是有着如何雄心伟业的人,每天面对的依然是被切分为一分一秒的生活。耐烦是人最应该懂得的道理,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起步都是不易的、按部就班的。

沈从文先生是现代文学的大家,他的作品清新淡雅,不但为文坛之人称道,也为世人所仰慕。沈从文是个多产的作家,但是他本人写文章的速度并不算快,只是常常日以继夜地写。他常流鼻血,有时候夜间写作,竟然会导致血晕,伏在自己的一滩鼻血中,第二天才被发现。他爱改自己的文章也是很有名的,字斟句酌,改的文字句式铺天盖地,像蜘蛛网似的,从来不嫌费劲。他很爱用一个词:“耐烦。”他评价自己不是天才,只是“耐烦。”他对别人的称赞之词,也常常说:“要算耐烦”。

生活本身就是平凡、琐碎的,人生的光华之处是偶然的,而平淡的日常生活才是接续的。任何人都不例外。看到别人莺飞蝶舞的光亮,须知道这只是暂时属于你我的刹那,能够灿烂的只能是瞬间的,暗淡无光的才是漫长的。用一颗张扬、飞舞的心去面对日常生活,这样的日子是不堪想象的;只有能用隐忍、克制、收敛的心去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看透生活本质的人。

深透其宗的,懂得默然不语,却气吐如兰;半信半疑的,时常觉得日子过得实在不耐烦,时好时坏,任随遭遇左右而不能自已;处处逞强好胜、尽想妖媚绚丽、蜂狂蝶舞之人,一生为喧嚣浮华狂奔不已,朝未闻道,夕却已死。

3.习惯劳苦的意识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甲三、甲五等兄弟,总以习劳苦为第一要义。生当乱世,居家之道,不可有余财,多财则终为患害。又不可过于安逸偷惰,如由新宅至老宅,必宜常常走路,不可坐轿骑马。又常常登山,亦可以练习筋骨。仕宦之家,不蓄积银钱,使子弟自觉一无可恃,一日不勤,则将有饥寒之患,则子弟渐渐勤劳,知谋所以自立矣。

再,父亲大人于初九日大寿,此信到日,恐已在十二以后。余二十年来,仅在家拜寿一次。游子远离,日月如梭,喜惧之怀,寸心惴惴。又十一月初三日为母亲大人七旬一冥春,欲设为道场,非儒者事亲之道;欲开筵觞客,又乏哀痛未忘之意。兹幸沅弟得进一阶,母亲必含笑于九泉。优贡匾额,可于初三日悬挂,祭礼须极丰典,即以祭余宴客可也。

昨接上谕,补兵部右侍郎缺。此缺二十九年八月曾署理一次,日内当具折谢恩。澄侯弟在县何日归家?办理外事实不易矣,徒讨烦恼。诸弟在家,吾意以不干预县府公事为妥,望细心察之。

——此家书写于1855年10月7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甲三、甲五等兄弟,总是以习惯劳苦作为第一件大事。生在乱世,居家之道就是不可有多余的财产,财产多了最终成为祸害。又不能过于安逸懒惰。比如从新屋到老屋,一定要常常走路,不能够坐轿骑马。还要经常登山,也能够锻炼筋骨。官宦人家,不积存银钱,使子弟自我感到一无所恃,一日不勤劳,就有挨饥受寒的担忧,那么子弟会渐渐勤劳,知道计划,才能够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