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部手机,上课时就丢在办公室里。
常常是在中午,或者晚上,手机就忙了起来。一条短信,问月考结果出来了吗?孩子在学校这两天表现怎么样?低头想一想,一字一字拼写着,发回去。有时,来回两次就停止了,结束是一句谢谢。我知道,那个笨手笨脚的家长速度太慢,问完了情况,便再也不愿做这费时费手劲的活儿了,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也有时,家长的短信回得很快,说孩子小,调皮,老师多操心。对于这样的感谢话,我当然得客气。于是,那边又发来,说我们在外做工不容易,就盼着孩子有出息了。我就安慰,说一些美丽的话,温暖着他们。
毕竟,千里的思念,挂念,都会化作最厚重的祝愿。
有时候,是手机打过来,聊。主题当然是学生,学习加上表现加上前途,我们聊得很自然,一个学校,几个村子,说着说着,人就熟起来。三五分钟后,我劝他们挂了吧,太贵,长途。一般都不愿意,和老师聊天,再贵也不贵。我便问问外面的见闻,工资的多少,电话那头,很直爽,说钱不少挣,但还希望孩子有出息。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然后,我们互相祝愿,没事,他们有希望。
偶尔,接到的是公用电话,很嘈杂。三言两语,得知表现不错,成绩也行的消息时,便心满意足地挂线。往往是在工地旁,有一个小卖部,那个顶着风的民工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问了他的孩子,证实了我的判断,一个星期打一次回家,工地旁,确实有一个小卖部。
放下手机,仿佛看到了许多张相同的脸,在许多个陌生的城市一隅,在嘈杂的晚上,摁下这长长的数字,打给老师,希翼一些安宁或者喜悦。
这时,我的手机,是他们的风筝,在空中摇曳,却一线相通。
二
我是一个班主任,我的办公桌在教室的最后头。
有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说着一些关于文字和作者的话。下课了,回到办公桌,休息,看两眼报纸。有时,和凑过来的学生聊天,聊刚才讲的内容,多半是听不懂又想问的同学。或者聊聊生活,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有许多青涩的希望、话题、烦恼,三言两语,不作圣贤的语气,经常是哈哈笑了一气,便散了。下课时的教室很热闹,进进出出,前门象影视剧里的一条老街,很多群众演员走来走去。困倦了的同学,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前后排的邻居,眉飞色舞地闲谈。偶有调皮的男生,射一个纸飞机过来,歪歪斜斜的,并没有打中我。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上讲台,上数学,或者英语,物理,化学,但没有语文。我是这个班的语文老师,我在后排坐着,改作业,读学生的作文。作文中的语句很朴实,没有什么修饰,这是书读少了的原因。我会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提醒自己的话:让他们多看书。遇到特别难认的字,我会抬头,看那个正认真听讲的男生,笑笑,写下两行很工整的批语。改累了,抬头听课。老师并不惊讶,继续他的神采飞扬。我也不尴尬,看着我的同事讲解一些很有意思的知识,感觉很有收获,干脆拿笔记下来,像是当年,我上学时,一丝不苟的样子。
大多数时候,没有作业改,明天的课已经备好,我就写日记。内容是思考,对班里的事深深浅浅的思考,会总结一些看法,放在文末。日记是开放的,在办公桌上,谁都可以看。当然,会收到很多纸条,回应日记中提到的那人那事。看了,很高兴,青春,没有什么过错。
回家时,办公桌周围坐满了人。换名著的,看作业的,读我日记的,很热闹。有时,回来取参考书,看见一个同学模仿我的样子,坐在我的椅子上,对着一个小同学语重心长,我没有理由不笑。
于是,我看到我的办公桌,其实很小,和其它座位一样,规规矩矩地放在教室的最后排。
三
没事时,就看书。
什么书都看。比如教学书,和课文有关,和作者相关。找来,或者在网上,慢慢地看,就读出了许多背后的东西。讲给学生听时,那些语句便很透明,清晰,触手可及。有一次,上《热爱生命》,杰克·伦敦的作品,借机读了《雪国的女儿》、《叛逆者》,读了欧文·斯通的为他写的传记《马背上的水手》,我被振憾了。同样,我也让满面阳光的学生振憾了一次,为杰克·伦敦,不向命运屈服。这时,往往是我在叙述,为他们叙述一个个文字背后的故事,和课文无关,与心灵相通。
也看哲学书,不太懂。读多了,有一些感觉,和生活中的人或事,果真有互相印证的地方。在晚上,周末,没有人打扰,走到办公室,看柏拉图,阿里士多德,有时是尼采。最初是功利性的,读时就记下一两句极精彩的,以备某篇文章里用上,出彩。读的遍数多了,就不记,哲学不是工具。读庄子,道子时,会幻化出许多场面,有文学作品里的,有影视剧里的,好像两个极清淡的人,努力做一些让自己满意的事。便慢慢沉进去,在风雨朗月间穿梭,如此,安静。也不记其中的名句,心里常常沉静,就无所谓文章的辞色。
于是,写文章,依然朴实,没有别人的句子和思想。
喜欢看科幻作品,神话,与女儿有关。看多了,有一些遗憾,我们自己的东西太少,正如韩国励志剧,里面的文化和我们是一起的,我们却热衷于看大片,时尚剧。于是,找了很多书,集中起来看,我才相信,武侠小说是最流行的神话作品,我们给予孩子的作品太少,太奢华。
没有想像,就没有翅膀。我在给女儿写的第一个童话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有时看诗词。喜欢读,大声读,读的时候,多了几分想像,想像作者的情形,和心底那一抹最浓厚的情感。或者不读,静静地看,看到一字一句后面的历史,或抒壮志,或发慨叹。走进课堂时,多了几分底气:刚才,我和作者对话。
对话需要一段长长短短的距离。一粒种子到硕果累累,一株幼苗到参天大树,都有一段距离。因为有春风,有阳光,有喜雨,种子和花,没有距离,由苗到树,充满喜悦和真诚。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便觉得和青春,没有距离。